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金的人
.電影小說.
天將曙,香港的市民還在熟睡中,一條熱鬧的馬路上,靜寂無人。
四海公寓,這個有名的建築物,蘊藏着不少各式各樣的人,門口有一個印度人守門,拿着警棍,倚在椅上昏 昏入睡,連開電梯的,守夜的茶房,整個四海公寓中人,皆入夢鄕。
時鐘指着六點鐘。
十三號房門,有人很急地在敲。
「老林,誰呀,這樣早!」
高志誠從睡夢中驚醒,他正夢見賭錢贏了,一大堆的鈔票,被敲門聲驚走了,他懊惱地將睡 在身旁的林漢明推了幾推。
林漢明也醒了,他整日担心索債的人,連睡夢中也是四面楚歌的被人逼債,急促的敲門聲更使他心驚肉跳。
「是老何吧?」
「或許是討債的!」
「不會的,討債沒有這樣早!」
林漢明但願這敲門的人不是來討債的,而是送錢來的何國平。
敲門的聲音越來越急,高志誠無可奈何地起來開門。
公寓賬房吳順元,手執賬單,走進來,二人一見他,臉色大變。
「好極了,難得你們二位都在這裏,還沒有出去。」他把手上的賬單揚了一揚:「今天總可以付錢了吧?」
高志誠裝作大方地說:
「沒問題,擱在桌上再說。」
賬房冷笑一聲,走到高志誠的面前:
「你們有二個多月沒有付房租了!」
「好,等一會我叫何先生送來給你。」
高志誠從床上一躺,存心再賴一賴。
可是賬房一步也不放鬆,對高志誠說:「如果今天還是不付,要下逐客令了。」
林漢明一見不是事,立刻扮起笑臉,走到賬房面前,說盡好話,同時又答應過幾天一定結清,好容易將賬房說服,延期三天。
賬房才走不久,敲門聲又起。
「又是一個!」
高志誠不耐煩地說,把房門開了,原來是何國平,何國平今天一身新西裝,儼然紳士模樣,白手套,手杖,象牙長烟咀,氣派十足。
二人對他這付打扮上下打量:
「中了馬票吧?」
何國平搖搖頭,說是找到了老闆,一個非常信任他的老 闆,每件小事,都要他做,一刻也離不開他,就是脾氣古怪一點,沒有忍耐工夫的人,休想做這件差使。他又摸出一張六百元的支票,交給林漢明付房錢,正想走出去。
房外走廊裏,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問十三號房。
何國平一聽到這女人聲音,神色慌張, 匆匆拿紙寫了個電話號碼,對二人說:
「這是我的電話,沒事可别亂打。」
他急急地走,二人跟出房門口。
那女人一見何國平,立卽上前一把抓住領帶,高聲地說:
「你這不要臉的東西,你想想,你身上穿的,戴的,從頭到脚,那一件不 是我買給你的?把你當個人,你倒耍起我的花樣來了。」
年約三十五六歲的風流寡婦陳瑪莉,就是何國平的老闆,她越說越高聲,何國平低聲哀求她一同回去,瑪莉不肯,一定要調査調査,十三號房間内究竟躱藏着那一個女人!
