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桃源
左風導演 史超編劇
小說改編 美術編輯:林擒
一
南國某小島,被稱爲世外桃源。
桃源吸引了曾經當過高級公務員的趙沛。
他帶同父親、妻子、小姨來了,目的是想找出路。
趙沛雖然是個很能負起家庭責任的傢伙。可是他愛面子,愛賣弄聰明,因此,到頭了,便常常顧此失彼、大大吃虧。
譬如現在,他帶在身邊的錢已經不多了,他偏偏一來便住進了一家華貴的公寓。儘管父親勸他,賢淑的妻子也希望他省吃儉用,他還是執意不肯,他說:「沒有派頭,要找事情更不客易了。」
只是父親就一心掂記着小兒子趙平,他吿訴媳婦:「要不,我們就搬到阿平 那裏去暫住幾時再說。」
媳婦靜嫻滿高興:「爸,要是明兒他沒空,我和阿愛陪你去看二叔呵!」
「好極了!愛珠和阿平還沒會過面呢。」
二
趙平,這個老老實實的靑年敎師,和別的許多「桃源仙人」一樣,住的地方就那麼「僅堪容膝」,但大家對於你擠我我擠你的生活都習慣了,旣然是世外桃源,還有什麽話說?
正如趙平住的這地方,一個小平台罷了,一擠就擠上 幾家人家。
和他比鄰而居的有一雙妙人兒:劉威和他的劉師奶。這一面是舞女琅琅和雪雪。
這一夜,趙平改文卷,一個學生滿紙滿篇的寫着「BB勃勃!」弄料他啼笑皆非,也不期然的唸着叫:「BB!勃勃!」
這聲音却把琅琅和雪雪惹來了。她們甚至 借此機會搶看要和趙平「親近。」兩人正吵着要先看那篇文卷,隔壁劉威和太太的打打罵罵却把他們怔往了。
大家都靜下來,但 聽劉師奶連哭帶罵的嚷:「什麽?你說我當婊子:你不害臊「載綠帽」,我可沒你這般不要臉呢!」
聽聲響!兩口子這一囘可要 鬧大了,末了,還是趙平噓一口氣,跑出去當「和事老」
三
第二天,已經是萬家燈火了,趙平的父親纔氣噓噓的找到趙平的住處來。
靜嫻和愛珠在樓梯的拐彎碰到琅琅和雪雪,她們的花枝招展,脂香粉氣使得靜嫻姐妹倆都睜大着眼睛,甚至以爲摸錯 了人家。
琅琅和雪雪也因爲這三個陌生人的出現而停住了脚步。當她們曉得三人此來爲的是要找趙乎,不消說得自然就樂於效勞 。
果然,趙平早已聞聲而來。像所有謹誠純厚的靑年人一樣,他笑着叫着,趕來扶持他的父親一面招呼大嫂。
然後父親又替他介紹愛珠。
愛珠羞澀地輕輕一笑,從她眼裏,趙平發見了那種炎炎的情熱,靑春的光芒!
