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翻天覆
影劇小說精華之二
屠光啓編導
（一）
這故事發 生在若干年前的北方大地上，那是一個民風淳樸的「富貴村」裏，說到富貴，那僅僅是爲少數地主階級的特有名詞，因爲大部份的村民是在過着困苦的生活。
因爲快要過農曆新年的時候了！村裏的人們都在準備一些過年的點綴品，這種點綴品自然也有很大的分別； 富有者殺猪宰羊來大宴親朋是件滿不在手的事，但在貧苦之家要添辦一些葷腥食物便有捉襟見肘之感。
在富貴村最偏僻的一角， 住着一個安老頭子，他的老婆已亡故多年，但是由於他膝下的三個子女——長女「大妞」次女「小妞」和三子「小寶」——使他的晚境並不感到寂寞。平時，依靠着祖先遺留着的幾畝田耕種着，四口之家的一口苦飯總算可以應忖過去。
大妞是一個十八歲的妙齡村女 ，從她明媚的面龐上和兩條不長不短的小辮子上，象徵着她的靑春和未來的命運。這一天，她正和她從幼相處着的伴侶——大望——沿着村邊的長堤上，很愉快地跳躍着返家，原因是今天是農曆大除夕，不僅沒有了田間的勞作，而且是應該尋找嬉遊的節日，從她身上穿着一身與往日大不相同的衫褲便可知道她衷心地盼望着新年佳期的來臨。
大望，二十多歲模樣靑年的農民，長得結實，從外形上一望 而知是一個勤勞耐苦的中國農村習見的好男兒。他住在離大妞家相距里許的富貴村西隅；不過，由於這小兩口從小生活在一起，工作在一起，並且由於彼此家庭環境的相似，所謂「靑梅竹馬，兩小無猜」，是必然的天性流露，十餘年來如一日，他倆彼此間早已存在着「相互傾心」了。當然，在這裏是不適宜運用「戀愛」之類的字樣作大妞和大望之間的描寫，說得乾脆些，「他們是天生一對」。
（二 ）
大妞和大望，手牽手來到了自己家門口，門虛掩着，大妞心裏有些疑慮，「難道爸爸和弟妹們都出去了！」但一轉念想着：「 玩皮的小妞和小寶時常在家裏當作遊樂場的。」所以不馬上就推進門去，拉着大望靜悄悄地向門縫裏偷看個究竟。
在屋子裏，自 然是簡陋得可以，除了一些破爛的桌椅板凳外，堪說是「家陡四壁」了。不過値得注意的在牆壁一角，供奉着「天地君親師」的神位，這時候，小妞（一個十三歲模樣的小姑娘）小寳，十一二歲的村童）趁着大人不在家的時候，姊弟二人却在神位前大做其禱吿。
「 天老爺保佑，保佑爸爸買肉囘來，頂好還有魚，還有五顏六色的糖菓……」這是小寶的心願，隨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土，姑說是「撮土焚香」感謝了神位。
「有肉就够了，還要什麽魚什麽糖菓。」小妞似乎有先見之明，這無異給小寶一個沒趣的打擊。
「我偏要魚偏要糖菓，你們不要關我屁事！」
「天老爺保佑，保佑爸爸替我買一塊紅手絹，還要頭花。」這是小妞的小願，可也給小寶 來了個還擊。
「手絹紅花又不好吃，妖妖怪怪的，要牠幹麽？」
「人家過年，全有新手絹，還要戴紅花，你懂得什麽？」
「人家過年，都是吃魚吃肉吃糖菓，我偏不要爸爸買手絹紅花……」
「我不要吃魚吃肉，我偏要手絹紅花……」
「我偏要大魚大肉……」
「我偏要手絹紅花……」
「像你這個醜八怪，還戴什麽紅花？」冷不防小寶向小妞來了這句奇襲。
「你才是醜九怪，吃什麽魚？吃什麽糖？」小妞好像胸有成竹，頻加招架。
「小妞兒，好！你罵我，我揍你。小寳情急，欲以武力相向。
「小寶兒，你敢？」小妞摩拳擦掌，有娘子軍風。
「看我的！」小寶不問情由衝向小妞
「你敢 打人！」小妞有些招架不住祇好和他扭做一團。
說也可憐，這僅僅是兩個窮孩子的幻想，就釀成了這一場小糾紛，事實上他們的 爸爸到底買魚肉糖菓呢？還是買手絹紅花？這距離現實尙遠，誰也不能預料。
在門外張看了半嚮的大妞，看看可氣，想想可笑， 眼見姊弟鬩牆，祗有挺出來調解。
「別打了，別打了，囘頭爸爸囘來還不打你們？」大妞一面居間調解，一面嚴詞相加。
「誰叫他罵我醜九怪。」小寶伸訴理由。
「誰叫他罵我醜八怪。」小妞也有意見。
「我在門外看得明白，你們二人都不是……瞧，剛換上的新衣裳都弄髒了吧！」大妞一邊說，一邊爲弟妹二入拭去身上泥土，這一下却給小妞小寳轉移了目標。
「唷！ 知道你是大小姐，配穿新衣裳，我是小丫頭，鄕下人。語中帶剌，引惱了大妞，遂向小妞來了記飛天掌。
「別打，別打，」大望 出來做和事佬，阻住了大妞。
「要你管，姐姐又沒有嫁給你！小寶顯然又轉移了目標，這給大望無異來了個「下馬威」。
「小寶，你這小鬼，你敢胡說八道？」大妞的飛天掌同時轉向了小寶，於是大小四人混戰一團，如果「天地君親師」的神位有靈，也會覺得此地不可久留也。
四個人正在難分難解之際，眞正的和事佬出場了，這便是大妞他們的爸爸——安老頭子囘家了，挽着竹籃， 籃子裏便是孩子們幻想着的過新年點綴品，這無異帶來一陣神奇的和平空氣，很自然地使孩子們都住了手，都爭着向籃子裏看個究竟。
爸爸買了肉囘來啦！小寶把籃裏的肉提出來，向衆示威，表示了他在神位前禱吿所得的勝利。
「爸爸，你買了手絹紅花沒有？」小妞心有不甘，向安老頭子提出抗議。
「沒有，不過我替你們姊妹倆買了兩副耳環。」爸爸的答覆很乾脆，可是語言之間頗 對小妞有歉然之意。事實上，小妞拿了一對耳環也很滿足地，走向屋外去了。
「爸爸花錢買這些幹麼？我們又不常戴。」畢竟大 妞懂事多了，她知道所處的家境，也知道父親的一片苦心。
「唉，傻孩子！」安老頭笑瞇瞇感慨地說：「過年總得有那麽一個意 思，這幾年來，我們的地收成不好，自從把我們的地押給了武家以後，利息又重，日子自然更不好過了……」安老頭子顯然感到過年情景的每況愈下，心裏好像對子女們覺得抱歉似的。
「武家這些人心太狠，把地押給他，本上加利不算數，利上還要加利，用不着多 少時候，押給他們的地，不就是給他們搶去了。」大望在旁憤憤不平的說了出來。
「人家是狼行千里有肉吃，咱們是猪行萬里祗 吃屎。」安老頭祇有嘆息，也許是年齡關係，不像大望那末血氣方剛。