她用力一推把何國平推進 房,高志誠想上前勸解,瑪莉以爲他來阻攔,順手把高志誠推開,一鼓怒氣衝進,滿以爲這房內一定躱藏着女人,放眼看去,却祇是二個單身漢,不覺奇窘。
「啊唷,啊唷!」
陳瑪莉突然裝病,手按胸口,搖搖欲墜,林漢明怕她跌倒,急上前扶她,瑪莉 見林比小何漂亮,乘勢倒入漢明懷中,做作地說:
「唉,唉,你先生貴姓?」
林漢明扶她到床上,告訴她姓名,瑪莉又大罵何國平存心氣出她心臟病來。要林漢明摸摸她的心跳得多利害,一派裝腔作勢,弄得林漢明大窘,摸又不是,不摸又不是,幸虧何 國平見機,上前服侍她半晌,才扶她起來,二人依偎地走出。
陳瑪莉依依不捨林漢明,臨去還是一步三回頭地對林漢明看,並約他到家裏去玩。
陳瑪莉的父親是南華銀行的經理陳祖蔭,年約六十歲,瑪莉是他前妻之女,嫁後早寡,結識了何國平,但是這 個年老的父親不贊成,雖然他新近也娶了一個二十多歲的繼室淑華,但他不願有人在背後稱瑪莉爲「風流寡婦」。
他一早約了瑪莉到南華銀行去談談,打算勸勸這個寶貝女兒,瑪莉到了南華銀行,話還沒有講上幾句,陳祖蔭接聽淑華打來的電話,把他倆的說話打斷。
淑華爲了要診病,打電話問陳祖蔭要五千元現鈔,並且說明他沒有空來取,請她的女同學美玲來拿,囑將款放在出納處。
這一打叉,瑪莉就乘機告辭,陳祖蔭無可奈何地望着她的背影兀自嘆氣。
當陳美玲來替淑華取五千元時,恰巧林漢明與高志誠也來取六百元支票。出納員向外喊:
「二十五號!」
林漢明手持銅牌,走上前一步,出納員忽然看見美玲進來,撇下了林漢明,起立招呼:
「陳小姐,錢在這裏。」取出鈔票遞給美玲,美玲接過來放在皮包内,隨問出納員說:
「請你 跟陳經理說一聲,我們在劉世芳醫生處看病,看完病就回去吃中飯。」
說完,返身就走,遺忘下一柄洋傘。她在說話時,出納員把林漢明的六百元付了,林漢明正想走開,忽然發現美玲遺下的傘,立卽拿着追出去。
他追到門口,美玲已上了車,疾馳而去 ,林呆呆看着汽車。高志誠一把拖住他:
「那裏去?」
「到劉世芳醫生處,把這頂傘送還給那位小姐。我等會就來。」老高做了個眼色,祝漢明人財兩得。
林漢明持了傘走到劉世芳醫師處,直入診室,掛號小姐阻住他:
「劉醫生是專看女 人的,你有什麽事嗎?」
「對呀,我是來看女人的!」
林漢明心不在焉的回答,掛號小姐一定要他掛號,他不問情由,衝了進去。
林漢明拿着一頂陽傘,謙恭地走到美玲面前。
「陳小姐,這傘是你的吧?」
美玲一驚,看到傘,微 笑致謝,並問了林的姓名,林單刀直入,約美玲明天大酒店吃茶。
美玲不置可否,林漢明自說自話地安排好了節目,診室門開,淑華出來,美玲走過去,林漢明急急說:
「你來也好,不來也好,爲了表示我的誠意,我一準恭候你。」
美玲沒有回答,挽了淑華走出去,淑華很奇怪地打量了林漢明一眼,在歸家途中,她向美玲詢問一切,美玲告訴她姓林的送還傘與約她喝茶的事,淑華鼓勵她去,並且說:
「你有什麽事,要什麽東西,你來找我,我一定幫忙,還有,那姓林的我看不壞,大家交交朋友無所謂,知道嗎?」
她送了二百元給美玲,汽車送美玲返家,然後自行回去。
美玲在家門口就聽到她的父母吵鬧聲,縐着眉進去,見二人爭吵得很厲害,她勸着母親說:
「爸爸難得回來,不要吵了!」
