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說從頭
《火燒圓明園》《垂簾聽政》的台前與幕後
◻蘇誠壽(新崑崙 影業有限公司經理)
"李翰祥正在大陸拍片!"
這條從北京傳出的電訊,像原子核劇變般地震撼着中外影壇。
一 九八二年九月一日,香港《東方日報》在影劇版上,以通欄標題,證實了這條傳聞已久的消息。頓時,港台轟動,議論紛紛,一下子成了電影界的頭條新聞。
有人說:"《少林寺》賣錢,李翰祥眼熱,馬上跟進。純粹是投機取巧,向錢看!"
有人說:"李XX江郞才盡,邵氏炒了他的鱿魚,如今走頭無路,不得不向前看。"
還有人說:"李翰祥揮霍無度,債務纍纍,大陸當局替他還 債,因而被迫回去拍片。"
又有人說:"李翰祥晚節不保……"
更有人說:"李翰祥不忠不孝,是個叛逆……"
………
總之,衆說紛紜,傳聞尙多,這裏毋須一一多表。
"眞相究竟如何?"
港、台以及世界各地關心李翰祥的 熱心觀衆都希望得到確切的回答。作爲"新聞主角"的李翰祥,很願意提起他那支流暢之筆,向千千萬萬愛護他的觀衆寫出自己的心裏話。無奈,《火》、《垂》兩片自去年八月十日開鏡以來,他的全部時間、全副精力,都投進攝製工作之中,忙得他"食不知味,蓆不暇暖",那裏還能像往時那樣逍遙自在,大寫其"卅年細說從頭"呢!可是,《特刊》要出版了,如果對親愛的觀衆沒個交代,李翰祥本人不安心,廣大觀衆也不會滿意。怎麼辦呢?"新聞主角"幾經思考之下,"細說從頭"的担子就落在筆者肩上了。
筆者與李翰祥相 識至今,已有卅個寒暑。其間,由於"人各有志",我倆一度分道揚鑣,各奔前程。可是,世界眞小,一九七八年秋,我們兩個又在上海"喜相逢"。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往往就這麼神奇微妙。關於李翰祥回來拍片的事,就由這裏"細說從頭"吧!
探 親訪友暢飲故鄕情
一九七八年十月底,我在上海錦江飯店遇見闊别已久的李翰祥,與其同行的,有香港鳳凰電影公司演員石磊、 中旅社梁榮元先生。(石磊本姓李,是錦州市人,和翰祥同鄕、同族。)
香港一别,竟在上海相會,彼此都是喜出望外,兩個人 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了!我們哥兒倆,往常是"無話不談",如今重逢,更是"有話就講"!
李翰祥吿訴我,他有冠心病,三 年前發過一次,險些被閻王爺叫走。爲了根治此症,過幾天就到美國洛杉磯,去動心臟開刀手術。一刀下去,是安,是危?難以預料……生在白山黑水,長在文化古城的李翰祥,離鄕背井三十年了,他懷念親朋師友,嚮往名勝古蹟、眷戀故鄕的一草一木。他表示,這次手術,成敗不知,生死未卜,作爲一個炎黃子孫,中華兒女,若不及早回鄕一遊,親眼看看大陸的變化,將會死不瞑目……就是這個緣故,李翰祥在朋友們的巧妙安排下,進行了這次"秘密的旅遊"。
李翰祥說,他暢遊了北京、天津、大同、承德、西安、洛陽、鎮江、 蘇杭二州、廣州以及上海等地。黃河上下、大江南北、長城內外,都留下了他的足跡。所到之處,旣有盛大的官式宴會,又有三五親朋的隨意小酌,還有無拘無束的家常聚餐。李翰祥覺得,對他的接待,很隆重,很熱情,又輕鬆,又隨便,確有賓至如歸的親切感、溫暖感。
李翰祥津津有味地說,他在京、滬兩地,主要是拜望師友,探訪親朋,會晤電影界的同行。他參觀了北京電影廠、上海電影廠, 見到許多影壇的老前輩、舊相識和新朋友,如北影的汪洋、謝添、謝鐵驪、成蔭、水華、凌子風、黃宗江……;上影的徐桑楚、齊聞韶、白楊、沈浮、趙丹、韓非、舒適、劉瓊、岑範、王丹鳳、沈寂……;上海京劇院的殷功普……;京滬兩地的名畫家吳作人、侯一民、錢紹武、程十髮、劉旦宅……;詩人白樺,作家李准等等。
在與各界朋友交談時,常有一個共同的話題:盛讚李翰祥執導的《傾國傾 城》。大家異口同聲地說:"在香港片塲搭出北京紫禁城的佈景,拍出一流水平的淸宮片,眞是很了不起"。李翰祥聽了十分詫異,爲什麼所到之處,大談他的《傾國傾城》?原來事有凑巧,就在不久前,北京、上海剛剛在內部映過這部影片,給大家留下十分深刻的良好印象。許許多多舊雨新知都對李翰祥說;"有你這樣的魄力,有你這樣的才華,如果在故宮實景拍攝,豈不是更可大顯身手!"
