唔嫁又嫁電影小說
(一)
在餘閒院的花園裏,李玉蘭斜倚在綠蔭下,唱着那支「韶光似輕烟」的小曲,歌聲是那麽悠揚,曲詞又是那麽哀怨,令人聽了,彷彿對曲中人寄予同情,大有「流水落花,韶華易逝,身似浮萍命似輕烟,寄跡塵世,不知殘生如何了結」的感想!她一面唱歌,一面追懷往事,情緖十分惆掁。因爲她自覺身世可憐,兩年前曾痴戀弓位畫家張耀文,奈何他早與周燕萍訂下婚約,由於不忍掠奪他人的愛,便只好犧牲自己,遁跡空門,欲以紅魚靑罄,了却 餘生。她的姑母是個出家的修道人,本來她依伴着姑母在餘間院禮佛誦經,倒也六根淸淨,了無牽掛。可惜她情緣未了,凡心未滅,前塵影事,始終沒有忘懐。
她的姑母聞歌聲行出花園,對她說:「玉蘭,你有空就喜歡唱歌,我聽你所唱的曲詞便明白你的心事,你是不是依然憧憬着以往的心上人呀?姑母是明眼人,可謂一語道破私衷,但她還隱瞞着答:「不是的,姑母。」「不是麽?玉蘭,你用不着瞞我,實在你來這裏居住差不多已有兩年了,我看你沒有一天是開心的,當然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也非常替你難過。」姑母很慈 祥地想替她解决一些問題。「姑母,我的遭遇雖不幸,可是我內心沒有甚麽的,我認爲這裏很淸淨,且有姑母作伴,怎會覺得生活難過呢?」她要安慰姑母,反覺言不由衷。所以姑母接着說:「你不過說些好話罷了,其實你靑春活潑,在這裏悶着過活是很不適合的。」 她再勉强加以解釋:「姑母,我雖說是年靑,但前塵如夢,着實使我心灰,故我願意在這裏渡過我的殘生!」姑母不容置辯,堅决地說:「就算你願意,我也不肯讓你這樣做,你明白,這所餘閒院專爲容納年老的修道者而設的,玉蘭,無論如何你應該離開這裏啊。」
說到離開餘閒院,玉蘭就感到有點榜徨,因爲自從脫離了養父,早已無家可歸,今後又該漂泊何處呢?但姑母勸她不用担心.她有這樣好的歌喉,何愁沒處容身,故姑母叫她收拾行李同往南洋找着一位姊妹璣姑,介紹她到金星唱片公司唱曲錄音。果然一曲淸歌,風魔了萬千聽衆,家家戶戶都愛聽她的唱片,尤其是她那支「唔嫁又嫁」的名曲,時刻掛在人們的咀邊。從此芳名遠播,深得芸芸知音熱烈擁載,接連榮獲兩屆選擧歌唱皇后的頒獎。
由於她的歌喉動聽,儀態動人,備受各方人士歡迎,數年後她便成爲最紅最豪華和最富有的歌唱大明星了。鳥倦思還,她就滿載而歸,自置華麗別墅一所,此後脫下歌衫,洗淨鉛華,過着安閒舒適而優越的生活。
(二)
畫家張耀文和周燕萍結婚後,生活很不如意,這不是因爲兩人的情感不好,或是家裏鬧着甚麽不愉快的事情,實在是命 運弄人,遭受了經濟上的打擊,迫使恩愛夫妻也飽嘗窮愁的滋味,燕萍產下一個男孩,取名小佳,本來家中添了個有趣的小孩正好排解生活的枯燥寂聊,不幸燕萍產後失調,更增加了貧病的威脅。以往住的是大廈高樓,現在只好遷寓於破舊的陋室,昔日是名畫待善價而 沽,今天就算是認爲最稱心的傑作也要四處求人賤價兜售,生活的折磨,精神的刺激,眞可說得是貧賤夫妻百事哀了。