「安伯伯，今天武家的工錢又不給了，他們說給了我這件 棉襖就要抵五個月的工錢……」大望本來在武家做長工的，自身感受着被剝削的痛苦，也祇有在情形相似者的面前訴說出來。
「 唉！算了罷，要他們的錢比登天還難，好在明年你來幫我下地，我本來就要請個人幫忙。」安老頭頻加安慰，並且斂止了自己的感慨。
「好的，安伯伯。」
「……明天你來這兒吃飯，人家富人過富年，咱們窮人過窮年，哈哈哈……」。
（三）
準備過新年的情景在另一面，那便是在富貴村村頭上的武家門前，這是一所很精致而富麗的大院，週圍建築着高達二丈的圍牆兩扇黑漆牆門好像目空一切似的。今天的情形與往日兩樣了，牆門敞開着，院子裏還可呼吸着火藥氣味，正是武家謝畢了灶神以後，燃放鞭炮的餘烟，這時候可以把大門敞開，據說是可以迎接「喜神方」，如果世間確有「喜神方」的話那末爲降臨到有錢有勢的人家而存在的。
大廳正在亂烘烘的忙碌些什麽，紅男綠女，穿來穿去，都像是無頭蒼蠅，沒方向地亂飛。
一個老管家顯得特地起勁，指揮這，命 令那。原來今天的武家不僅着準備過年，而且這一天又値他們的主人——武太爺的生日，這種雙重慶祝，自然非同小可了。
「囘 姑奶奶，喜神己經接好了，壽星也供好了。」老管家非常謹愼地向着「徐娘風韻」的婦人說。
「好，等少爺叩好了頭，就請老太 爺，大家給老太爺拜年拜壽吧！」
「是。」老管家唯命是從，一方面又吩咐其他僕人按置「太師椅」在中央，在椅前舖好紅色地 毯。
大少爺持着香向天空虔誠地三拜之後，就把香插在中堂的喜神像前。
「弟弟，都好了啁？」
「都準備好了。 」
「那末我去請老壽星……」
當姊弟二人要走進上房恭請老太爺時，這位大少爺忽現了不滿意的現狀，大聲咆哮起來。
「王八蛋，全是死人嗎？站班都不會站，趕快排起來。」於是，大小僕役人等像奉了「聖旨」似的，恭恭敬敬的排成隊伍站在旁邊 。
一會兒，一個胖得像猪仔的管家「虎兒」走出來吆喝着：「老太爺來了。」一方面，虎兒趕忙也去排在其他僕人隊伍中站班。 這時候，男女二公子早己搶上一步，去扶着這個滿臉橫肉殺人不見血的「老太爺」到大廳上來。
武老太爺畢竟有派頭，有威勢， 一到大廳，眼角向上，左顧右盼，片刻之後，才移着穩重的步伐走向太師椅前。
「老太爺。」虎兒一面鞠躬，一面呼喚。
「老太爺。」其他人等像中了傳染病似地如法泡製。但在老太爺方面，有氣無力的「唔」了一聲，就由男女公子抉上了太師椅。接着是拜年拜壽儀式開始，第一個給老太爺下跪的便是姑奶奶。
「給爸爸拜年拜壽，恭喜爸爸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好，你也事事如意，來年萬福。」
「謝謝爸爸金口。」姑奶奶說畢也就站了起來。繼着是大少爺了。
「給爸爸拜年拜壽。」少爺正說着間，唯恐引起老太爺的不滿，所以遲遲未跪，像要解釋什麽，姑奶奶爲人聰明，眞是「啞吧吃餛飩——肚裡有數」，搶上一步向老太爺說：「爸爸，弟妹看上去今天不是明天就要養了。恭喜爸爸就要抱孫子了。」
「呣。積善之家慶有餘，這是武家祖上之德，要 是今天能養下來，不但我們武家三喜臨門，而且我們還是三代同堂呢，哈哈哈……」老太爺得意非凡，暢開血嘴大笑。站在旁邊的姊弟二人也來了個「心照」微笑，繼着大少爺跪下。
「兒子給爸爸拜年拜壽，恭喜爸爸壽比南山，子孫滿堂。」接着非常有節奏地叩了 三個響頭。
「對！子孫滿堂，我們武家一門兩狀元，田產以萬計，食用不盡，富貴可稱兩全，就是人丁稍微稀了點，要眞是子孫 滿堂，那我這個老頭子，眞要學學乾隆皇帝的樣子，自稱爲十全老人了，哈哈哈……」看樣子，老太爺的確望「孫」心切。這一下却苦了大少爺。一直跪在地下，直等到老太爺笑聲稍斂，才恭恭敬敬地站起來，同時就向虎兒丟了個眼色，就是說「現在輪到你們了。」
虎兒一馬當先，率領全體僕役下跪後說：「下人們給十全老太爺拜年拜壽。」
「對，對，十全老太爺哈哈。」武老太爺頗爲得意，但一會兒忽然心血來潮，「慢，慢着。」阻止了僕人們的叩頭。這一下給下人們有些吃驚起來，焉知將有大禍降臨乎。
「阿花 怎麽不在？」阿花是老太爺的愛犬，在他的眼光锂，阿花與虎兒他們是同屬一類，所以當僕人們下跪拜壽時，老太爺想起了阿花。
「我去叫他來。」虎兒急忙站起，可是阿花却姗姗地來遲了。
阿花走向老太爺身邊，搖尾乞憐，惹得老太爺心花怒放，這下子可苦了跪在地下的僕人們，不知道如何是好。
「阿花，怎麼不給老太爺拜壽啊！」這一說，聰明的阿花有了新感覺。非常靈巧地也 就跪在地上，牠所跪的位置正是虎兒的前面，這一下，阿花奪取了虎兒的領導權，也就老實不客氣率領著這批「可憐蟲」向老太爺叩頭拜壽。這果然引到了老太爺的高興，可是一刹那間，又引起他一陣憤恨。
「阿花雖然跟了我兩三年，可是他對我的忠心，比你們這 般人要強得多，你們頭頂我的，腳踏我的，穿我的，吃我的，還要拿我的，但是，你們那一個肯爲了東家連性命都不要？可見你們事事不如狗。」老太爺說到此地，鬆了一口氣，顯然是餘語未盡，虎兒他們也祇好繼續跪著「洗耳恭聽」。
「今天我叫阿花跟你們一起 拜壽，就是讓你們看看阿花的榜樣，學學牠。」完全是教訓口氣，虎兒的囘答很快，也是老太爺所愛聽的：
「我們一定要學學牠 ，不辜負老太爺的恩典。」老太爺滿意了，滿意得把眼睛笑成一條細線，於是他又大發慈悲起來。
「牠吃過了嗎？」這慈悲是關 心著阿花。
「早吃過了。」虎兒毫不猶豫地囘答。
「那很好，牠忠心耿耿，我今天要好好地給牠吃一頓，獎賞獎賞牠。」老太爺於是站起來帶着阿花走出大廳，也給虎兒他們有個落場勢，立了半天的大少爺和姑奶奶也鬆了一口氣。
（四）
第二天正是大年初一，無論是貧是富之家，都蒙上了一層節景的喜悅。
大妞兒特別高興，不知從那裏找來的許多紅花，除了把自己的 頭髻上插滿以外，居然還有剩餘的花朶來裝扮她們家裏的老母牛。
「你辛苦了一年，今天讓你吃點好的，再給你插一朵花。」這 充份表現了人與動物之間的愛，表現了農家女孩子的純潔可親。
「哶……」一陣牛叫聲。
「嘿，你倒有靈性。」大妞越發高興起來。等到她一轉身，才發現了大望在後面學做牛叫。
「喲，原來是你這條大牛。」
「我是大牛，那末你是母牛。」大望一囘答，便佔了便宜。