「誰教你爸爸不爭氣,家也不管,兒女也不養 ,還要回來問我要錢!」
美玲母理直氣壯,聲色俱厲。美玲父親是在四海公寓做㕑司的,性愛賭錢,他回來向老妻商借五十元,美玲母不肯,堅持不借,美玲眼見僵局難以打開,使個眼色,走進內室,老陳跟着進去,她借了五十元給父親,把其餘的放入小鐵盒中。
老陳走了,美玲母嚕嚕囌囌地跟美玲談家常,談起了林漢明的約會,美玲母認爲良機不可錯過,祇要那姓林的有錢,不妨和他打打交道。
第二天,美玲母問隣居借了雙高跟鞋回來,又親自幫助美玲理髮,又諄諄叮嘱美玲,吃東西選價錢貴的吃,别讓人 家笑話從未吃過好東西。
另一面,高志誠以爲林漢明也找到了一個好的「老闆」,巴巴結結爲他擦皮鞋,又幫助他打發裁縫,叫裁缝過一小時後來拿錢,皮鞋擦不亮,自己和林漢明對調,林漢明打扮停當,恰逢他父親來看他,高志誠幫他招呼林老先生,漢明乘機一溜烟出去了。
林老先生着着兒子去遠,問高志誠漢明到何處去?高志誠笑嘻嘻地說:
「漢明找到了一位南華銀行陳經理的女兒,家裏有錢,今天約在大酒店見面,如果追求成功,你也可以享福了。」
林老先生大不以爲然,恰巧裁缝又來要錢,他順口告訴裁缝,漢明在大酒店,你去討好了。
林漢明今天請美玲喝茶,他的錢還是問廚司老陳借來的,一共五十元,加上自己的五元,預算大約可以應付,買張報紙,篤定坐在大酒店等候。
誰知美玲沒來,却先來了裁缝,把他的五十元逼去,留下五元給 漢明,正在爭執中,美玲翩然來臨。
漢明迎上去,裁缝揚長而去,美玲以爲是漢明的朋友,問爲何不同坐,漢明說是借錢的,使美玲越發相信他是有錢的公子哥兒。
侍者拿上食品單,美玲選了一個三色聖代,是最貴的一種,漢明一嚇,選了一個最廉價的 凍茶。東西送來,帶上西點,漢明一算,錢已不夠,略略敷衍幾句,趕緊去打電話找高志誠設法。
高志誠正和老陳等賭錢,可是那來五十元現鈔,老陳急中生智,叫高志誠冒充顧客,去和美玲母閒談,自己偷偷潛入內房,把美玲放在鉄盒中的鈔票,取了五十元,交給高志誠,又留了一張字條給美玲,說明借款數字。
林漢明眼看美玲一口氣吃了二件西點,急得心神不甯,不時向外探望,一面又亂吹自己在青島廬山等處有别墅,還說有個朋友代他去試新車子,正說着,高志誠進來,他如逢大赦,付了茶賬,高自顧走了,他與美玲再赴淺水灣。
他們在淺水灣盡情遊玩,散步,搖船,沙灘上談話,麗都吃晚飯;明月當空,海水洶湧,遠遠傳來音樂之聲,二人半倚在沙灘上,風吹衣袂,飄飄欲仙,美玲情不自禁,高歌一曲。
夜深,漢明送美玲返家,美玲請他送至皇后道,漢明 堅欲送她到家門口,美玲無奈,由漢明送至陳經理家門口,推辭說後母要麻煩她,叫林漢明快走。
林漢明在等巴士回去,遠遠又看見美玲走過,心裏十分納罕,就跟踪在後,美玲偶一回頭,他總設法避開,一直追踪到美玲家。
美玲母一見女兒回來,喜滋 滋地問:
「林先生沒有送你回來?」
「我怎能叫他送到這裏?你不是要我裝像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姐嗎?」
美玲母大點頭,認爲孺子可教,詳細詢問林漢明的情形,美玲把漢明告訴她的,轉告訴母親,正談論間,外面有人敲門。
美玲以爲是 顧客上門,卽去開門,一見是林漢明,大驚失色。