有一次,爲了燕萍的病要急於籌措醫葯費,耀文拿了一幅珍貴的美女圖向收買舊書店的老板求售,開口只索價三十塊錢,書店老板還搖搖頭不要,經過幾次懇求,說明賣了給家人醫病的,才勉强肯付五塊錢將那幅畫留下。他把這點錢配了葯囘家,聽閗小佳爬在地上叫哭,同時在房裏傳出一陣駡人的聲音,他站在房門外窺聽,不敢闖入。張母:「眞是家門不幸,看你這個鬼樣,日睡夜睡,像屍骸一般的,却不早 死兩年!」燕萍:「奶奶,我不敢貪睡的,無奈自己的精神實在支持不來啊!」張母:「你總說精神不足,難怪弄到全家衰落,你想想,自你人門之後,老爺就歸天,耀文又一日不如一日,唉,想不到你條命竟曾這麽硬!」燕萍聞言傷心淚下,耀文聽了也很難過。燕萍 :「我也知道自己是命苦但幷非心裏願望的,有甚麽可說?」張母:「你命苦,自已就甘心抵受,不要累及我們呀!」小佳似解人意,望着祖母不敢再哭。張母駡完,憤然出房,耀文急欲上前勸解,却被她冒再一頓。
耀文入房,見燕萍抱着小佳坐在床前,暗自悲苦,他行近向她慰問:「你覺得怎樣呀?」燕萍悽楚地答:「我沒有甚麽,文哥。」說畢轉面哀泣。「萍妹,你爲甚麽要哭?」耀文擁抱着她。「文哥,我……我實在是一個不祥人啊!」她淚眼汪汪,仍在抽咽。「萍妹,你不要這樣說,我們現在雖然環境不好,俱總有 一天會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你切勿憂傷,免影響你自己的身體。」耀文勸慰了一番,燕萍才點頭拭乾淚痕。「你休息一會兒吧,萍妹,我先替你煎葯去。」耀文拿出一包中葯,打算跑往廚房。燕萍連忙制止着他說:「你用不着動手,文哥,待我自己拿去煎吧,否則奶奶 看見更不高興了,請你代我領着小佳,我到厨房去。」她勉强站起身來携葯出房,耀文抱小佳下床敎他學行。
(三)
歲月蹉跎,流光易逝,轉瞬間小佳已由牙牙學語長大到六歲的入學年齡,可是耀文的生活更日趨潦倒,自然沒有能力供給小佳入學校讀書 ,只得由燕萍抽空在家裏敎他念書習字,小佳很聰明,雖沒有機會進學校,不過經燕萍諄諄善誘,幾年來倒也認識不少的字。隣居有一個女孩名喚文婉宜的,年紀和小佳相若,時常過來玩耍,靑梅竹馬,兩小無猜,大家做了很親密的小朋友。有時孩子們高興唱歌,燕萍 便將當年自己和女友玉蘭伴唱的那支「唔嫁」歌曲敎她們學唱。這時耀文在一家廣吿公司做工,每月領囘的工資,依然沒法維持四口之家的生活,由於窮愁交迫,燕萍的健康始終難以恢復。
一日,燕萍在家敎小佳和婉宜練習唱那支「唔嫁」的歌曲,燕萍打着拍子,兩個小孩子在旁對答合唱。張母由外面進來看了很生氣地說:「你們這班傢伙眞是胡鬧,飯也沒得吃了,還這麽開心和小孩子一起唱歌。」燕萍垂頭不敢作聲,小佳却天眞地說:「祖母,剛才媽媽敎我們唱那支「唔嫁」的歌曲,很好聽呢。」耀文站在屋角,聽聞「唔 嫁」兩字,感懐往事,無限惆悵。張母接着說:「孩子太不懂事,唱這種難聽的東西!」小佳和婉宜被責,呶着吼咀兒退縮一旁。張母望見耀文,便問:「你今天借得着工錢嗎?」「沒有,老板又不肯通融………」耀文沒精打彩地答。張母縐着眉兒說:「又沒有麽?那 麽你們準備餓肚子吧!」婉宜見狀卽暗牽小佳出門,商量向隔隣借一面小鑼一個小皷,像唱龍舟似的,打算到富戶人家沿門賣唱,設法賺點錢囘來。