「我不來啦，你狗嘴裡落不出象牙來……我打你……」大妞祇有羞答答地和大望扭成一團，大望本來 是個結實的莊稼漢，聽憑大妞撒嬌狀態的扭打自然是滿不在乎。
「哈哈，新娘子還沒有過門，就打起新郎官來啦！」這是從柴房 裏傳來的一陣戲謔聲，正是小妞小寶還有陳二哥他們。
「小鬼，關你們什麽事？」大妞的委曲祇好轉向「小鬼」們發作了。
「天生一對，地成一雙，洞房花燭夜，夫妻配成雙，」這是陳二哥故弄玄虚，同時撓起了雙手大拇指，象徵着大望大妞的如此這般：嘴裏還不斷地學着吹鼓手的「烏里烏拉烏里烏拉……」調子，這一下可惱了大妞兒，她不問情由把陳二哥按住地上，自己跨在他背上當馬騎，引得小妞小寳哈哈大笑，在這愉快的笑聲中，才充份表現了今年初一的確是屬於年輕人的。
（五）
大年初一的情景在武家，自然是另一番氣象，大少爺在門口送走了幾位賀客後，返身走進大廳，向着其餘的客人們聊了幾句應酬話，就轉向上房。
「 阿花，還是你好，知道老太爺累了，給我拿塾子來。」武老接住了阿花嘴裏的椅塾，一面還撫摩着阿花的頭部，這情形却使站在背後的虎兒有點「未獲得主人歡心，實心有餘憾」似的。姑奶奶也知道怎樣才能使老太爺滿意，自己來替他搥腿。
「我說。弟弟，我老早 說過，爸爸正需要一個像樣的女子來侍候，白天敲敲腿，裝裝烟，晚上搥搥腰，舖床叠被，你總不放在心裏。」這是姑奶奶要引得老太爺歡心的另一方法，不過大少爺並不放棄了「奉承」的機會。
「啊喲！又是你說的，還是我老早提的，難道我會忘記？我早就叫虎 兒在外邊物色，一時沒有合適的姑小姐。」
「不要在外邊找，就在我們佃戶家裏問問看，旣省事，又不化錢；將來不需要的時候 ，要她囘去就囘去。」論老太爺的年齡，距離「入木」時期也不遠了，但對「寡人之疾」似仍有興趣，而且先考慮到了「不需要她」時候的後果。
「是啊！明兒叫虎兒仔細找找看。」大少爺順水推舟，把功勞歸諸自己，把責任推向虎兒。
「是。」虎兒總算有機會「報效」了。
「你要當心這幫賊，我們挑他們的女兒是抬舉他們，他們反而會說我們佔了便宜，你對這幫人不要當作人看。 」這是武老向大少爺說的，也是對虎兒說的。
「我知道，我根本沒有把他們當人看。」
「我看這幫人還不如我的阿花。」武老對於阿花是有偏愛的，往往把其他人等和阿花來比較，也因此，使他想起了阿花每天的「行」的問題。
「虎兒，阿花今天出 去溜過沒有？」
「……還沒有。」
「王八蛋，這是阿花每天的例行公事，還要我來吩咐，快帶阿花去溜溜。」
「 是。」虎兒奉命，並走近阿花來了個邀請式，「花爺，小的侍候您出去溜溜，請啊！」果然，阿花隨着虎兒走出去了。接着是武老太爺一陣得意的笑聲。
「我們武家的狗，也成了爺們啦，哈哈哈。」
（六）
阿花越過了安老頭家的柴房，一陣異香味使 牠唾液欲滴，憑着靈敏的嗅覺尋找着異香味的來源，不錯，安家廚房裡正安置着一大碗剛煑好的紅燒肉，這給阿花正是一個飽食的機會，廚房裡又沒有人，牠正好跳過窗戶，作了這碗紅燒肉的享受者。
在安家前面那間破屋子锂，安老頭，大妞，小妞，小寶，都準備 着今天來盛的晚宴。特別是小寶，他所幻想着的吃「肉」，今天可以實現了。
「小妞。還有一碗紅燒肉，快去拿來。」大妞忙着 安排碗筷，一面使喚小姐去端菜來。
「我去！」小寳不待小妞說話，他就搶進了廚房。
這眞是個意外，小寶眼見着心愛的「紅燒肉」己經有了食客。
「狗，狗在偷吃紅燒肉。」小寶自言自語地，一股子狠勁，走上前去爭奪這碗紅燒肉，可是阿花不甘 示弱，用兇狠的「汪汪」聲答覆了小寶，這一下子，小寶眼睜睜地害怕起來，他下意識地想拿樣「武器」對付這偷肉的强盜，然而阿花在飽食之餘，向小寶「先下手爲强」了。
說時遲，那時快，小寶還沒準備，就被阿花撲了過來，「哇」的一聲被撲倒在地上，小寶 頻加掙扎，當然敵不過這頭「得天獨厚」的武家「花爺」
這時候，安老頭和大妞小妞也都聞聲進來，他眼見着自己的孩子在這頭 「野蠻動物」的襲擊下，頭脖子裏都是血痕，一時情急，舉起一把鐵耙，狠命的向「花爺」腦袋上砍下去，這個後果是可以想像得到的。「花爺」便成了「哎喲」。
「小寶！」安老頭抱起小寶，眼見他受了重創的模樣。
「爸爸，這怎麽得了呢！」
把 小寶安頓在床上後，一面爲他拭去血漬；看情形，小寶的創痕相當嚴重，但在這個破陋的小村落裏，自然不會有藥到病除的醫藥國手。
這眞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安家門外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繼着是呼喚「阿花，阿花」的聲音，這分明是武家虎兒的聲音，這使大家有了一個驚覺。
「爸爸，那條狗可是武家的阿花？」
「我沒有看淸楚。」
唯恐引起意外，父女倆趕緊走到廚房，眼見着躺在地下尚在喘氣着正是武家的阿花。這時候，叫門的聲音更 急促了。
「他媽的，快開門呀，不開我就踢進來啦！」
果然是一陣乒乒乓乓聲，虎兒踢開了門，闖了進來，還是餘怒未息。
「人都死光了嗎？王八蛋。」
「是虎二爺來啦，恭喜發財。」安老頭從廚房裏走出來，連忙打恭作揖。
「花爺 進來沒有？」
「我沒……沒看見。」
「我剛才還聽見牠的聲音，讓我進去看看。」
虎兒大搖大擺走向廚房，這使 安老頭父女倆恐懼得手足無措。
廚房裏是靜悄悄地，一碗紅燒肉現在祇剩了半碗，其他似乎什麽也沒有，祇有從隔壁床上傳來小 寶的陣陣呻吟聲。虎兒正要轉身出外，聽見稻草堆有些息息聲，定淸一看，一條狗尾巴露在稻草堆外，旁邊還有一些血漬。
「好 呀，你把老太爺最心愛的狗打死，這怎末得了，跟我去見老太爺去。」虎兒一把抓住安老頭領頭，拖了往外走，在虎兒是師出有名，在安老頭祇好束手就擒。
「爸爸。」是大妞的呼喚。
「爸爸。」是小妞的哀嗚。_
「快走，快走！」虎兒抓了安老頭去賠償狗命要緊，當然管不了大妞小妞的一片號啕。
（八）
正是黃昏的時候了，武家大廳上燈火輝煌，客人們大都已經散去。照理這兒應該是安靜而愉快的，事實上却適得其反，這時候武家大廳上的空氣是恐怖的，人們的情緒是緊張的。這又是爲了什麽呢！因爲這裏已變成了一所超過法律以外的審判庭。