「你怎麽會到這兒來的?」
「我是找你來的。」
林漢明盈盈地看着美玲,美玲母一見情形不佳,搶前一步,問:
「這位是誰?」
「他就是林先生。」美玲答。
「呀,林少爺 請坐,我們正在談論你呀!」美玲母親眉花眼笑招呼漢明,自己介紹說是美玲的奶媽,說美玲有事,總是來和她商量的。
這一解釋,使林漢明大大的拍奶媽馬屁,並請她多多幫忙。
林漢明與高志誠,何國平是三個大學畢業生,畢業等於失業,住在四海公 寓,一籌莫展,何國平得了陳瑪莉,等於找到職業,儘可能的幫助林高二人,希望二人也能早獲職業,自從林漢明認識了陳美玲,何國平答應借錢給他,作爲追求陳美玲的資本。
林漢明約美玲星期六去跳舞,何國平答應借二百塊錢給他,可是等到星期五,還不見送錢來,漢明又和高志誠商量,門外却來了陳瑪莉。
瑪莉對漢明十分有好感,進得門來,一直找漢明講話,又爲他抹去臉上的煤灰,正抖纏不清的時候,被林老先生進來撞見,勃然大怒,一言不發,拂袖而去。
何國平買了一包東西進來,同瑪莉回去,林 漢明問他要錢,何輕輕地說:
「老闆今天發牌氣,明天我准送來。」
高志誠再三叮囑,林漢明說了又說,何國平諾諾連聲而去。
陳美玲自淺水灣歸來後,對林漢明茁起一絲愛苗,她對星期六的約會,是不再放棄了,因爲約好跳舞,怕自己舞步生疏,貽笑大方,所以特地向淑華去請教,淑華和她開着唱片跳舞。
陳經理下辦公回家,也參加練習,並教美玲,什麽是敷衍式的,什麽是友誼式的,什麽是熱情式的,一樣又一樣,和美玲隨着音樂起舞,又答應淑華,爲美玲置一點應酬用的東西。
可是,淑 華看到陳經理的舉止,知道他存心不良,不許他教美玲跳舞,把他趕走。
星期六夜,林漢明和高志誠一同上舞場,美玲準時而來,三人邊舞邊吃,漢明同美玲,正墮入情網,自然十分高興,高志誠呆對桌子,愁容滿面,原來何國平答應送錢來,到現在爲止,還是音信杳然。
何國平也有他的苦衷,陳瑪莉心裏牽掛者林漢明,對他不免冷淡,今夜在家裏休息,命何國平爲她搥腿,她倚在床上,抽着紙烟,悠閒自得。
電話鈴响了,瑪莉拿起一聽,喜歡得不得了,對方的聲音,正是時刻思念的林漢明。
林漢明要國平聽電話,國平想聽,瑪莉不耐煩地瞅他一眼,命令他繼續搥腿,自己拿着電話筒不放,對漢明說:
「有事跟我說一樣的。」
「前幾天我問國平借二百元,他答應了,可是到現在還沒有送來。」
「要緊嗎?」
「很要緊,現在就需要。」
「你等着,我馬上就送過來。」
漢明連聲阻止,瑪莉已把電話擱斷,吩咐何國平幫她打扮,準備去看林漢明。
當林漢明急得去打電話找何國平時,美玲和志誠閒談着,志誠少不得又幫漢明大吹其牛。
「他每月有五六萬收入,待朋友極好,沒有太太,也沒有女朋友……」
漢明打完電話回來,志誠緊接着問:
「怎麽樣?』
『事情倒辦好了,就是送東西來的人我不太滿意。」
美玲祇當他們在談生意,高志誠遠遠看見瑪莉進來,踢向漢明示意。
『對不起,有個朋友,我過去講幾句話。」
他向瑪莉迎去,美玲的眼睛跟隨着他。
瑪莉一見漢明,親熱異常,噓冷問暖,且拉着漢明要跳舞,漢明推托不得,一同下舞池,美玲遠遠望見,眼中發火,面色鐵青,也拉了高志誠下舞池。
林漢明正在注意美玲,看她下舞池,心裏着慌,竭力避開,美玲則竭力接近,林又一面要表示冷淡瑪莉,瑪莉不知就裏,竭力親熱地偎貼上去。