小佳和婉宜敲着鑼詖在好幾家富戶門前賣唱,賺得幾角錢,心裏異常興奮。二人沿途唱乞,碰巧來到玉蘭那間華麗別墅的門前,小佳唱着那支「唔嫁」的小曲,玉蘭聞歌聲,很覺詫異,想起了當年與燕萍同出賣唱的往事,馬上命女僕叫門外唱曲的人進來。玉蘭定睛望着兩個孩子,滿腹懷疑,經過了一番詢問,才知小佳的是耀文的兒子,今年已經十一歲了,他剛才所唱的那支歌是他 的媽媽燕萍所敎的,玉蘭關心着耀文,再向小佳查問:「你爸爸現在是不是替人寫畫?」「是的,你認識我爸爸麽?」小佳反問了一句,玉蘭支五著說:「不是,嗯,不是的,你爸爸旣然替人寫畫,可以有錢養家,爲甚麽又要你出來賣唱呀?」「我爸爸在廣吿公司做工 ,時常拿不着工錢,我娘媽的身體又不好,所以我今天自動出來沿門唱乞,希望能夠賺些錢給他們補助。」小佳這句答話使玉蘭大爲感動,立刻叫女僕到房裏拿五十塊錢交小佳帶囘去給他的媽媽。小佳和婉宜狂喜道謝。臨走時,玉蘭還問淸楚小佳的爸爸在那一家廣吿公 司工作,把地址記下,打算改天前往拜候。
(四)
小佳把玉蘭給他的錢帶囘家裏,各人皆大歡喜,小佳和婉宜異口同聲地說明這些錢由於沿門唱乞,到了一間大廈,遇着一個豪華貴婦,慷慨施贈的。但這個貴婦究竟是誰人,大家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部流線型的汽車駛到雪山廣吿公司的門口停着,原來就是這個豪華貴婦——其實是還未結婚的李玉蘭小姐——來尋訪張耀文。碰巧耀文不在公司,去了大街市畫廣吿,玉蘭說出來意,公司老板便叫店役引領她前往會面。汽車駛達街頭的廣吿位,店伴匆忙下車高聲呼 喊:「喂,老張,有人找你呀!」耀文攀在長梯上專心繪畫,頭也不囘地說:「誰來找我?」玉蘭下車趨前招呼,耀文囘頭二一看,見是玉蘭,喜出望外,急從梯子走落,幾乎倒。人親熱地握手,何耀文五指染滿顏色,一時忘形跌,竟把玉蘭的纖纖玉掌沾污了,待發覺 後才向她道歉。玉蘭以路上不便詳談,請他到家中暢談,他自慚形穢,很難爲情,而她却誠意地再三催請,店役也在旁勸助,答尤代他先搬運畫具和梯子返店,他只好厚顏地踏上汽車隨她囘家。
耀文到了玉蘭的家裏,枱頭四處張望,覺得廳內陳設非常華麗,各種西式佈置,應有盡有,不勝仰慕。璣姑進來,玉蘭卽介紹兩人認識,耀文倜促不安,姑在一隅,玉蘭便親熱地拉耀文坐下,同時請壤姑到廚房打點工人預備酒菜。「文哥,人生聚散無常,想不到我們隔別多年,今天又有機會重逢的。」玉蘭說時內心表示無限喜慰。「是 的,蘭妹,我們不知不覺已分別了十幾年,你怎會知道我的地址來找我?」耀文感慨地問。玉蘭說:「因爲昨天遇見令郎小佳,所以我才曉得來找你。」「啊,你看見小佳麽?」耀文似乎有點慚愧的感覺。「是,這個孩子很聰明可愛,文哥,你也足以自慰了,燕萍近來 好嗎?」玉蘭很關懷着他的一切。「她,好的,你有心。蘭妹,彼此隔別多年,相信你也兒女成羣了吧?」耀文這句話頓時勾引起玉蘭的心事,她說:「我現在還是孤單一個,文哥,我早就說過不嫁人了。接着她便把別後在餘閒院姑母處居住了兩年和由璣姑介紹往南洋 的唱片公司與播音台唱曲幾年的生活情况詳細地吿訴了耀文,而耀文也坦白地將自己近年來遭受的生活痛苦和事業失敗的經過詳情對玉蘭說出,彼此都有無限的感想,只好互相憐惜,互相慰勉。二人暢談了一會,璣姑行出報吿酒席已經擺妥,玉蘭便挽着耀文同入餐廳。
(五)
餐廳裡擺着一桌豐滿的酒菜,玉蘭,耀文和璣姑三人分別就座,婢僕在旁侍候。璣姑先舉杯向玉蘭和耀文敬酒,幷說:「張先生,阿蘭,你們相別十多年,今天喜獲重逢,實在萬分高興,我向兩位先敬一杯,視你們永恒康樂!」玉蘭和耀文堪杯道謝,欣然暢飮,酒逢知己,千杯不醉,由於玉蘭殷勤勸飮,耀文的酒量也自覺有些豪放起來。三人有說有笑,很愉快地享受了這一次的宴會。