對 於朋友們的誇獎,李翰祥總認爲盛譽之下,其實難副,但我知道,暗地裏在藝術上,他有着新的嚮往,更高的追求!
李翰祥說, 在過去,他以爲,自己回大陸拍片,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因此,當設於台灣的"國聯"收檔之後,他只想在香港太平山下做個導演,太太平平,悠閒自在,拍幾部像樣的影片,也就算了。
然而,多年來,只能奉老板之命,拍攝商業影片,除了少數略有可取之外,多 是些香艷喜劇、或者拼盤式嬉怒笑駡的小品,他苦悶、徬徨,總想開創個新局面…
通過這次探親訪友,李翰祥覺得,從官方到民 間,對他都很友好,都很熱誠。在朋友們鼓勵和敦促下,李翰祥發覺:自己回來拍片,並非不可能的事!這裏特别値得提出的是:
其一,與廖公(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的一席談。這一談,在廖公的親切叮囑下,增强了李翰祥回來拍片的信念,給李翰祥頭腦裏,播下 了一粒回來拍片的良種,使各有關方面奠定了歡迎李翰祥回來拍片的基礎!
其二,與港澳名流何賢先生在北京故宮的巧遇。這一 遇,在何賢先生的倡議下,提高了李翰祥回來拍片的勇氣和力量—有了威望很高、財力雄厚的支持者!
李翰祥吿訴我,他與邵氏 的合同只剩下兩部片子。爲了不受束縛,早已下定決心,不與邵氏續約。李翰祥說,動心臓手術,調換心臟血管,在生理上等於"除舊更新",如果這次手術成功,效果良好,上帝給了他新的生命,他就誓要在藝術上也來個"除舊更新",抖擻精神,勤奮不息,做出一番新的事業!