這樣拖拖拉拉,引起大家注意,美玲忍無可忍,舞罷返座時,美玲向高志誠告辭,揚長而去。及等漢明進去,美玲已去遠了。
瑪莉把二百元交給漢明,漢 明毫無表情地接過去,又呆呆地離開瑪莉,去付了賬,和高志誠萬分懊喪地回去。
事情的發展是出乎意外的糟糕,漢明心裏却真正愛上了美玲,不管她怎麽樣,總要找個機會能解釋明白,他接連打了五個電話到陳經理家,找陳小姐聽電話,僕人和陳經理以爲他是找瑪莉的,一次又一次對漢明說,小姐不在這裏,漢明以爲美玲托詞不聽,頗覺失望。
陳經理在接到幾個電話後,派人去接瑪莉,他心裏十分不高興,要訓斥她一頓才舒服,那知派的人還未去,瑪莉翩然回來,她含糊地招呼了淑華,陳經理便開腔了:
「 瑪莉,你丈夫死了才幾個月,外面沸沸揚揚地都叫你風流寡婦,浪漫,輕狂,下賤,你倒底在幹些什麽事,你不給自己打算,也得顧顧我的面子呀!」
瑪莉毫不示弱,反唇相稽說:
「爸爸,你怎麽這樣自私,你從前年輕時候,
也不是出名的花花公子嗎?』
她又數着陳經理往時的艶聞,說得陳祖蔭無話可說,轉過口氣告訴她有姓林的打電話給她,才一句話,瑪莉立刻轉怒爲喜,急急告辭,去到四海公寓看林漢明。
漢明沒在房,林老先生端坐着看書,見瑪莉推門而進,並不理她。
「林老伯。」
林老先生仍舊不理,瑪莉問漢明,他才冷冷地說:
「漢明出去了。」
「他打電話找我,我在這裏等他。」
「陳小姐,我勸你還是放棄他的好,你們二人貧富懸殊,結合决不會滿意的,希望以後你不要再接近他。」
「你放心,我有錢,什麽都不成問題。」
瑪莉頭腦簡單,以爲有錢萬事不怕,林老先生仍勸誡她少和漢明來往,瑪莉一怒而去。林老先生丟了報紙。罵一聲無恥,電話鈴突然响了,又是一個姓陳的來找漢明,他想一定又是瑪莉使巧計,在外面打電話來找,他不問青紅皀白,大罵一頓,擲
下話筒,漢明推門進來,問是誰?
「還不是那個姓陳的?」
漢明一聽,拔脚就走,他知道向父親解釋是無用的,找美玲解釋却是必須的。
這電話却不是瑪莉打的,也不是美玲打的,是淑華打的,美玲在舞場受了委曲,向淑華哭訴 ,淑華認爲吃醋吃得沒意思,願代她打電話找漢明,誰知適逢林老先生之怒,觸了一鼻子灰,她氣極了,决定等陳經理到澳門去的時候,爲美玲開個舞會氣氣漢明。
陳美玲生辰舞會的消息,在報上發表,使解釋無門的林漢明燃起一綫希望,他除下手錶,請高志誠去當,拿來買一個大花籃送美玲,不管美玲請不請他,他是一定要去了。
是日陳府門外,車水馬龍,賓客衆多,美玲當衆高歌,歌聲中林漢明與高志誠進來,美玲歌畢,滿面春風地趨前與高志誠握手。
「高先生,真對不起,還要你勞駕。」
她裝作沒有看到林漢明的樣子,漢明搶前一步,笑容滿面地說:
「美玲,恭喜你!」
美玲裝作驚奇的樣子說:
「呀!林先生,你是忙人,真不好意思驚動你,我鄕下人不懂招待,請高先生招待你吧!」
說完走開了,音樂聲响,美玲與一青年翩然 起舞,狀甚親暱,種種情形,就與瑪莉對林漢明一樣,林看得心裏冒火。
一支音樂完了,接着第二支,林漢明過去要求美玲同舞,美玲介紹了一位劉太太給他,自已却接受了高志誠的邀舞,整支音樂中,美玲不斷的向高志誠表示好感,時爲其整領帶,時又貼臉,休息時,又爲他燃煙,林漢明受不了,奪門而出。
