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是本片男主角杜亞蒙的自述:——
有一天,我到一間花店去買花,其實我倒不會想到要買那一種花?花店的老婦,却笑着說:「送人嗎?也有很多種,譬如說,老的,小的,情人,病人……」
這時,我才 四處望了一回,我看見有一束白顏色的茶花,非常淸雅,於是對老婦說:「我要茶花,插在花瓶裏的。」我指着一束鮮明的茶花說:「這一束茶花多少錢?」
「喔,對不住,這是人家定了的。」
「那末,另外拿一打一樣的。」
老婦微笑了一下:「茶 花可沒有了,最近很少,每天就送這一點來。」
「這奇怪了,好幾家花店都說沒有,有了,就說是人家定了。」
「是呀,都是孟小姐定的,姉頂歡喜茶花,我們每天要給妯送去的。」
隨後,那老婦又吿訴我:「孟小姐是鼎鼎大名的交際花,是這裏最 漂亮最時髦的女人,生活過得最闊氣也最豪華。可是,孟嘉麗小姐,又是個頂豪爽的好人,從來不把金錢放在眼裏,看我們賣花的生意淸淡,十幾塊錢的鮮花,就給好幾十。」
從這一連串的叙述中,我開始對這位交際花發生奇異的印象。
我的朋友——梁敏,在社交界很吃得開,他老早就已經認識孟嘉麗了,我央求他爲我介紹,他意味深長地笑着說:「你是不是也愛上了她?」
「怎麼 會呢!」我說,臉紅紅地,我覺得被問得很不自然。我心在志忑着,思維在盤旋着,我躭憂我會愛她,但我又不信任我會容易接受她的愛,我願挨着漫長的光陰,和重大的痛苦,從她在一個個男子身上失意以後而後得到她。
如果有人向我說,你今晚可弄到那個女子 ,但明日有人來殺死你,我寧可願意,若是再有人說,給她五百美金,你能做她的情人,我寧可痛哭一瘍,也絕不願將就的。
我 想得太遠了,到現在我還不會正式同她講話呢。一日,在嘉麗住的公寓裏,我終於見到她了。
她風雅極了,羅衫下部,兩側滿綴 着輕紗的飄襟,一方四角繡着金縷與綢花的印度披巾,圍在她的肩上,一頂新式的帽子,斜壓着她烏黑的細髮,玉腕上戴着發出金光的手錶,粉頸下垂着一條時髦的金質項鍊。
這次的會晤,我得感謝我的朋友梁敏,其次是一個三十開外的老交際花——羅黛茜,因爲 她和嘉麗的私交很好,要是沒有黛茜的領引與安排,我還是不能同嘉麗親近的。
孟嘉麗的晚裝打扮,更是富於誘惑,她對我善意 地微笑着:「眞對不起,我沒有好好招待你啊。」
「那裏那裏,你的朋友多,自然——」我吶吶地:「以前我早就聽到你的名字 :第一次是在一家花店裏,聽賣花的人說起你。」
梁敏連忙插嘴道:「那時候他就想認識你了。」
嘉麗望着我,想說什麼,却又中止了。少頃,她站起來,對她的女僕說:「宵夜預備好了沒有?」
我們被領進另一個客廳,羅黛茜見了桌上擺了許多點 心,立即笑道:「宵夜眞豐富,我餓了。」
梁敏也自語道:「我也不客氣了。」
他們的態度,敎我有些奇怪,爲什麼如此不客氣呢?孟嘉麗見我悶聲不響,呆呆地坐在那裏,就笑着說:「杜先生,你也來呀。」
「我還不餓。」
「稍爲吃一點,來喝杯酒吧。」
當我們吿辭以後,我又偸偸地回來看嘉麗,這純然是一種善意的衝動,我望見她,她彷沸感到意外:「你不是跟 羅黛茜、小梁一塊走啦?」
「我看見你喝了那末多酒,好像醉了,咳得厲害,吐了一口血,我走到門口,不放心,又回來了。」
基於一種同情,在我眼睛裏流露着憐憫的光芒,她有若觸電似的避開我的視線,我又說:「聽說你身體不好——」
她點點頭,也不看我:「我的病,醫生都己經看得不耐煩了。」
「你不能喝酒,我特地回來跟你說這句話。」
嘉麗啞然失笑:「就爲了說一句話?」
我有點害怕,低下了頭。
「過來,坐下,我們談談,多說幾句可以嗎?」
我又點點頭。「你應 該早睡早起,不要喝酒,多休息。」我一本正經地勸誡她,她却滿不在乎似的:「不然呢。」
「不然病會更厲害的。」