有一天,我們從報紙上看到"天安門事件"平反的報導,李翰祥話匣子由此大開,大談周總理的崇高、偉大,他很想拍 一部周總理的影片。我聽了,非常贊成,建議他就以天安門事件爲背景。我說,這個題材世界獨一無二,富有中國特色,保證不會雷同。我還說,久仰你擅長處理大塲面,但是過去最大的場面不過三千來人,天安門事件,幾十萬人參加,若能再現這個壯麗塲景,在中外故事影片的全部畫卷中,將是"史無前例"的!李翰祥聽得很入神,嚮往不已!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尾,李翰祥從上海飛東京轉往洛杉 磯進行心臓手術。在上海虹橋機塲,我們又暢談了周總理,天安門事件如何編寫劇本?怎樣拍成影片?大家越想越興奮,越說越起勁。這時,送行的中旅社梁先生也聽得津津有味點頭不已。李翰祥是個急性子,馬上就委托甘先生把這個意圖,趕快向有關方面反映。
遠洋電話宏圖欲大展
一九七九年一月某日,李翰祥從洛杉磯來了電話。他吿訴我,心臟手術已動,情况良好。在休養期間,他不 甘寂寞,已與美國某製片家及著名演員交談了在滬議論的拍片設想。囑我速找上海電影廠接洽,並且約定第二天下午三時再掛電話到上影廠,聽候回音。
我和上影廠副廠長齊聞韶是老相識,放下電話,立即直奔老齊家中,轉達了李翰祥電話所講的意念。正廠長徐桑 楚的家與老齊同樓同層,面對面,我與徐也不陌生,老齊乃把老徐約來,擧行了繁急的非正式的三人碰頭會。徐、齊異口同聲地表示:"歡迎李翰祥先生回來拍片,更歡迎與上影廠合作。不過,上影廠做不了主,要向上級報吿,要聽取指示。"我對徐齊兩位廠長說:"明天下午三點鐘,李翰祥電話掛到上影廠,希望得到回音"。老齊不加思索地就作出了答覆:"不可能——那是美國速度!"老徐則婉轉地說:"明天,先向上海電影局和市委滙報,我們積極辦就是了。"
事有凑巧,第二天,新華社頒佈了北京官方歡迎台灣電影界回來 拍片的講話。這對我而言,鼓舞極大,打消了我的疑慮,增强了促成此事的信心。這一天下午,我提前來到上影廠廠長室。老齊笑着對我說:"李翰祥一個電話,忙得我跑東跑西,把這兩條老腿都跑痛了!"我向老齊道聲辛苦之後連忙追問回音怎麼樣?老齊說:"别急,先坐下來,等一會兒,會有消息的。"
我遵命坐下。屁股下面,明明是柔軟的沙發,却如坐針毡!……
"叮鈴鈴,叮鈴鈴……"電話鈴響了,老齊拿起聽筒,全神貫注地聽着。坐在旁邊的我,聽到的只是老齊"好,好,好……是,是,是"連連應諾之聲,不過,從其臉上,看得出帶有喜色。
老齊放下電話,喜滋滋地吿訴我:"上海市很歡迎,贊成上影廠與李翰祥先生合作。"
"今天新華社的北京消息大槪起了作用?"我興奮地插了一句。
"對,有關係,很有關係,"老齊毫不掩飾地同意這個看法,接着 ,他又說:"不過,這種事,地方無權決定,上海不能做主,要問中央,要找文化部。"
當天晚上,李翰祥又打了電話給我,申 述了一番,表明自己是聽從廖公叮囑, 眞心接受朋友們的建議。眞心實意想回國內拍些好片子給十億同胞看。因而才在動了心臟大手術之後,不顧休養,積極洽商此事……李翰祥激動地說:"我愛故鄕,我愛國家,我愛同胞,我愛電影藝術,我願意爲國產片進軍世界影壇盡些棉薄之力!"齊聞韶一再表示完全理解,並且向李重申,對其回來拍片,國內是歡迎的、誠懇的、積極的,只因國內體制不同,辦事程序兩樣,不免需要多些時間。最後,李同意以最快速度將書面資料寄到北京,要求北京盡快作出yes or no的決定。
這次的越洋電話結束時,我看了看手錶,好傢伙,講了四十五分鍾,以RMB計,電話費約爲450元之譜,折合港紙,一千五百出頭。
類似的越洋電話,李翰祥又來過多次,求成心切,於此可見。
再度赴京
"茶舘"要開張
李翰祥從美國飛回香港 ,報紙爭相報導的,只是李大導在洛杉磯開膛破肚安然無恙的消息,誰曉得李翰祥另有秘密活動的一功,不讓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專美於前呢!
這時,李翰祥是人在香港,心在北京,繼續策劃着周總理、天安門事件的拍片事宜。爲了避人耳目,李翰祥佯稱動過心臟 大手術後不宜工作,尙需靜養。其實,他根本"靜"不下來,他正不知疲倦地在幕後進行一件很有意義的新活動!