虎兒抓了安老頭來見武老太爺，理由是安老頭打死了「花爺」應該如何發落。
「好混張的王八蛋，打狗要看主人，你的眼睛長到那兒去了？胆敢把武太爺的阿花打死。」武老聲色俱厲地說着，儼然是「靑天大老爺」的模樣。
「實在是阿花爺在咬我的兒子，我一時急了，一失手把花爺打了一下，想不到花爺就死了……」
安老頭勉强伸訴了這個理由，繼着是哀懇着：「老太爺，求您饒了小的吧。」說完後便叩了一個頭。
「混帳，咬了你的兒子算什麽？你兒子連 阿花的皮毛都比不上，今天你打死阿花，憑你的這班賤骨頭，就是滿門抄斬，也抵償不上！」
「你打死了我的愛犬，你還想活命 ，我今天非把你活活的打死，給我阿花償命不可，來啊，你們跟我把這個老東西活活的打死。」
武老太爺一聲令下，二爺們手裏 的皮鞭正待發作時，姑奶奶從廳左邊匆匆奔過來，像是發生了什麽大事似的，使二爺們的「用刑」祇好暫停一下。
姑奶奶旣匆忙 又緊張，走近武老面前，連氣也喘不過來，如同故連珠炮般的說出了下面幾句。
「爸爸，恭喜您，添了一個孫子，。」
「武家祖宗積德，……祖宗積德，」武老的一股怒氣總算給這好消息沖淡了，也總算是挽救了安老頭的厄運。
「哈哈，總算你的狗 命好，孫少爺救了你的狗命，我替孫少爺積點德，姑且饒了你吧。」武老太爺寬宏大量，如此做來，眞是有德可積了。
「謝謝老 太爺，」安老頭又叩了一個頭，正要起身站起時，武老太爺忽又變了卦。
「就這末饒你沒有那麼容易，你要依我三個條件。」
「是，是，是。」
「第一，賣掉兩畝地，替阿花買一口好棺材！在武老言出如山，一點沒有還價。可是，在安老頭方面，當 然還有一些考慮，但結果還不是——
「哦，哦，是！是！」
「第二，你全家都要披蔴帶孝，辦理喪事。」這未免有些「做作」了，但在武老太爺嘴裏說出來却是一本正經的。
「怎麽樣？」武老還不待安老加以考慮，就催促了一聲。
「我……我答應。」
「第三，狗墳面前立一塊石碑，要寫着先考阿花公安黑狗之墓，在你家裏還要立一個靈位，當作你祖宗供養。」
「阿花算是我父親？」安老頭居然有些不甘心起來。
「憑你幾根賤骨頭，還配不上嗎？」
「好，我答應。」安老頭故意把「好」字說得嚮亮，這字裏是含着多少悲慘的委曲啊。
「今天便宜了你，王八蛋……」武老太爺對自己所提的三個條件好像是太 起碼了。
「謝謝老太爺開恩，謝謝孫少爺救命，孫少爺長命百歲，公候萬代。」
「那末，今天就去把這三個條件辦好了！」
「是是是。」安老頭除了答應「是」之外，還有什麽辦法呢？
（九）
大妞大望扶着安老頭囘到家門口，剛走到 磨房邊時，隣家的魏老伯很焦灼地跑出來。
「安伯伯，您息一會吧。」大望說。
「爸爸剛才暈過去了，好容易把他叫醒過來，到裏面去吧。」大妞向魏老伯說着，同時扶着爸爸走進去。
「我看就在外面休息一會吧。」魏老伯說這話的時候，顯然含蓄 着另一重大事件，魏大嫂頻頻流着眼淚。
但是，這情景在安老心裏看得明白，他不顧一切，走進了房門，也是想像得到的一個晴 天霹靂；便是小寶直躺在床板上，一張黃紙蒙住了小寶的臉，毫無疑義地，小寶被「花爺」咬傷而送命了。
「弟弟！」大妞搶至 床面撫摩着這個無辜的小靈魂。
安老呆站在中央，面色鐵靑，一點聲息也沒有，像要倒下去的樣子，幸有大望把他扶住了。
「小寶！」安老悲慘的叫了一聲。
小寶自然沒有囘答，祇有大望安慰着說。
「安伯伯，你別難過了。」這些安慰之詞並不能阻止了安老內心的巨大創痛，他掙扎着爬到了小寶床邊。
「小寶，我的孩子，寶貝！」
「老弟，讓小寶安靜地去吧，別再驚動他。」魏老伯唯恐安老過份悲傷，阻止他不要再看小寳的遺容了。
「不，小寶，讓我再看看……」
把黃紙拉開，小實的臉上現出憤恨，眼睛直睜着。
「他口眼不閉呀！」安老頭說。
「弟弟，你安心地去吧！你口眼不閉，是捨不得我們，是啊！我們也捨不得你，不過你安心去吧，別讓爸爸難過……」大妞去撫摩小寶的眼皮，要牠合攏來。
這時候的屋子裏是一陣寂寞，繼着便是每個人的低泣。突然，安老頭大聲呼喊起來。
「老天爺，你有眼睛沒有？……我打死人家的狗，人家要我賣田賣 地，披蔴帶孝，給狗當孝子，賠償死狗的損失；現在，我的兒子給人家的狗咬死了，我向誰要求賠償，我的兒子難道比狗都不如，這個世界眞是人不如狗，人不如狗……」安老呼天搶地，神經的緊張自己不能控制自己。
衆人仍把安老扶在小寶的床邊，他拉着小寶冰 冷的手，自己發出强烈的咳嗽，的確，安老實在不能支持自己了，一口鮮血從他口角邊流出來，也側在小寶床上，好容易聲嘶力竭地吐出了下面幾句。
「把我跟小寶葬在一起，大妞許給大望，大望搬來這兒住，有個照應……人不如狗……」
一隻富家狗，害了二條窮人命，這個世界，是個什麽世界？
（十）
一個月後。
武家舉行着彌月之慶，賀客盈門，盛極一時。
奶媽抱着這富貴的「小生命」出來了，還有人替孩子張了一頂傘，這是有面子人家的吉利措置。
「爸爸，您來看看你的小孫子。 」姑奶奶說。
「諸親好友也都來看看。」武老太爺頗爲得意地要大家都來看看這條「富貴小生命」。
「簡直太像他爺爺。」一位賀客來了句錦上添花。
「像我，哈哈，希望他將來在事業上能靑出於藍，比我跟他爸爸更强。」武老頭又是一番得意。
「虎父焉能生犬子？何況還有一位虎爺爺。」又是一位賀客的捧場語，於是大家都笑了。
「但願如此，想當年先嚴交下那麽 大帮產業，要不是我管得緊，早就給那帮佃戶舞弊吞沒，還會有今天！」武老說這話的意思，顯然對現實還有些不滿，祇有把希望寄托在小孫子身上了。
「所以我們說小少爺一定比爺爺强，爺爺手上田產數以萬計，一到了孫子手上，數以萬萬計。」又是一位來賓的 馬屁詞兒。
「爸爸，你累了！」大少爺唯恐老頭子還要嚕囌，故意扶着他去休息，也有個落場勢。
「有點累，諸位，我少陪了。」
武老太爺正要走向內室時，姑奶奶插嘴了。
「弟弟，你……」
「別提那個人，爸爸看見過，很滿意。」 姊弟二人一問一答，其中另有文章。
「很好！」武老對這另文章早已心裏有數。
（十一）