席散後,玉蘭請耀文進自己的房間來談天,這時窗外明月與房裡的燈光爭輝,顯出二人的情緖特別興奮,玉蘭乘着幾分酒意,自打洋琴高歌「十年離別又相逢」一曲,……光陰如流水,十年離別又相逢,恩恩怨怨休記取,良辰美景莫辜負,今宵與君共罄一盅。……耀文在旁欣賞,待她歌唱完畢,卽鼓掌稱讚:「蘭妹,你的歌喉淸亮,和十幾年前一樣媒娓動聽,當然你在南洋可以榮登幾屆歌 后寶座啦。」王蘭聞言也暗自欣慰,這時璣姑捧了一盅參茶入房,玉蘭轉奉給耀文喝來解酒,耀文接過喝了幾口,將茶盅放在枱上,順眼望一望抬鐘,知已時候不早,便卽起身吿辭。玉蘭親自陪送出門,還約下次同往郊遊。
過了幾天,玉蘭便駛車來接耀文到郊外遊玩。玉蘭一邊駕車一邊唱着輕鬆愉快的小曲,耀文坐在身旁也很寫意。汽車停在一處美麗風景區的溪畔大樹下,二人走出車箱携手偕遊。耀文對眼前景物無限感懐,似有今非昔比之嘆!玉蘭見他凝神呆想,便問:「文哥,你好像有很多心事似的,想什麽呀?」「我想 起十幾年前,我們曾作郊遊,你也像今天一樣對我唱歌,現在和你重逢,眞是往事如烟,令人不勝感槪!」耀文的答話使她不禁神往。「文哥,十數年前事,你還記在心頭麽?」「當然的,蘭妹,以往你帮忙我的一切事情,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可惜我的生活太潦倒,直 到今天還沒有機會報答你。」耀文的內心表示十分慚愧。她連忙勸解着說:「你用不着客氣的,文哥,朋友應當互助,我希望你再努力掙扎,重創一番新事業,使萍妹可以得些享受。本來萍妹是我最好的姊妹,我很想去看她,不過我和你從前的感情,萍妹是知道的,當 時她還想讓我和你結婚,如果此刻我去看她,或者會引起她的懐疑,加深她的刺激,所以還是不見面的好。」也覺得她說來很有道理。「在現在只好盡我的力量助你發展事業。」她繼續說:「改善你和萍妹的生活環境,文哥,你心目中想做那種事業呢?」耀文很感激地 說:「你的好意,我永生難忘,像我這樣失意的時候還有奢望發展什麽事業麽?蘭妹,你曉得的,我是只會畫兩筆東西的庸才。」「如今寫畫很難發展,文哥,你轉行做運輸事業好不好?」她爽脆地向他建議。「可是我對這個完全外行呀!」他依然沒有信心。不過她說 明可以帮助他去南洋找幾個專辦運輸的好朋友,相信事情進行會很順利。計劃已决,耀文狂喜,二人遊罷,駕車同歸。
(六)
耀文囘家,把籌辦運輸公司的計劃吿訴燕萍,但他瞒着不敢說是玉蘭帮忙的,只說有一個朋友剛從南洋囘來,叫他先往南洋視察 ,歸來時卽協助他開辦一間運輸公司。燕萍非常開心,只希望他辦妥手續快些起程,將來事業成功,生活環境就可以改善。不過燕萍的健康近來更差,頻頻咳嗽,似乎呼吸器官有了毛病,耀文看見她這種情形,自己很不放心遠行,而她却以事業前途爲重,反勸耀文不必 顧慮,莫悞行期。耀文便先買了些治咳葯水給她自療,然後離家。
耀文離家後,燕萍的咳嗽日見嚴重,呻吟床上,痛苦得很,又給張母時常無理咒駡精神刺激,更增加了病勢的發展。家裡經濟極度困難,那有力量請醫生治療呢?小佳天性純厚,抱着了媽媽大哭,其後沉思,打算再向日前施贈巨款的那個貴婦處借錢,張母聞言,便拖着他同去。