就在這個期間 ,香港——上海,香港——北京,上海——北京,香港——美國之間的電話不斷。李翰祥雄心勃勃,已經開始招兵買馬,準備以超越當年"國聯"入台的聲勢,大擧進軍北京,大展他那精於拍攝大塲面的身手,實現他多年來夢寐以求的夙願。
在此期間,筆者採納友 好人士的高見,曾不揣冒昧,給當時主持中央宣傳部的胡耀邦部長寄去一封專函,如實滙報幾個月來的種種情况,懇請胡耀邦在萬忙當中過問此事,早日給予批覆。
過了兩個多月,北京傳來了信息——周總理、天安門事件,已有國內電影廠列入選題計劃,建議李翰 祥放棄這一設想,邀請李翰祥撥冗北上,當面洽商,另選其他題材,國內一定熱烈歡迎,積極促成,密切合作。
不久,在朋友們 的安排下,李翰祥再次應邀赴京,筆者則應李翰祥之邀,從上海趕至北京。熱心此事的北京趙局長、梁先生以及其他負責人旣很關懷李翰祥的開膛破肚,又很支持李翰祥的壯志雄心。
這時,有人推薦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話劇《茶舘》(老舍編劇,焦菊隱導演)。北 京趙局長在百忙中親自陪同李翰祥觀看《茶舘》的舞台演出。散塲後,並與北京人藝的著名演員于是之、藍天野……親切交談,商討把《茶舘》搬上銀幕的設想。北京人藝看過李翰祥的某些影片,已經久仰其名;李翰祥對北京人藝也不生疏,幾位《茶舘》中的主要演員,曾是李翰祥的同學。在首都劇塲的後台,大家談笑風生,一直到次日凌晨才回到他的住地。
李翰祥在北京土生土長,富有濃郁的中 國風格和中國氣派,他對老舍先生的作品特别欣賞推崇,像膾炙人口的《駱駝祥子》、《四世同堂》……早就在他頭腦裏生了根,多次想讓它在銀幕上開出光輝燦爛的花朶。但是,導演希望精心拍攝的巨片,作爲在商言商的老板,却毫無興趣。英雄無用武之地。長期以來,李翰祥都陷入這樣的苦悶中,李翰祥不肯安於現狀,在電影藝術方面他企圖突破,他渴望飛翔……
選拍《茶舘》,在朋友中間, 有着不同看法。李翰祥的要好同學、著名畫家侯一民就是一位反對派。侯一民認爲,《茶舘》是一齣成功的話劇,但由於對話太多,很難拍成一部成功的電影,因爲編、導、演在舞台上展示給觀衆的許多精彩內容,在銀幕上往往得不到同樣良好的效果。很明顯,侯一民對李翰祥開"茶館",並不樂觀。
李翰祥覺得侯一民言之有理。但是,李翰祥從小熱愛老舍先生的作品,欣慕話劇大師們精湛圓熟的 表演,欣賞北京人藝特有的藝術風格,故對《茶舘》依依不捨。在一時找不到其他更好的題材之前,丁嶠建議先把《茶舘》開起來,李翰祥欣然接受了。當時,汪洋表示支持,決定在北京電影廠拍攝。經過半年的辛勤奔走,合拍的事,終於有了淸楚的眉目。
李翰祥 十分興奮,筆者和他一起坐着車子,興緻勃勃地在新北京中尋找猶有舊北京風貌的街道,爲外景塲地進行細緻的選擇。李翰祥名副其實是老北京,風貌依稀的舊北京街道,居然讓他發現了,原來就在鼓樓與鐘樓之間。李翰祥說:"這個地方,太好了,祇要稍微加些工,淸末民初的模樣就出來了。"
"行啦!你的《茶舘》就開在這兒。"我說。
"對,就是這個主意!"李斬釘截鐵地回答。
另選題材 好事常多磨
李翰祥返回香港,張羅《茶舘》的開張,筆者回到上海,等候消息。