大望遵照了安老頭的遺 囑。雖沒有搬到安家來住，但在幫着他家田裏工作，這一天時近薄暮，���望荷鋤歸來，隔壁的陳二跑過來和他打了個招呼。
「忙了一天，可眞累！」
「看看地上長得挺好，心裏一高興，也忘記累了。」
「是啊，安伯伯家的幾畝田比我家的好，而且又是自己的產業……在好年好月，我們還過得去，要是碰上了壞年歲，只要看見虎兒拿着帳簿來收租，心裏就冷了半截！」陳二哥拉出了話題。
「總算有田在種，還是好的，我呀！天塌下來，還是連地都沒有，虧我想得開，窮到了頭，總不過要飯，命到了頭，總 不過是死。」大望好像在咀咒命運似的。
「別嚼你的大蛆了，往後你跟大妞兒完了房，安伯伯的幾畝地不就是你的。」
「我要老婆的地？還算是男人；我總想有一天，我自己有畝把地。」
「哎唷，咱們窮人不賣田賣地已經是好的了，還想買田買地， 除非是地翻天覆。」陳二哥不勝感慨。
「熬着吧，總有那麽一天的。」大望憤憤地說
兩個伙伴坐在地上談得起勁，小妞嘻皮笑臉地奔了出來。
「你在笑什麼？」大望問小妞。
「你在這兒幹嗎？魏伯伯他們在裏面呢！」
「是魏伯伯和魏 大媽！」大望站起欲往內，小妞兒笑得特別異樣起來。
「你儘在笑，爲什麽？」大望也奇怪起來。
「你進去好了！」小妞邊笑邊說。
「別理這傻丫頭，咱們進去瞧瞧。」還是陳二哥來得乾脆，拉着大望往裏跑，小妞也跟了進去。
「大妞兒，這有什麼難爲情？」是魏媽媽坐在床沿上對大妞兒說。
「去把他叫來。」魏老伯主張要大望也進來當面談談，可是大望他們已經跑 進來了。
「大望，你來得好！」魏老伯高興地叫着，但在大望弄得莫明其妙。
「大望，安伯伯臨死的時候，關照過把大妞兒許給你。」說明了這句，大望也有些拘束起來。
「你魏伯伯的意思，你們倆也不小了，早一點完房就算啦！」魏媽媽直截了當 的說了出來。
「魏伯伯和魏媽媽的意思對，只要你同意，就請魏伯伯給你挑個日子。」陳二哥雖略有打趣性質，但說來頗爲正經 。這更使大望不好意思了，其實更不好意思的是大妞，她想溜出房去，但給小妞和魏媽媽攔着進來。
「大妞，你也別害臊，我吃 的是鹽和米。講的是情和理，我剛才講的話，你覺怎麽樣？」魏老伯的態度很誠懇，也要徵求大望的同意。
「我說，要不是魏伯 伯拿個主意，他們是不會說什麽的？還是你替他們挑個好日子吧！」陳二哥在旁說得也是合情合理。
大妞偷偷地望了大望一眼， 再望了魏伯伯一眼，而在大望却是低頭不語，這情景顯然是同意了。
「哈哈，你們兩口不說話，當然是同意了，好，我就替你們 作個主了，我已經請人看過曆本，這個月沒有好日子，下個月十八是好日子，就這末决定吧。」
「好，三月二十八日，我們有喜 酒喝了。」這個愉快而尶尬的場面。給陳二哥嚷着「喝喜酒」，打破了大望大妞的低首不語，反而共現了會心的微笑。
（十二）
「三月二十八日，才是黃道吉日，三月份只有這一天最好。」這是武家姑奶奶在說話，他們也在選擇一個好日子，那又是爲了什麽呢？
「姑奶奶拿着曆本遞給大少爺，一面把她的「一片好心」繼續表達出來。
「弟弟，開春以來，爸爸的老毛病全發作了，爸爸的意思要添個人，你老是不關心。」
「爸爸不是己經挑中了安家的大妞兒嗎？」大少爺順手把曆本轉給了武老太爺。
武老太爺翻着曆本，點了點頭，表示對三月二十八日很有同感，一面對安家大妞兒下着論斷。
「那個女孩子，眉淸目秀，挺討 人歡喜的。」
「那末就叫虎兒去他家告訴一聲，準定三月二十八日去接人。」姑奶奶說得更具體實際了。
「安老頭子是不是最近死了？」武老因中意於大妞兒而連想到安老頭來。
「是的。」大少爺答覆了武老，囘頭向姑奶奶再補充了一句。
「自從那天他給阿花做了孝子以後，不多時就跟他狗爸爸一塊去啦。」
「缺德。」姑奶奶似嗔非嗔地說了還兩個字。
「不過我們不管那些，別說安老頭子死了，就是安家全都死了，咱們還得要人！」大少爺言山如山，可是却使武老太爺多了一層考慮。
「虎兒，他家裏還有誰？」
「聽說還有一個妹子。」
「那就好辦了，給他們三四担米就成了。」武老太爺說得好像很慷慨。
「一個小丫頭，要那末多幹什麽？一二担米就成了。」還是姑奶奶的經濟算盤，更要準確。
「他家裡又沒有別人，要送米幹什麼？他的妹子，讓他們送到親戚家去，不就完了嗎？」大少爺的算盤不但準確而且近乎「如意」了。
「噢！不是你提醒， 差一點又吃虧了。」武老太爺對子女二人的意見，不但贊成，而且佩服。
「那末。虎兒，你就去一次，吿訴他們三月二十八去接 人。」
「是。」虎兒領了主人之命，儼然拿了雞毛當令箭，揚長而去。
（十三）
爲了大妞的喜期就將到來，魏大 媽特別起勁，她拿了一對綉花枕頭套送給大妞。
「大妞兒，大媽給你做了一對枕頭套，等你好日子用。」
「謝謝大媽。」
「好日子也快了，還有什麽要辦的，吿訴大媽，讓我去替你辦。」
等了半嚮，大妞祇是抿着嘴不答。
「說啊，快 說啊！」魏大媽催促着她，大妞仍無表示，武家的虎兒不問情由地衝了進來，油腔滑調地向着大妞。
「大妞兒，恭喜你了。」
「虎爺，你得訊那麽快，是誰吿訴你的。」魏大媽對虎兒的「恭喜」詞兒，不但高興，而且感到神奇。
「我怎末不知道，你 這老傢伙，你怎麽也知道了？」
「日子還是我家老頭子挑的呢！怎末不知道？」魏大媽是大妞喜期的發動人，當然瞭若指掌。
「你們老頭子挑的，誰說的？」虎兒也有些丈二和尙摸不着頭腦。
「日子是三月二十八，你說對不對？」魏大媽如此說來， 自然更無疑慮了。
「三月二十八，對的，你們知道那更好了，大妞兒，你得預備預備，到那天我來接你。」
「來接我。」這使大妞兒眞有驚奇感了，他和大望的好日子，要你虎兒來接，這是爲什麽？
「虎兒，你可把我鬧糊塗了，你接她到那兒去？」 其實呢，不僅魏大媽要糊塗，就是別人也要被鬧糊塗了。
「他媽的，你還沒鬧淸楚！多說些什麽？大妞，老太爺今年身體不太好 ，要找一位姑小姐服侍服侍，總算你運氣好，被選中了，現在定了三月二十八日來接你，以後可以享享福。」虎兒有些惱怒，一口氣說完了來意，這才使大家鬧淸楚了。
「這怎末成？」魏大媽焦急起來。
「這不成的！」大望在門外聽得明白，闖進來向虎兒提出抗議。
「王八蛋！你是什麽東西，你敢違反老太爺的命令？」虎兒越發咆哮起來。
