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意""工筆"各見長
"導演,明天——"
"明天除咱們的演員外, 再要二十四位宮女,五十太監、二十侍衞官、五百大臣、四百儀仗、四百件鹵薄、二十四匹馬……哎,有大象沒有?午門外是應該有寶象的,要能弄到大象可太帶勁了。"
"人、馬都準備好了,象……國內拍戲的大象都在西雙版納租的,恐怕一時辦不到。"
"我還是希望想想辦法,如果這兒實在不行,咱們就到泰國去拍……"
李導演就是這樣。此次回內地拍片有如魚入江河、龍入大 海,這樣好的景地、若多奇珍異寶、各界如此熱情地支持——眞可謂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李導演於是這一躍一飛,不斷的"大手筆"一番,可眞夠我們這些助手們一嗆。但也難說,正如他講:"你們付了辛苦,我一定在片子上體現出來。"看到樣片上旗幟如林、人馬簇擁,充滿畫面叩倒的羣臣,上下幾層寺院中進香的儀仗隊伍,大家都覺到那上邊有自己的一分辛勞,心中倍覺快慰。李導演的大手筆"大寫意"盡人皆知,殊不知他的"工筆"也很見長。用他的話講:"大場面好拍,玩道具唄,有人有物,東挪西借,一千人我可以拍出上萬人的效果來,可一部戲不能光看場面,還是要把戲拍出來。"拍大場面的藝術創作,當然不像李導演講得那般輕巧。談到拍戲
對每一場戲從結構、鏡頭構思、現場處理到指導演員的表演,李導演都獨具匠心,恰到好處。在故宮漱芳齋拍八十六場戲,一進齋室,導演爲了難——室內一切陳設都有别於其他殿內——太"民國"氣息了。漱芳齋內又有個小戲台,在這兒讓東、西二位太后見恭王商議辛酉政變之事不免欠缺,現換場所又來不及。只見他三看兩瞅,命令全組先拍院內戲,又對我和美工師提出改裝要求。第二天你再來此,一定會感到氣息全然改觀了——室內的小戲台改成了靈堂(咸豐的喪期),東花隔窗下支起了暖炕、兩座藍色的寶座一放,再加上導演親自選來的靑花瓷器,立時給人一種肅穆莊嚴之感。
恭王與兩宮太后見面,我本設想:此見面於戲中是款曲相通共同對付八大臣,是互 相探求的過程,見面應是有幾分緊張的。可導演一上來就要求三位演員激情飽滿地來演這一見,兩宮太后受了那麼多委曲,期待着恭王來,能有個親人來講講心裏話,早定大計。恭王拜謁過死去的咸豐,咸豐又不許他親王秉政,叔嫂一見,都强忍熱淚,恭王雙膝跪倒,西太后輕沾淚眼說:"站着說話吧。"開拍了,只見恭王疾步走入,立定,抬眼看見兩宮太后,扮演東太后的陳燁雙手捂面哭了起來,扮演西太后的劉曉慶二目圓睜,這雙眼睛裏有多少期待、多少委曲,熱淚充滿眼眶……現場的工作人員一起沉浸在這令人激動的氣氛中。演員完成的好,更好的是導演。由於一種按捺不住的欽佩之感,我走過去對劉曉慶講:"這樣一開頭兒,整場戲的基調就大不相同了。"
再說拍第九十九場戲——西太后接到董元醇的奏折要垂簾聽政,八大臣寫旨駁斥,西太后當面質問,八大臣竟當面頂撞。回到後宮,東 太后勸西太后忍了吧,西太后忍辱負重,行韜諱之計,在駁斥的御旨上蓋了同道堂印記。在拍蓋印這個鏡頭劉曉慶的特寫時,導演沉
吟了一會說:"當着八大臣沒有傾瀉的情感,在這一蓋印之中,要全部傾瀉出來。"劉曉慶表演了一次。李導演照樣停了一會,像在思索什麼——不,此時他是回到了淸朝,在經歷着此時此刻的事件。"好,這樣,一隻手按下去以後,再加上一隻手,頭稍側,不要正眼看印,當蓋完時,雙手一抬,我要求你眼淚這時'刷'地一下落下來。"'刷'的一下?談何容易。可劉曉慶說:"知道了。"又試了一遍戲,導演說:"不錯,我要求妳再激動一些,按下去時似乎在用刀殺這些大臣,把他們都殺死!來,你看我……"李導演親自示範起來,只見他滿臉漲紅,手和臉上的肌肉都抽動起來,死命將印蓋下,當他把手一抬,眼淚眞的'刷'地一下流了下來。在場的人互相以目光投來讚譽的信息。我見導演這樣激動,便打趣地說:"又迎風流淚了。"(李導演幾十年不住北方,此次到京,小時候落下的迎風流淚的毛病又犯了。)李導演說:"哪裏,我這可不是迎風流淚,演這一個鏡頭要犯心臓病的。"再看劉曉慶,她在導演的啟發下已經完全達到了"我就是"的境界,她說:"導演,拍吧。"導演見她信心十足,便下令實拍,一聲"開麥拉",靜寂的現場似乎可以聽到曉慶那屛然心聲,她那側頭斜視的眼光中充滿屈辱與仇恨,顫抖的嘴唇,緊咬的牙關傾聽着無聲的詛咒,充滿血絲的眼睛積滿淚水,當把手一抬,似覺得她完全癱倒一般,兩行熱淚奪眶而出,精采極了。"OK"。導演平靜地說了一聲。
時過半年,《垂簾聽政》接近拍完,李大 導像叱咤風雲的將領,指揮着銀幕這三度空間裏的戰鬥,;又像是畫家,將心與智慧塗染到每個畫格,待影片與你見面時,你會同意我的鑒賞的———"寫意""工筆"各到好處。
ロ許同鈞(副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