「病得更厲害,又怎麽呢?」
「這⋯⋯你有心事,是不是?」
她搖搖頭:「心事?心裏沒事,空着也許比有更難受。」
「我,我不明白。」
「我也並不要你明白。」
她的詞鋒,雖然尖銳,却使我感到興趣,我笑了一笑,又說:「你說話很 神秘,自從我知道你是怎末樣的一個人,見過了你,我很想找個機會勸勸你,你過着這樣的日子,明明是慢性自殺。」
「有家, 有親人,有知心朋友,才需要調養身體,我們這種人——」她自嘲地搖着頭:「一天撐不住這個塲面,就沒人理睐了,我前些時候病倒幾個月,一個人也不來看我!」嘉麗越說越傷心,但她終是忍住了眼淚。
不久,我吿退了,我在回家的路途中,想像着今天的一情 一節,我對這位未來的情婦,印象太深切了,我不能忘却,我相信她也爲我顚倒。但是我又看到另一方面,嘉麗待人的情義,是隨著季候轉變的。
梁敏曾吿訴我,有一個有錢的商人范榮春,爲她化掉不少鈔票,可是她待他毫無情義,有時罵他,有時譏笑他,有時連 多坐一會的時間都不容許。
可是,嘉麗對我的情意,似乎超過范榮春多多。
我胡思亂想,一夜不能入睡。
我的精 神錯亂了,有時我覺得,我的精神財產還不够佔有她,有時我感到佔有她我是光榮的,可是,若照范榮春的情形看來,嘉麗是個恩情若露的人,終有一天,我也會同范榮春一樣被她擯棄的。
日子多過一天,我是更熱切希望佔有她一天,我的佔有,也許和范榮春之流 有分別,我是靈魂和肉體同時渴望獲得她,而不是買賣、交易。我近來連夏琳小姐的約會都懶得去參加了,她是銀行家的女兒,她也是我的未婚妻。我的朋友梁敏感到我已瘋狂,但他却沒法阻止我的熱切期待於嘉麗的愛情。我吩咐我的工人,要是夏琳小姐有電話來,就說我有事出去了,因爲嘉麗約我晚上相見。當我趕到她公寓時,妯竟要出去了。我追上一步:「孟小姐,我是來拜訪你的,你約我今天晚上……」
「是嗎?我倒忘了。」她淡淡一笑。
嘉麗折回公寓,我茫然隨入。
不久,就有好幾個客人來看她,她都一一 回絕了。
可是,范榮春却嘻皮笑臉地不願走,這可激怒了嘉麗:「你到底要什麼?別再囉嗦,你另外打主意去吧,現在我再說一 遍,乖乖的走吧。」奇怪,范榮春也沒有一點法子,祗是在心裏不愉快罷了。
范榮春走後,嘉麗仍在喋喋不休地罵道:「他們給 我錢,以爲就是對得起我了,可是他們拿去的,比他們給我的多得多,我的靑春,我的身體,我的幸幅,就這末給他們糟塌,永遠也拿不回來了!」
嘉麗洗過澡後,好像溫柔得多,她回到臥房,躺在床上,吸着烟:「你許我躺在床上嗎?」
「不但許你,而且勸你早睡,」我說。
「來,坐在我旁邊,我們談談吧。」嘉麗彈了彈烟灰。用一種懇切的聲調向我說:「昨天你跟我說,知请我 病了,恨不得天天來看我,陪我,可是眞話?」
「當然是眞的。」我說。
「你肯每天陪着我?」
我點點頭。此時 ,我的呼吸有些迫促,我的心裏被那難以抗禦的情慾所迷惑,我沉醉了,我的舌頭也僵結了。
她似乎還不信任:「你願整天陪着 我?」
「祗要——」我囁嚅地說:「你不討厭我。」
「如果是眞的,這爲什麼呢?」
「我也覺得奇怪,不知道爲 什麼。」
「別害怕,說呀,你愛上我了,不敢說是不是?」
「不是不敢說,我知道我總有說出來的一天,不過不是今天。」
「最好永遠不要說。」
我不明白爲什麼永遠不要說,她覺得說明白了,祗有兩種結果;或是她拒絕我,那樣我會恨她的,或是她接受我,那我就惹麻煩。我更不明白爲何她接受了我會惹麻煩。她解釋道:「我的脾氣壞透了,我最開心的時候也還是傷心的, 我是肺病很重的人,我每個月要化兩萬多瑰錢,我這湩人,對一個像你這樣的年靑人,可是一件麻煩東西。」
這天晚上,她就全 部獻給了我,我記得她會吩咐女僕;「明天五時前,不要讓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