「老太爺的話，不敢不聽，不過大妞已經有了人家了。」還是魏大螞婉轉地向虎兒解釋。
「有了人家怎末樣？老太爺要人，別說了人家，就是人死了，也得從棺材裡 走出來不可，大望，我吿訴你，你別自己找死！」
「大妞兒已經有了人家，老太爺也得講理啊。」大望還是理直氣壯地力辯。
「跟你們這般東西，沒有那麽些理好講。」
「怎麼？我們不是人嗎？」
「王八蛋，你敢囘嘴！」繼着是拍的一聲，虎兒「高抬貴手」，打了大望一記耳光。
「大望！」大妞看見大望被辱，要叫起屈來。
「好！你敢打人！」大望决不甘示弱，抓住虎兒的胸前，準備予打擊者以打擊。
「大望，快放手，你不能打他，快放手啊！」這情景却使大妞着急起來，攔住大望， 要他住手。
「去你的！」大望尊重大妞的意見，順手把虎兒一推，總算虎兒沒有吃虧。
「好，你狠，囘頭給你好看。」虎兒像喪家之犬，抱頭鼠竄而去。
「大望，你怎麽啦？」大妞唯恐事態擴大，對大望的舉動有些害怕。
「他們不能硬搶人的。」大望說。
「剛才你幹麽跟他吵，他囘去一說那可不得了。」魏大媽也相當的害怕起來。
「這有什麽不得了，是他打我，我又沒打他，他們不能不講理啊！」
於是，一幕形將完成的喜劇，現在，却是悲劇的開始了。
（十四）
仗「人 」勢的「狗」羣把大望押解到了武家，武家老太爺以鄕長的資格，鞠訊這個私通盜賊的「不爽份子」，可是，武家老太爺似乎太直爽了，他並不予大望以私通盜賊的罪名，倒很坦白地說是違抗了他的「命令」。
「你這個賊種，有那麽大胆，竟敢違抗我的命令，我今 天非要你死在我的面前不可，來呀，給我打。」
「還充好漢嗎？」一個家奴把大望的棉襖拉開了，另一條「狗」提着皮鞭準備相 向。
大望一點不屈服，憑着他結實的身體，準備迎接這些皮鞭的光臨，於是，皮鞭像雨點似的閃滴在大望身上，在大望，忍受着 痛苦，一點不呻吟，在這種惡霸的極權下，最好的方法是用沉默來代替答覆，一切的痛苦仇恨祇要記在心裡。
畢竟，大望是人， 也是母親懷胎十月生長出來的生命，他到底抵抗不住雨點般的皮鞭拷打，終於暈過去了。而使武老太爺得意地獰笑起來，好像滿足了他的願望，他命爪牙們用冷水把他噴醒，再行處置。
這是武老太爺有計劃的處置方法，當大望死去活來的一刹那間，門後邊傳來了一 陣女人聲。
「等那個女孩子來的時候，讓他看看。」武老太爺對大望的處置方法便是如此，說着後便離開了廳房。
果然，虎兒領了大妞從後房走了出來，最先給她的視線接觸到的，便是倒在地下的大望，也眞凑巧，被噴了冷水的大望逐甦醒過來，側一側身，也看見了大妞。
「大望，大望！」大妞不能自己，暈倒了過去。
「大妞，大妞！」大望神志已淸，在地上爬過去，想扶大妞起來。
「大妞，大妞，你怎末啦！」大望爬到了大妞身邊。他還沒有明白大妞之暈倒，完全是爲了自己被責打而受驚所致的。
漸漸地，大妞也醒了過來，她也不會想到大望就在她的旁邊。
「大望，你看你……」大妞嗚咽起來。
「你放心，我沒有什麽。」大望受創之餘，不失英雄本色。
「你被打得這樣。」大妞眼見着大望被打得遍體鱗傷，如同身受，心如刀割。
正在這時候，另一處理的方法出現了，姑奶奶很斯文的樣子走了過來，冷冷地對虎兒說：
「把這個人關在馬房裏。」
「是。」虎兒應命，拖着大望直往裏走。大妞趕上去，却被虎兒把兩扇通道門「乒」的一聲就關上了，就給大望大妞隔離在兩個世界裏。
這又有什麽辦法呢？擺在眼前的救星只有武家姑奶奶，大妞只有跪在她的面前，向她哀求：
「姑奶奶，你饒了我捫吧，我給你叩頭。」
「起來，我跟你說，起來！」姑奶奶好像有一副菩薩心腸似地。
「我跟你說，大妞兒，這兒的老太爺，是大大的鄕長哪！你們怎末好反抗他，我看你得放明白點。」姑奶奶的意思還沒說完，大妞已經哭得不成樣兒。
「你先別哭，剛才那個 男人你是看見了，那是輕的，如果你不答應，那他就沒有命了，這兒的老太爺殺個把人，一等於殺一只鷄。所以，你得仔細想想。到那時候，人死了，你還是要答應……」
這裏的意見，全是姑奶奶的，在大妞，當然沒有可說的理由。
「要是你答應了，那個男人馬上可以放出去。再說，你不是有個妹子嗎？將來可以讓他照應照應，你說對麽？好！你囘去想一想吧」
大妞含淚而出，她懂 得剛才的一幕是故意殺只鷄來給猴子看。
姑奶奶笑瞇瞇地，眼望着大妞的影子，在武家門前消失。
（十五）
大望 雖然被釋放出來，但是遍體鱗傷祗好臥在床上，一連好幾天老是迷迷糊糊地，茶不思飯不進，大妞兒隨侍在側，頻加安慰，但仍不能塡補了大望心靈上的缺憾。陳二哥悄悄地探望大望的病狀，一個躺在床上胡言亂語，一個坐在床邊暗彈珠淚。
是三月二十八日前一天 ，大望的病己經好了，魏大媽滿懐高興來望大望。
「大望，魏伯伯說明兒便是二十八，你們的好日子，我們辦不起酒席，就買些 肉買點香燭，拜拜神，敬敬祖宗，表示表示心意。」
「大媽！大媽！」大望聽完了魏大媽的話，祗有用哭來囘答。
「好孩子，大媽知道了，你就拿大媽當親生娘吧，唉！沒爹沒娘的孩子，這了這種日子，格外可憐。」大媽總以爲大望的哭哭啼啼，不外爲了好日子沒有舖張，不知道這裏面還有文章，她一轉身，不見了大望。
「大望呢？」
「出去了！」
「也該囘來了，這 孩子傻頭傻腦地，明天二十八，他一點不着急？」
提起曹操，曹操就到，大媽語亦末了，大望已經囘來。
「大媽又在錯怪我了，我是到鎭上去買東西的，你瞧，這是敬神的香燭元寶，這是我的大掛，這是大妞……」他隨手把一塊紅布蒙在自己險上，裝作新娘子的模樣。引得大媽笑了，但在大望毫無愉快的反應，只是一陣寂靜的悲哀。
當大望把紅布取下時，發現桌子上擺着一堆新草鞋 。
「那麽多的草鞋幹嗎？」
「這是大妞兒給你新郞官做的，」大媽在旁插嘴。
「我也有東西給她。」從袋裏掏出 了一隻銀釵「這是我媽給我的，現在我給她。」
「好啊！這就是聘禮給她出了。大妞兒來，大媽給你帶上這隻銀釵，銀子是白的 ，祝你們就白頭到老吧。」
這並不獲得了大妞的歡心，她面色鉄靑，愁雲朵朵，她藉故向魏大媽借針借線，把大媽打發走後，祗 剩下大望，才緩緩地要說些什麽。
「大妞兒，你怎老不高興？」
「大望哥，我要吿訴你一件事……」