他决心去找美玲的奶媽,或許可以挽回這個誤會,美玲母早已知道他的來意,爲拍胸負起責任,一定玉成其事,不過對林父不贊成,要漢明自己去疏通。
林漢明提議二家人見見面,什麽誤會都可以在會面 中解釋明白。
美玲母聞言大喜,她還答應一定可以陪美玲來參加。
林漢明决定要使大家面見,他先打個電話給陳經理,約他後天晚上八時在燕雲褸吃晚飯,推說是他父親請客,陳袓蔭一口答應。
林漢明高興地掛上電話,高志誠在一邊道:
「你的老太爺决不肯來的,想也不必想。」
「不過這一次非要他來不可。沒有他。事情解决不了!」
「找個代表行不行?」
「笑話,旁的可以我代表,老子怎能找人代表呢?」
「那你可不要忘記,你老子是個教師,又窮,又苦,一望而知 ,你大約非教人家拆穿不可。」
二人商議半天,想不起找誰來代表,廚司老陳是高志誠的賭友,特地送點心來給他吃。
高志誠一見老陳,計上心來,從頭到脚,從脚到頭,左右前後把老陳仔細打量。老陳莫明其妙,高志誠指着他的肚子向林漢明說:
「大大的肚子。」又用手摸老陳下巴:「肥頭胖耳,相貌堂堂,衣服換了,氣派大不大?」 「老高,你問他會不會做爸爸?」
「做爸爸?」老陳不服氣地說:「我的大女孩子就有二十歲了!」
二人對老陳非常滿意,預備他改造一番,去冒充冒充,林漢明並托高志誠去問瑪莉借錢。
在燕雲樓,老陳穿着袍子馬褂,口含雪茄,神情緊張,手足無措,不時地磨擦雙袖,十分不習慣的樣子,林漢明着急得很,爯三叮囑,别說粗話,别慌張,氣派要大,老陳一一答應。
陳經理準八時到達燕雲樓,林漢明看 見他一個人來,失望地問:
「陳老伯,陳小姐沒有來嗎?」
「沒有來,她大槪自己會來。」
林漢明把老陳介紹給陳經理,老陳居然應對得體,落落大方,漢明滿意之至。
二個家長見面,少不得談上幾句,老陳乘機大談房子田地,又談賭錢 ,口氣之大,陳經理給他談得目瞪口呆,說什麽打十三張要幾千元一道,大的甚至萬元一道,林漢明聽他講得不合情理了,特意岔開說:
「怎麽陳小姐還不來,不會有什麽事吧?」
陳經理想一想,站起來打電話,他一走,林漢明便埋怨他講得口氣太大了 ,正在這時,美玲和她的母親遠遠走來。
「陳小姐來了!」林漢明興奮地迎出去。
美玲和她母親進來,老陳一見大驚,急忙回身躱避,林漢明向美玲說:
「好久不見,你老太爺來了很久了。」
「誰?我父親」
美玲覺得奇怪,美玲母也愕然,老陳急煞。
「是的,你老太爺正在打電話給你。」
林漢明又招呼美玲母坐下,轉身喊老陳:
「爸爸。」
老陳不作聲。也不回過頭來。
「爸爸。」漢明走去拉他:「這是陳小姐,這是她媽。」
三人相見,大吃一驚, 面面相覷。
林漢明介紹完畢,又去找陳經理來。
老陳莫明其妙問美玲母:
「你們來這裏做什麽?」
「我不問你,你倒問起我來!你倒底幹什麽?怎麽把祖宗的姓都改了?換了袓宗了?」
美玲母氣憤地說。
「你不要臉,你才 對不起祖宗,外面打電話的人,怎麽會是美玲的爸爸?我在外面做牛馬。你在家裏偷人養漢!」
「好了,回家去再說吧,給别人聽了,多麽難聽的。」
美玲勸着二人,臉上尷尬之至。
這時陳經理被林漢明請了回來,三人停止了說話,老陳心裏不舒服,衝着陳經理問與美玲母結識多少時候了?