一天,聽到日本東京的長 途電話,是李翰祥的聲音。他吿訴我,各地片商對《茶舘》都不看好,朋友們也認爲地方色彩太濃,對白多,動作少,估計有較大的局限性,很難吸引中外觀衆的興趣。李翰祥表示,他回來拍片,希望有聲有勢,一砲打响,只許成功,不能失敗,一定要拍出旣叫好又叫座的片子來,故需愼重考慮片商和朋友們的反應。李翰祥囑咐筆者馬上和北京聯繫,徵詢主管方面的態度。
此時,掌管此事的中央電 影局副局長丁嶠(現任中央文化部副部長)正在上海,住於衡山飯店。我立即趕往衡山,拜望丁嶠局長。丁嶠,平易近人,誠懇樸實。他聽了李翰祥的電話內容之後,親切地對我說:"這個問題,應該重視,李翰祥先生的反映很重要,必須愼重考慮。李先生首次回來拍片,國內一定積極配合,力爭拍出'雙叫'影片。"
我對丁嶠說:"李導演有些担心,恐怕《茶舘》不開,對不起北京人藝的支持, 對不起許多熱心贊助的友好人士。"
"不成問題,請你轉吿李導演盡管放心,更換題材,在國內、在國外,都是常有的事,不必 介意。如果決定不拍《茶館》,我們會對北京人藝講淸楚,北京人藝會諒解的。"
接着,丁嶠希望李翰祥提出替代的題材,再行 具體磋商。
當天晚上,李翰祥又來電話,我把拜訪丁嶠的情形說了一遍。李對丁嶠局長的諒解與支持非常感謝。至於選擇什麼題 材,李翰祥提出了《我的前半生》(末代皇帝溥儀所寫),擬請國內考慮決定。
次日中午,丁嶠應邀去其老戰友嚴勵、張瑞芳家 中,我聞風而至,在嚴勵家,與丁嶠談了半個多小時,一方面轉達了李翰祥對他的謝意,一方面漫談了"末代皇帝"的改編與拍攝的問題。丁嶠表示,他日內返京,回去以後,就與有關方面硏討此事,有了消息,當即通知。
丁嶠離滬之後,我受李翰祥之托,又與徐 桑楚、齊聞韶接觸多次。這是因爲,李翰祥從北京經過上海返港時,跟上影的老徐、老齊談起過《我的前半生》。老徐說,上影已列入選題計劃,歡迎與李合作,請李執導。李翰祥當即欣然接受。由於以前有過這樣一段淵源,故與上影進行非正式的接洽。
徐、齊兩 位廠長聽說停開《茶館》,
改拍《我的前半生》,均表贊同,都希望中央把這次合拍任務交給上影,使上影有機會與李翰祥携手 合作。老徐並且接受倡議,立即選派該廠一位編劇高手,開始改編電影劇本的準備工作。
原本以爲,《我的前半生》將可緊鑼密 鼓地動起來。詎料北京方面表示,《前半生》出現的某些人,有的今天還在,尙未蓋棺論定,影片不易準確處理,建議暫不考慮《前半生》,另選其他題材。
另選什麼呢?這下子可大傷腦筋!
關於李翰祥放棄《茶館》,尙有一些從未表露過的"隱情",姑妄寫出,以饗讀者。
李翰祥在第三次北上時向我吐露,《茶館》,他看了三次,毎次看過之後,心裏都有壓抑鬱悶之感,給人感覺 是"一代不如一代"——國民黨不如軍閥,軍閥不如大淸帝國。觀衆從舞台上看到的是,滿淸統治時,人們的服裝很光彩,生活很悠閒,養花餵鳥,豐衣足食;演變到民國,帝制雖已推翻,老百姓的日子却不好過;到了國民黨時期,更是毎况日下,民不聊生。我們在漫談中覺得,老舍先生應該在《茶館》中多寫一幕,即第四幕,表現出解放後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後的人民好喜歡……有了這第四幕,觀衆才會心情舒暢,精神振奮。若改編電影,就得加上第四幕!