「囘頭你吿 訴我好了，這次眞是天保佑，武老爺打了我一頓，就沒有下文：要不然，他一定要你的話，那我只有一條死路。」
「大望哥，我 吿訴你老實話吧。」大妞心裏的正題還未提出，小妞兒興冲冲地跑進來。
「明兒是你們的好日子，我想送點東西，要你們有用， 要我不化錢，想來想去，給我想到了，你們看，」小妞把手指着牆角的一樣東西。
「是隻搖籃。」大望看見了牆角的禮物，心裏 有些奇怪。
「是啊，這是我小時候睡的，現在沒有用了，就送給你們吧，旣不化錢，又討口彩，這叫早生貴子。」
「哈哈哈！」冷不防陳二哥也參加進來了。「今年年初一，我說你們是天生一對，地成一雙，洞房花燭夜，夫妻配成雙，我說了，大妞還要打我，現在怎麼樣：還要打我嗎？」
「虧你還記得牢。」大望打趣着說。
「當然記得牢，我得快些走，好讓你們好談情話，明兒來吃你們的喜酒。」聳聳肩，裝個鬼臉後溜出去了。
「明兒早點來啊！」大望特別叮囑了一聲。
「你經過魏大媽家時說一聲，針線我已找到了，別勞她駕啦！」大妞唯恐大媽來了，妨礙他們的正經話，就向陳二哥撒了一個謊。
「大妞兒，我在鎮上 王半仙那裏問了個卦，他說我們明兒最好正午拜堂現在我去告訴魏伯伯去。」
「大望慢點。」大望轉了囘來，大妞再也不能隱瞞 着了。「大望哥，現在我們的路走到頭了，老實吿訴你，武老太爺還是要接我去的，明天不是我們的好日子，是我們分散的倒霉日子……」大妞還沒有說完，已經泣不成聲了。
「大妞，你跟我開玩笑！」大望還在半信半疑
「我句句說的是眞話」
「那 你爲什麼要答應武家呢？」
「你又爲什麽不吿訴我？」
「我怕你難受。」
「大妞，……我該說什麽好呢！我該死 ，我不是人，我們窮人都不是人……」大望雙手握拳，鎚打着自己的頭，自己的胸，頭也不囘地奔向屋外。
「大望哥，你你…… 」
「…………」大望顯然悲傷萬分。
大望搬了一塊石頭，獨自坐着，抱頭沉思，大妞走過來，心裡說不盡對大望的歉意。
「大望哥，」
「唔。」
「你不要難受。」
「你也不要難受。」經過了沉思後的大望不但沒有對大妞抱怨，反而也安慰起大妞來。
「只怪我們無財無勢，鬥不過人家。」
「索性那次把我打死了，就好！」
「你死了，我還 是要過去，倒不如讓我去了，你跟妹妹一樣可以活着。」大妞說出了姑奶奶的意見，在這時候，也正是她自己的意見。
「這年頭 活着有什麽用將來還不是活受罪。」
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好容易大妞又想出了話題。
「大望哥，你的衣服褲子。我全補好了，草鞋我替你打了好幾雙，够你半年用了；以後你就當我死了，不要想我，自己保重！」
你進去後，也得自己保重；也別想 我，小妞兒我會照應他的。你到了武家，一個人孤零零的，什麽事都得想開點！」
「唔，你自己也得想開點。」
又是一陣沉默，大望把頭低了。
「大望哥，你怎麼不作聲啊？」
「讓我看看你。」大望雙眼含着淚珠，當他抬頭呆望着大妞時，兩顆晶亮的眼淚落了下來
「幹什麼呀！」大望也有些鳴咽起來。
「以後，不知什麽時候再能見到你。」
「以後，也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看到你。」
四週是靜靜的，天空閃耀着無數的小星，遠處偶而傳來一二聲犬吠，此情此景，却正有一對傷心人 在低泣，在傾訴，在……
（十六）
鷄鳴，東方作魚肚白。昨晚的一對傷心人仍在石磨邊草堆上坐着，他倆厮守了一夜，正因爲：「以後，什麽時後才能見到呢？」
大妞臉上的涙痕未乾，依靠在大望的膝邊，大望是兩眼矇矓，臉上毫無表情；當一線陽 光照射在他們臉上時，忽然給大望激起了警覺，他想起了今天是三月二十八，他想起了從今天起大妞不再是他的了。
「他們來接 你去了，大妞兒！」大望看見走過了一羣吹鼓乎，當然是武家派來接大妞去的，及至一走近，他們又轉向河邊去了。倒是陳二哥獨個兒走了過來。
「恭喜！恭喜！你說這不是怪事嗎？」
「老二，你別說了，我早知道了。」
「你知道了，消息這末靈通 ……哈哈，這個老王八也有死的一天。」陳二哥幾乎高興得要跳起來
「你說誰死了？」大望有些奇怪。
「就是哪個老王八武老太爺。」
「喲，武老太爺死了！」大望大妞不約而同又驚又喜地喊了出來。
「剛剛吹鼓手走過去，就是替武家老王八買水。」
「買水！買什麽水啊？」大妞越覺得奇怪了。
「買水！你也不知道啊？人死了要洗身體，他家裡的井水不能用，一定要孝子到河邊燒元寶，買河裡的水去洗身，這叫做買水。」陳二哥說來頭頭是道。
大望大妞互視微笑，但這微笑祇有保持了 片刻。大望獨個兒去伏在石磨邊。
「好啦！別管人家的事了。今兒個怎末樣？大妞兒，聽我來兩句：天生一對，地成一雙，洞房 花燭夜，夫妻配成雙，味利瑪拉味利瑪拉……咦，大望哥，你伏在磨子邊幹什麼？」
眞奇怪，大望伏在磨子邊哭得傷心。
「今兒是你的好日子，你怎麽哭啦？」
「他不是難過。」大妞像是懂得大望的心事。
「不是難過，難道是高興嗎？」
大妞點點頭，可是大望並沒停止了哭泣。
「嘿！高興得要哭，我生了耳目以來，才第一次聽見，哈哈……」
大望高興 得要哭，可是大妞和陳二哥在一旁笑了起來。
（十七）
「武老太爺在三月二十八前夜，因急病死後，雖然給全村的人們「額手稱慶」，但並不因此而減少了村人們被迫害的痛苦，不是嗎？武家大少爺，姑奶奶，虎兒都會承受着殺人不見血的傳統，繼續着他們的胡作胡爲。
一方面是天時的捉弄——天旱地荒。
一方面是人爲的壓榨——横征暴歛。
於是富貴村上的村民，都 陷入了束手待斃的階段。尤其是大望和大妞這一家，別說是到了山窮水盡，就是最後的糧倉——樹皮草根，也將成爲問題
「媽！ 我要吃。」是孩子的哀懇。
「乖孩子，再嗷一天吧，爸爸到姨爹家去借糧，等爸爸囘來就有吃了。」大妞用這種話來安慰孩子， 不祇是第一次了。一手拿着一些樹皮草根原想哄孩子權且充飢，但一轉念，不覺自言自語起來：「家裡已經吃盡賣光了，草根樹皮，大人還不碍事，小孩子怎末辦？天旱地荒，老天爺眞的在收拾窮人嗎？大望去小妞家借糧，到晚在還不囘來，孩子們實在受不了啦！」她轉進屋內，一眼就看到了尙在襁褓期間的苦命孩子，餓得連哭聲都沒氣力了，她又感嘆起來：「可憐這個沒奶的孩子，你一聲聲的哭聲，像一根根的剌剌在媽的心裡，但是媽的奶水已經斷了，我拿什麽來餵你啊！」