陳經理被問得莫明其妙,林漢明以爲老陳發神經,趕緊奉烟奉茶侍候陳經理,却不料老陳還是不歇嘴地追問,美玲母聽不過,轉向林漢明說:
「林先生,你的爸爸我很面熟,好像是那裏做廚子的吧?」
林和老陳大嚇一跳,陳經理叉嘴說:
「我的女兒怎麽還未來?」
漢明指着美玲奇怪地說:
「這不是?」
「哎,這是美玲,我說是瑪莉呀!」
美玲母到這時候,也無法再隱瞞,直認是美玲的親生母,老陳是美玲的父親,陳經理聽着她的解釋,恍然大悟,原來老陳並非漢明之父,於是大罵你們這班騙子,拂袖而去,陳經理才走,瑪莉匆匆進來。
「親愛的,我見了你就開心,我早知道有這麽一天,你的爸爸呢?」
美玲一見她,眼中冒火,氣憤地站起來,向母親說一聲走,美玲母走到老 陳面前,一手扯着他的耳朵,怒氣冲冲地說:
「你這老不死,走!我跟你回家算!」
林漢明一把推開瑪莉,見美玲又遺忘了洋傘,拿了傘追趕美玲。
「美玲,美玲……」不住的在後拉住她。
裏面鬧得一團糟,燕雲樓外,開來二輛汽車,載 來三個人,林老先生和何國平先到,高志誠從後面一輛汽車中跳出來,阻欄住二人去路。
「林老伯,你别聽小何的胡說,漢明决不會對不起朋友的,他愛的是另外一個姓陳的,决不是陳瑪莉!」
高志誠急嘴急舌地解釋,何國平扶了林老先生邊走邊說:
「莫理他,漢明的壞事,都是他教的!」
林老先生倒也心平氣和,他叫二人不要吵,等他問清楚後自有主意。
三人推推讓讓,走進燕雲樓,陳瑪莉衝出來,
一把抱住何國平。
「國平,還是你好,我現在才知道你是真的愛我,他們都欺 侮我呢!」
一陣撒嬌,慌得何國平手忙脚亂,又替她抹淚,又要扶着她!最後二人相依相偎地走了出去。
林老先生一眼先看到美玲父母的一付窘相,美玲母一見林老先生,招呼說:
「林老師,你也來了!」
說罷,拉了美玲父親的耳朵逕自 去了。
原來美玲與淑華是同學,也同是林老先生的學生,美玲在學校裏時,頗受林老師的賞識,畢業之後,林老師曾請美玲担任音樂教師,美玲回家告訴老母,不料遭到母親反對。美玲母自有她的一番見解,她艱難困苦地給美玲受教育,原希望她能得到一個有錢的女婿,她也好享享老福,如果當了窮教員,還有什麽希望呢?美玲不敢違拗母意,祇得拒絶林老師的邀請。
當漢明與美玲,二人在開始認識的時候,大家都抱着僥倖心裏,希望得到一個富有的伴侶,得以衣食無憂;美玲受母教薰陶,慕淑華的享受,對自己的家感到羞恥,父親是廚司,母親是裁缝,她要向上高攀,要嫁一個富有錢的夫婿,滿足虛榮,於是儘量說謊。
漢明則是對何國平有下意識的羡慕,從學校門走出來,就是一個失業份子,徬徨岐途,又不願拖累老父,想找一個職業,香港人浮於事,旣少關係又無門路,要搶得一隻飯碗談何容易。
何國平自找到陳瑪莉後,吃着不愁,這在一個不懂世故人情的大學生眼光中,尤其在付不出房租飯錢時,誰不要暗暗羡慕,所以林漢明碰到陳美玲,以爲可以像何國平一樣從此過舒服日子了。
然而林漢明本性是純良的,正如 林老師所說,他决不會和一個爲金錢而結合的女人長久相處,自與美玲淺水灣一遊後,他是深深的愛上了這個女孩子。
今天在燕雲樓,事情都揭曉了,他知道美玲的出身,他了解美玲的苦衷,他深愛美玲,坦白地承認過去說謊裝闊的錯誤,二人的誤會終於冰釋。
林老先生進入餐室,先看到美玲,再看到漢明,他發現他們二人呆呆地相對無言,漢明手上還拿着一把陽傘。
漢明因急於解釋,連父親進來也沒有看到。
「漢明!」
漢明回過頭來,美玲見是林老先生,招呼說:
「林老師!」
漢明又驚又喜地對美玲看看。
林老先生和藹走過來。
「漢明,我不知道你認識的就是美玲,美玲是個好女兒,我那有不玉成之理,本來我早要介紹你們認識的,如今你們自己認識了,再好也沒有,你們正好是天生一對,應該赤誠相見,共同合作。」
林老先生說罷哈哈大笑,高志誠一旁看得明白,不覺代爲歡喜,他輕輕拉了林老先生一把。
林老先生會意,和高志誠退出來,他對漢明與美玲的結合,是滿意之至!
「嘩啦!」
得意忘形,林老先生撞倒了背後端了一大盤杯碗走過去的茶役。
「哈哈哈!」
顧客們哄堂大笑,林老先生回頭一看。
漢明和美玲的二個頭,從窗帘中探出來,二人的臉上塗滿口紅,引得所有顧客一陣狂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