然而仔細一想,解放後的種種成就,經過十年"文革",已經蕩然無 存,中華兒女又陷入苦難的深淵,連《茶館》的作者,人民敬愛的作家老舍先生都含寃而死了。這第四幕,竟是國家元氣大傷,百廢待擧,如何"續貂"呢!
李翰祥深信,隨着"四人幫"的垮台,以殘暴統治人民的時代必將不再復返,中華民族將會出現國强民富的 明天。李翰祥像發誓般地對我說,到了那一天,他要拍《茶館》,他要與我一起,續貂《茶館》的第四幕,以及以後眞正繁榮富强的第五幕!
目前,選拍什麼題材呢?李翰祥在找,北京在找,上海在找……
李翰祥拍過不少歴史片,對淸史尤有比較扎實的基礎。他對一百年前,喪權辱國、毁我中華的"反面女强人"——西太后,深惡痛絕,很想系統而深刻地通過這個反面典型,揭示我國這段慘痛的近代史。
李翰祥閱讀了大量資料,深鑽苦硏,如許笑天的《滿淸十三朝》、忽庵的《西太后》、蔡東藩的《淸宮歷史演義》 、德齡的《御香縹渺錄》、李慈銘的《越漫草堂筆記》、《淸史》……他因爲忙於拍片,特委托上海電影廠編劇沈寂先生與我合作,幫他編寫《垂簾聽政》電影劇本。
沈寂和我,很快寫出《垂簾聽政》劇本第一稿。接着,又參照李翰祥的意見,加以修改,完成了《 垂》劇的第二稿。
這時,傳來了北京的信息——同意合拍《垂簾聽政》。
"合拍"成立
邁步從頭越
一九七九年七月,北京爲了適應"開放政策"的需要,成立了中國電影合作製片公司。香港電影演員兼導演姜南先生,受李翰祥之托,曾北上聯繫。不久,李翰祥又應邀飛京——這是第四次了。
在李翰祥抵京之前,我已先期而至。合拍公司滕洪升先生把我接到北京飯店。 中國合拍公司的史寬先生與我交換了情况,爲落實《垂簾聽政》的合拍事宜,擧行了預備會議。
根據中央文化部的安排,由長春 電影廠與李翰祥合作。在合拍公司趙偉、史寬兩位先生主持下,李翰祥與長春電影廠座談兩次,在友好互利的氣氛中,順利逹成合作攝製《垂簾聽政》的協議,雙方簽署了正式合約,並且初步規定了李與邵氏合約一滿,即進行籌備工作的具體日程。
爲了慶祝合約的 簽定,合拍公司特在北京飯店設宴致賀。出席這次晚宴的有:司徒慧敏、丁嶠、王滔江、趙冠琪、趙
偉、史寬、長影廠三位談判 代表,席間,談笑風生,十分活躍,大家頻頻向李翰祥擧杯敬酒,預祝成功!