張母和小佳尋到了那間華麗的大廈,拍門入見女主人,璣姑認識小佳從前來過,迎二人進入客廳,玉蘭認得張母是耀文的媽媽,忙趨前說:「啊,你不是張伯母嗎?」張母注視着玉蘭很覺面善,想了一想,忽然醒覺地說:「啊,是的,你就是蘭姑嗎?」「是呀,伯母。」玉蘭笑着答。「佳仔,你向蘭姑姊請安呀,她是你爸爸的好朋友。」小佳上前點頭,行一鞠躬禮,幷喚了一聲「蘭姑姊」。各人坐下,女僕奉茶,玉蘭說:「伯母,我們十多年沒 有見面了,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兒?」「就是佳仔說你有心憐他,上次賞賜他許多錢,所以專誠帶他來向你道謝。」張母是個勢利的人,自然懂得運用花言巧語。「啊,這點小意思,實在不足掛齒的。」玉蘭謙厚地答,態度更見大方。二人繼續說了些客套的話,小佳忍 不住挿嘴說:「祖母,我們的事還不對姑姊說!」玉蘭卽問:「佳仔,有甚麽事呀?」「我的媽媽有病,爸爸又去了南洋,家裏經濟很困難,故想向姑姊借點錢替媽媽醫病。」小佳坦白地說出眞情,玉蘭很關懐着燕萍,立刻命女僕取手袋拿了二百塊錢交給小佳,張母忙 從小佳手裏接過鈔票放入袋中,連聲道謝。
張母接着說:「蘭姑,你待我這樣好,我該吿訴耀文,叫他前來答謝呀。」我已和文哥會過面了,他這次去南洋是我叫他去的。」玉蘭的答話使小佳有點驚奇。「難怪他忽然有辦法做起生意來,現在才知是你帮助他的,但他不應連我做媽媽的都瞒騙着呀。」張母似乎怪責耀文太不尊重她。玉蘭便解著說:「我和文哥始終保持友誼上的感情,絕對沒有其他用意,故關於籌辦運輸公司的事,我叫他不必宣揚,而且我不想給萍妹知道,免令她多心疑慮。」「啊,原來是這樣的,那就不須責 問他了。」張母也覺得玉蘭說來有理。
小佳因爲牽念他的媽媽,催着返家,張母卽起立吿辭說:「謝謝蘭姑,我們走了。」「別要客氣,文哥就快囘來了,你先請醫生調理萍妹的身體吧,不過我和文哥的事,你不可吿訴萍妹,免使她心裏不安,總之,我盡力帮助文哥,希望你們好好地過活就是。」王蘭的語義深長,幷叮囑小佳囘家莫提這事。
(七)
耀文從南洋囘來,對運輸方面的事情已經籌備就緖了。可惜燕萍的病勢加深,呻吟床上,咳嗽極苦。耀文請醫生囘家替她診治,經檢驗後,醫生吿訴燦文和張母,病 人需要長時期的休養,不能給她任何刺激,因爲她患的是肺病。耀文間言,憂形於色,他明白這種毛病不容易很快醫好,何况自己的媽媽又脾氣太壞,時常威脅着她的精神!
張母了解肺病是會傳染別人的,阻止耀文入房親近燕萍,恐怕給她連累。但耀文認爲夫妻間應該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怎可以妻有病連房間都不踏進一步呢?耀文終於不顧一切,囘到房間坐在燕萍的病榻前,這時燕萍閉着眼睛入睡,耀文本不想驚擾她,無奈她因爲咳嗽促醒,張眼望一望耀文,便說:「文哥,醫生怎樣診斷我的病呀?」
耀文吞吐着答:「嗯…………不要緊的,醫生說你只有一些氣管炎,服藥止了咳就沒有事,現在佳仔去拿藥,你安心休息吧。」她聽了稍覺安慰,同時關心着籌備運輸公司的事情,叫耀文快些去約會朋友,不必看護着她,耀文暗自心酸,遲疑地跨出房門,她見丈夫情重,想及自 己的身世,不禁凄然流淚!