搖籃裡的孩子，聽見母親的聲音，勉强掙扎出最後—— 最微弱的哭聲。
「這幾天我儘拿水餵你，水是餵不飽你的，可又有什麽辦法呢？」
孩子並不因此停止了哭聲，這微弱的小生命是不會瞭解做媽的苦楚的。
「有什麽辦法呢！」大妞望着破陋的四週，又看了看自己的指頭。「寳貝，媽的奶是一滴也沒有 了，就拿媽的血來餵你吧。」大妞忍痛咬破了手指。猶豫再三，結果終於放在孩子的嘴裡，讓他吮吸母親的血，不一會兒，孩子的哭聲停止了，可是大妞己經暈倒在地上。
「大妞，你怎末啦？」當大望囘來看見大妞神色有異而發問。
「沒，沒什麽……米借來沒有？」大妞力持鎭靜地囘答。
「沒有！」
「是他們不肯？」
「他們……他們」大望說到這裡，鳴咽得說不下去 了。
「你說呀，他們怎麽啦？」
「小妞這苦命孩子，自從嫁了陳二後，一直沒有過過好日子，這一趟……」
「到 底這一趟怎麽啦？」
「她活活的餓死了！」
「餓死了，這是妹妹到了今天的結果……那末陳二哥呢？」
「他看見 小妞死了，他也跳下了河……」
「他們都死了！」
「你別難過。」
「不難過，這樣反而好，我跟你怕也快了！還 有這些孩子也快了！」
眞是的，他們祇有些陳二哥和小妞的後塵，天災人禍，屋漏偏逢連夜雨，老天爺專和窮人作對。忽然大望 高興得跳起來，但是大妞還是冷冷的無動於中。
「大妞，我們有救了！」
「路到了頭，便是一死了之，有救了！」
「我說我們還有兩升米種子，留着牠幹嗎？」
「不種地了？」
「飯都沒有吃，還種地？趁我們活着，把牠吃了！」
「那就吃吧，孩子們，咱們有得吃了！」
大望正在屋角裡尋那些米種子，大妞去廚房裏準備生火，茅屋外有人走進來了。
「大望！大望！」
是熟悉的聲音，是武家走狗虎兒的聲音。
「你們的租不想交了，捐也賴了？」
「虎二爺，武 家老爺待我們好，我們是知道的，大妞的爹把地押給武家，付不出利付不出本，把地買給了武家，承蒙武老爺開恩，地還是讓我們種，我們是想好好的報答武老爺，您看幾次爲了付租付捐，我們把家裏的東西全部賣盡當光了。」大望祇有用哀怨的聲音，祈求走狗們的同情。
「那末這一次天旱地荒，你的意思是不用交捐了。」
「不，不，我們實在沒有，一有了馬上交。」
「那很好。」 虎兒的態度，好像挺表同情似的，接下來話可有了分寸：「那末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那是米種子。」大妞搶着囘答。
「你們己經商量好了，我都聽見，你們預備吃米種子，好！你們存心不種，那就把種子來抵了租吧。」
「虎二爺，您……」大 望快將跪下來。
「少廢話，把東西拿來。」虎兒撅起了嘴，另一條「狗」把大望手裏的種子奪了過來。
「虎二爺！」大妞想去攔住，都被虎兒用力推倒在地上。
「我還得吿訴你，陳二家欠我們的米租，他說昨天還我，可是他昨天跳了河了，人死了可 也跑不了，我得跟你們算。」虎兒並不以取得種子爲滿足，意思是未淸的舊賬正多着呢。
「虎二爺！」大望跪在虎兒的面前，希 望要囘那兩升米種子，「我們一家就靠這，兩升米活命，要是拿去了，我們一家就完了。
「去你媽的，別裝得這樣可憐！」這兩 條「狗」頭也不囘的就此揚長而去。
「今天可眞活不下去了！」大妞望着「狗」背影，祇有搖頭嘆息，孩子們的哭聲漸漸地又嚮 了起來。
（十八）
這是一天的下午，也是距離虎兒奪取了種子後二三句鐘光景。
安家茅屋內外都顯得異樣的寂靜 ，孩子們的哭聲沒有了，大妞也好像在休息，祇有大望不知從那找來了一束樹皮，他從磨坊那裏走向廚房，忽然牆壁上懸着一個人影。
「大妞，大妞，」大望發現了大妞已懸梁自盡，不顧一切的把放了下來，隣家的魏伯伯魏大媽等也聞聲來視。就在廚房的草堆上， 他們把大妞安頓下來，撫摸胸部尙有餘溫，大妞經不住他們的呼喚，也是命不該絕，逐漸蘇醒過來。
「何必呢，大妞兒！」魏大 媽悽涼地安慰着大妞。
「唉！這也難怪她，其實呢，大家都是一樣。」魏伯伯對現實的看法，也祇有死路一條。
「大望，大望！」漸漸淸醒了的大妞，遍看大望却不在身邊。
「他又上那兒去了啊！」魏伯伯唯恐大望又有什麽三長兩短，走過來一看， 大望正在石磨旁邊向天求拜。
「老天爺，救救我們吧，我們實在活不下去了！」大望是在求天，天是不會答應的，天是不會救你 們的。
魏大媽也扶着大妞也走到石磨旁邊，也想下跪求天，難道天眞會救他們了嗎？突然一陣陣雨傾盆而下，這僅僅是雨水，而 不是米糧。他們捧着雨水，望着天空，是哭好呢，還是笑好呢，這眞使他們啼哭皆非！
陣雨過後，老天放晴，魏伯伯拿了一包東 西走到大望大妞跟前。
「大望，走吧，這兒一點錢，是我兩老的棺材本，快拿去。」
「魏伯伯，這是……」雖說大望快將餓死，但仍知道謙謙的美德。
「快拿去，年紀輕輕的，難道眞的要餓死？我們老弱婦孺不中用了，你該到別的地方去。」
「走吧，別再求天了，許多人都逃到別地方去了。」魏大媽也鼓勵着大望要從死裏求生。
「我也顧不得什麽了，大望！魏伯伯說 得對，走吧，趕快走吧，守在這兒沒有用，不餓死。也要被逼死！」大妞居然也不求天了，把希望寄托在大望的「走」上面。
大 望不再遲疑了，大望不再求天了，堅决地站起來。
「好，走吧！」
雨後天晴氣朗，涼風更爽，大望踏着雨後的泥濘路，走向別的地方去，大妞他們眼望着大望遠去。他們的眼角邊充滿了無限希望，要不是孩子們的微弱哭聲，幾乎把飢餓都忘掉了。
（ 十九）
不錯，求天拜地是無濟於事的。夢想着的「地翻天覆」也僅僅是夢想。
祇有認識現實，去和現實鬥爭，憑着自己的力量去創造自己，爲自己開闢道路，才不致挨餓，才不致被壓榨，卽才是眞正的「地翻天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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