意外變化 拍片又擱淺
在此期間,邵氏公司一再催促李翰祥續簽導演合約,李翰祥因爲另有壯志,那張合同在李手中九個月也未簽署。
李翰祥一回到香港,馬上積極籌劃資 金,挑選演員,洽購器材,未滿一個月,李翰祥第五次飛到北京,爲的是與長影廠進一步磋商合拍的有關細節。這次,筆者另外有事,未去北京,不知其詳。後來,李翰祥由京飛滬,只見他神情沮喪,很不愉快。一問之下,才知道長影廠由於經濟核算關係,無法抽出大量資金,拍攝歷史鉅片。不過合拍公司已經表示,無論如何,一定負責把《火燒圓明園》、《垂廉聽政》推上去!原來,李翰祥執導的這部影片,中央主管部門於一九七九年十一月就正式批准了。
李翰祥吿訴我,他在邵氏的未了影片還在拍,沒時間在北京久留。合拍的 事究竟能不能搞?怎麼搞法?祇得委托筆者代勞,再去北京走一趟。
功敗垂成,自然心有不甘,我願意竭盡棉力,繼續奔走。
那是個春寒季節,筆者肩負着重托,隻身入京。合拍公司史寬先生出面接待,他對於長影的意外變化,深表遺憾和歉意。史寬囑我轉吿李翰祥先生放心,合拍公司一定負責到底,另想辦法,促成此事。
合拍公司與長影的交涉,毫無進展。合拍公司決定放棄努力 ,改與電影學院的靑年電影廠接洽。
我把這些情况,以長途電話吿訴了李翰祥。他聽了很高興,很歡迎。他說,他很歡喜和靑年 人在一起共事,希望合拍公司朝着這個方向,加快步伐。
爲了從旁促進,我每天都找史寬,一天數次催問,眞是不厭其煩。
爲了從旁促進,我又找了趙冠琪局長,請其大力推動。趙局長一直是位熱心人,對於促成此事,眞是不遺餘力。
史寬頻頻進行 活動……靑年廠的答覆是:願意與李翰祥先生合作,願意向經驗豐富的李導演學習。但是,靑年廠本身是電影學院的敎學廠,人力有限,資金缺乏,挑不起古裝鉅片的担子,所以……
觸礁了!我心急如焚,李翰祥更是急不可待!這時,李翰祥面臨着最後抉擇的關鍵 時刻,邵氏再三催其續約,李翰祥總是設法推諉,如今已經到了不能再拖的局面:要麼回到大陸拍片,要麼就與邵氏續約。何去何從?二者必居其一。
我把這個火急的信息,連夜轉吿史寬、趙偉、趙冠琪,企盼切莫功虧一簣!
然而,盡管各有關方面盡了很大的努力,合拍的具體問題,仍舊遲遲未能落實。
李翰祥等得好心焦!苦心經營了一年有餘,實在不能繼續久等了。他爲了生活, 不能不工作,要工作,就不能不與邵氏續約……
一九八〇年四月廿八日,李翰祥在别無選擇的情况下,不得不與邵氏公司續簽了 推拖多次的導演合約。
李翰祥以長途電話講起這個遺憾時表示:來日方長,但願不久的將來,能夠實現這一美好的夙願!
好事多磨,果眞不假嗎?我惋惜,我惆悵,我……
柳暗花明 出現新局面
以負責合拍工作爲己任的中國電影合作製片公司,沒有由於李翰祥續約邵氏而停止《垂簾聽政》的推進。趙偉、史寬兩位先生還在動腦筋,想辦法,開掘新的合作途徑。每有一些進展,趙、史兩位,或直接吿訴李翰祥,或者通過我這個媒介來傳遞信息。總之,依然保持着友好密切的接觸。事情正在逐步地向前進……
李翰祥覺得,旣然合拍的事不是一蹴就可,時間還很寬裕,正好利用這些日子,把《垂簾聽政》的劇本搞得好上加好。爲此,李翰祥 建議約請老劇作家楊村彬先生重寫一稿。合拍公司支持李的建議,由史寬和我向楊村彬表達了此意。我把某些材料以及沈寂與我合寫的電影劇本都交給楊村彬供作改寫的參考。
俗話說:心不二用。李翰祥可不然,他一方面爲邵氏執導,一方而思考着《垂簾聽政》的 一切。
經過半年多,楊村彬搞成一個改編提綱,想請李翰祥回來面談。當時,李翰祥人在邵氏,有片在身,跑不開。
一九八〇年十月底十一月初,李翰祥應邀赴京,參加榮寶齋卅周年紀念,有機會詳讀了楊村彬先生的改編提綱。李翰祥通過合拍公司,向楊村彬先生提出了一些看法和想法,希望把劇本改得更精煉、更生動、更電影化,把他的故事大綱,寫成適合拍攝的電影劇本。
一九 八一年底,李翰祥趁拍片空隙,第六次應邀飛京,與合拍公司趙偉先生經過坦率懇切的交談,簽署了新的協議書。
台曆翻到一九 八二年春節,李翰祥去澳門拜會何賢先生,面陳擬返大陸拍攝《垂簾聽政》的宏偉計劃。三年前,何賢先生在北京故宮巧遇李翰祥時早已倡議在先,承諾在先。所以,不待李翰祥多表,何賢先生就立即說出:"冇問題,毫無條件,全力支持!