耀文當晚到達玉蘭家,因爲玉蘭特地在家設宴招待各股東,幷行臨時會議。耀文報吿籌備東方運輸公司的經過,意說星嘉坡,暹羅,越南各地已經接洽妥當,幷已簽訂合約,一俟這裏定期開業,便可依照原定計劃順利進行。各股東表示滿意,玉蘭也起立致詞,說這次羅東方運輸公司全賴張經理(指耀文)辛勞奔走,今天才吿成功,同人深表敬佩。說畢卽舉杯向耀文敬酒,各股東也齊起舉杯向他致敬。一時談笑風生,賓主盡歡,異常熱鬧。
散席後,各人已歸去,玉蘭獨留耀文在房裏坐談,但耀酒醉神疲不知不覺竟倒臥床上,玉蘭倚窗仰望明月,感觸前情,無限哀怨。她想十數年來與他種下情根,可惜他已娶妻,自已雖然痴心愛他,也不忍掠奪他人之所愛。她鬱抑的情懐,只好憑淸歌而傾吐,正歌唱間,他驚酲過來,聽得歌聲凄怨纏綿,十分感動,一曲旣終 ,他便站起身來行近她的跟前說:「蘭妹,你爲甚麽現在還未結婚呢?」「啊,我不嫁人,你會難過麽?」她故意反問一句。「不是這麽說,蘭妹,靑春是有限的,以你這樣好的才貌,不應辜負時光。啊」他婉言解釋著。她感慨地說:「唉,文哥,過去我曾作如是想, 但愛是雙方面的,記得十幾年前我就以你爲最可愛的對象,誰料後來又不容許我…………」「那末,蘭妹,現在的耀文還可以得着你的愛麽?」他誠懇地截着問她。「我愛文哥,十幾年來都是一樣,不過我是不應該愛你的,否則對不起萍妹,所以我對你只是一種崇高的 精神上的熱愛罷了……」她的話句句震撼他的心靈。
(八)
燕萍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頻頻咳嗽,難以入睡,小佳陪伴在側,二人等候至深夜仍未見耀文返家。燕萍以爲這幾天耀文加緊籌備東方運輸公司開幕的事情,晚上自然有些應酬,她總希望他的事 業快點完成得以改善目前的生活環境,幷送小佳進學校唸書。她只知道這次丈夫的工作是由一位好朋友幫忙,不曾想到那個朋友究竟是甚麽人。但小佳年幼無知,竟天眞地將蘭姑姊資助他爸爸赴南洋和開辦運輸公司的一切經過詳細地吿許了媽媽,還說蘭姑姊不來看她, 免令她心,裏難過。她聽了大受剌激,認定耀文是存心欺騙,一時氣憤,連續咳嗽幾聲,吐出一口鮮血!小佳驚慌,也後悔失言。這時耀文剛從外面歸來,聽聞小佳叫着媽媽的聲音,奔前看她,一眼望見地上的鮮血,暗自吃驚,知道她的病態日趨嚴重,便一面安慰她, 一面打算明天送她人醫院調理。她內心悲痛,只點頭苦笑,背着流淚!
翌日,她被送到XX醫院去留醫,醫生替她打針,幷動她寬懷靜養,不要胡思亂想。張母,耀文和小佳來探望她,醫生也說不可和她多談語,要讓她好好地休息,因爲她已患着第三期肺癆,必須長期休養,切莫給她受着刺激,防她病勢惡化。耀文無限傷心,熱淚潛流。
這一天正是東方運輸公司開幕的日子,張母認爲公事要緊,叫耀文趕快前去參加,她自已和小佳便留在醫院陪伴燕萍。
東方運輸公司舉行開幕剪綵典禮,耀文榮任總經理,賓客紛 紛來賀,情形九分熱鬧。門外掛滿了花牌,大廳專擺滿了花籃,兩柱之間繫着一條很長的彩帶,耀文進來和衆賓握手後,卽由職員宣佈剪採禮開始,耀文挽玉蘭行至綵帶前,在衆賓客的熱烈鼓掌聲中,玉蘭接過一把金小剪含笑地將綵帶剪斷,接着喜炮連聲,完成了這個 隆重的節目。
然而在同一時間裏,燕萍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極度辛苦,她淚流滿面,不住地抽咽,呼吸似乎也很困難,便喚小佳速找耀文囘來醫院看她。
小佳先到玉蘭家尋着璣姑,再由璣姑領他到東方運輸公司來。這時耀文正在禮堂演說,璣姑叫小佳稍候 ,不可立刻上前驚擾。玉蘭見璣姑入來,卽離座詢問情由小佳吿以媽媽的病沉重得很,要爸爸到醫院見她。玉蘭和小佳趕往醫院,一面吩咐璣姑,待耀文演講完畢時,通知他速來醫院看燕萍的病。
(九)
燕萍在病中呻吟,閉着眼睛,臉色蒼白得很可怕。 小佳引領玉蘭匆匆入房,張母看見玉蘭,愕然點頭,房裏充滿了悲凉的氣氛。小佳行近榻前低聲叫喚:「媽媽,蘭姑
姊來看你呀。」燕萍聞言張目,見了玉蘭反覺悲難自抑,說不出話。玉姑可憐她骨瘦如柴,精神顏廢,也黯然垂淚。她喚了一聲「蘭姊」,欲勉强起坐,却又無力倒下。玉蘭趨前扶她睡下,幷說:「萍
妹,你休息吧,別要客氣了。」「蘭姊,你待我們很好,十幾年前你幫助文哥繪畫成名,這次你又援助他在商塲發展,我實在不知應當如何報答你的恩惠。」
燕萍表示衷心感謝,珠淚奪眶而出。「萍 不,你不要這麽說,我和你好像是親生姊妹一樣,彼此用着着客氣的。希望你早日恢復健康就好啦。」玉蘭說時拭妹眼淚。燕萍喘着氣,很痛苦地哭着說:「蘭姊,我的病是不會好的了!小佳聞言陪着流淚,幷勸媽媼不要哭壞身子,張母心中也深感不安。「萍妹,你切 莫憂傷,病是不會醫不好的。」
玉蘭一面安慰,一面叫小佳拿手帕替他的媽媽抹淚。「不過,蘭姊,」燕萍接着說,「我最安慰的就是彼此隔別了十餘年,今天還有機會相見。」玉蘭說:「十幾年來我都牽掛着你,對於你的生活我也非常關心,這次幫助文哥做生意就是想你們能過着安樂的日子。」「我很感謝你,我的不過命太苦,沒有機會享受了,蘭姊,只希
望你好好地待文哥吧。」燕萍嗚咽着答。
玉蘭悞會她生妒,忙解釋着說︰「你不要悮會呀,萍妹,我和文哥絕對沒有半點私情,始終保待着以往一樣的友 誼,我沒有來看你,就是怕你或者會懷疑我的措施。」燕萍感動地說:「蘭姊,我不會懐疑你,反之還要感謝你,不過我有一件事向你請求,急切希望你能答允我。」「你說吧,假如我有力量辦得到的,一定樂意幫忙你。」玉蘭等待她說出情由。「我想,像十幾年前一 樣,要求你嫁給文哥,你答允我吧。」
玉蘭聽了,愕然失色,但張母却面露笑容。「萍妹,舊事休要重提了,你該得安心靜養的。」玉蘭只好安慰她。「我求你馬上答應我,蘭姊,你看,佳仔年紀還小,誰來携帶他啊!」燕萍說出這句話,小佳哭了,玉蘭也哭了。
這時耀文匆匁趕到,見燕萍病危,俯伏在她的身前說:「萍妹,你覺得怎樣?」「文哥,這恐怕是我們最後一次的見面了。」燕萍不成聲,耀文也爲她暗
流酸淚。「蘭姊,你答應我呀,否則我死也難以瞑目!」燕萍懇切哀求,玉蘭却羞愧難言。張母對 耀文說:「阿文,家嫂的意思,知道自己將死,故叫蘭姑嫁給你啊。」耀文沒有置答。燕萍再說:「文哥,蘭姊,你們答應我吧。」張母便牽耀文去和玉蘭握手,表示答應。燕萍微笑點頭,幷對小佳說:「佳仔,以後你叫蘭姑姊做媽媽,你要聽她的 她還未說畢,忽 然一陣急喘,便含笑而逝!
玉蘭本來是守身如玉,不願意嫁的,但爲了友情與道義,終於和耀文結婚。二人再續未了情緣,總算得償夙願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