不久,在春暖花開的北 京,筆者來京洽談貿易,又見到了李翰祥。這一次,經過友好磋商,李翰祥以新崑崙影業有限公司的名義,與合拍公司的趙偉經理,簽定了合作拍片的新合約。
行啦!如今順風順水,李翰祥可以在新的藝術航道上,揚帆啓航了!
親改劇本 更上一層樓
劇本、劇本,一劇之本。李翰祥深知劇本優劣決定着影片的成敗。爲此,李翰祥在北京飯店閉門謝客,翻閱資料,根據歷史事實,參照 沈、蘇、楊先後所寫的劇本,重新構思,親自動筆,日夜奮戰。
李翰祥思潮泉湧,落筆如飛,興之所至,把慈禧入宮之前的大量 材料也編入劇本之中。由於內容豐富多采,越寫越多,結果發展成了兩部——《火燒圓明園》與《垂簾聽政》。據說,這兩部共有七萬字的劇本,李翰祥僅僅用了十四天就大功吿成了。
李翰祥親自動筆,重新改寫的本子送給各有關方面審閱,得到一致的肯定,普遍 的好評。中央電影局老局長陳播先生,是一位很熱誠,很踏實,富有經驗,勤於鑽硏,十分出色的領導人。他在繁忙的工作中,閱讀了中國近代史及二次鴉片戰爭的有關資料,對劇本逐塲逐鏡地進行硏究之後,給李翰祥寫了一封言之有物,洋洋萬言,熱情洋溢的信,下面,不妨摘錄信中的一些原話:
"經過你再次修改後,很高興地看到了你對原作的進一步發揮……不僅使具體內容更加豐富,而且在 藝術構思、人物形像諸方面都有了很大的提高,甚至可以說,從分鏡頭本上,我們就已經能想像到活躍在未來銀幕上的那些生動的、成功的藝術形象。
"我們眞誠地希望,《火燒圓明園》、《垂簾聽政》能成爲李先生電影藝術創作史上的又一座新的里程碑!"
李翰祥在陽光燦爛的康莊大道上闊步前進着。
有關李翰祥秘密返回大陸洽談拍片的事,港、台記者爭相刺探眞情,妄圖破壞作 梗者也不乏其人。在常被追踪、屢受盤問的情况下,李翰祥一直穩如泰山守口如瓶,因爲他與合拍公司早已訂下默契:爲了在道義上對邵逸夫先生負責,維護邵氏公司應有的利益,在其爲邵氏執導的影片尙未發行放映之前,堅決不向報界發表任何消息。
劇本確定了 ,資金備足了,由全國六十多個單位組成的龐大攝製組動起來了。《火燒圓明園》、《垂簾聽政》二片,在上下關懷,八方支援的熱潮中,響起攀登電影高峯的進軍號。
一九八二年八月十日,李翰祥帶領全組人馬在河北省承德市的"避暑山莊",以無限興奮的語調 ,喊出第一聲"預備,預備,開始!"
正是:
平地一聲雷,
流言任它吹;
事實勝雄辯,
鯤鵬展翅 飛!
欲知片子拍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蘇誠壽
57歲 現任新崑崙影業有限公司經理,北平輔仁大學經濟系畢業 。曾任長城電影製片有限公司編導、製片主任。導演過《大兒女經》、《紅燈籠》、《王老五之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