當然,比起每天得付三十塊房錢的華貴公寓,趙平的住處未免太狹小了。但是一個月辛辛苦苦才掙得一點點錢的窮敎師,這已經是一種很不壞的「享受」了。
就是靜嫻也因此感慨繫之:「所以,我也希望沛哥暫且找一個小房子住下再說。」
「大哥這會子去了那裏?」趙平拖了兩把椅子讓她們坐下:「爲什麽不一起來?」
「還不是找朋友找事情。你知你大哥的脾氣啦,低微一點的事情他可又提不起勁。」靜嫻正 東瀏覽四猜想。眼光到處,不料隔壁又來了個濃脂艷抹的少奶奶。並且她的裝腔作勢使趙老頭和靜嫻姐妹倆又一次睜大眼睛。
趙 平也感到她們的情緒有了異樣,忙替她打圓場,說:「劉師奶,匆匆忙忙幹嗎?不等劉先生了?」
劉師奶把眼睛一斜,作了個「 千嬌百媚」的姿態:「要是他囘來,就說我去了馬太太那裏吧。囘來再謝謝你!」
誰知話還未了,劉威却已踉踉蹌蹌的搶進來, 實在太匆促了,險些踢翻了愛珠的坐椅,還是趙平把她捋扶住。但畢竟已引起大家的一陣哄笑。
末了,趙老頭絮絮的問長問短, 幾人說了一會家常,倒也融洽異常。
四
趙沛呢,他現在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帶着沉重的心囘到公寓來,看他沒精打彩的神氣,很顯然,他這一天的奔走不會有什麽結果。
但是在這樣的地方,有些人都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譬如波比這個洋場惡少,就是 最好的例子。
他一天到晚從這一家酒店穿到那一家公寓,又從那一家公寓轉到另一家旅館。看樣子,他眞是忙的可以。然而,如 果明白他的忙不過是爲了吊膀子,爲了肉惑的發洩,不但使人感到可笑,並旦感到太可僧了。
當趙沛因爲悶得慌而跑進公寓的客 廳時,波比也正拖着他的「目的物」借此作爲談判之地。
而事實,這客廳也的確宜於男女相悦的調情所在。因爲它不但容納了趙 沛,容納了波比,也容納了鼓舌如簧的經紀,容納了「害咄空空」的馬票迷,也容納了各式各樣的男女。
趙沛和波比本是舊相識 ,如今他們偏在這充滿色情與「銅臭」的地方重逢了,因此,趙沛不免從心裏興起一種新的希望,他覺得,波比旣然是個很「活動」的入物,到處兜得轉,對自已的職業,一定有辦法。
于是趙沛鄭重地把房間號數吿訴了波比。
五
已經是深夜了,靜嫻 還在燈下記賬,(她就担心每天的開支。)
趙沛躺在床上,眼看着天花板,他在沉思,他在咀嚼這兩天來的遭遇。在他腦裏,所 想的問題實在太多了。
然而愛珠却是睡得那樣甜!她跑了一天,太疲倦了,而且,她年紀較輕,她比靜嫻和趙沛都樂觀。
趙沛囘頭瞧着愛珠那種純真無邪的睡態,他覺得,一個人能够如此,真是太幸福了。他突然想到:「是的,靜嫻爲什麽還不人睡?」他爬起來,躡着脚跑到靜嫻身後,溫柔地撫着她的背項:「嫻,時間也不早了。」
靜嫻輕宛地一笑:「沛哥,這幾天,我們口袋裏的 錢就像水一樣的去了!」
然而趙沛有意把這難題避過,他捧着靜嫻的臉,無限憐愛地說:「儍孩子,又何必爲此煩惱?看你就要 變瘦皮猴了。告訴你,今天碰到一個頂有辦法的朋友波比,他三兩天便儘有好消息給我。」
靜嫻和趙沛畢竟是一雙很相得的夫婦 ,所以,趙沛的高興也就等於靜嫻的高興了。也因此,趙沛便興高彩烈的要給靜嫻一吻;靜嫻也高興的默然接受,可是,趙沛的咀還沒能接到妻子的唇吻,愛珠忽然翻了一個身,並且說着夢囈,這可把靜嫻嚇了一跳,趙沛也無可奈何的縮囘去
然而,旣然到處都是一 片寂靜,到處都是一片甜密的鼾聲,這對於一雙如今還保有像初戀那樣的感情的夫婦,眞是一種有力的誘惑。
在悠和的燈光之下 ,靜嫻能禁得住趙沛那種熱情挑逗麽。
六
而在趙平的小房間裏,趙老頭輾轉不能入睡,他時而睜開眼望着那正在改文卷的小兒子,時而閉上眼睛胡思亂想。他想到兒子的結婚問題,想到隔壁那兩個花枝招展的女人,也想到劉威和劉帥奶,然後,他想到大兒子的職業,想到靜嫻和愛珠。突然,他爬起床,鄭重地:「平,你會對隔壁那兩個女孩子有意思麽?」
趙平讓他仍舊躺下:「爸, 你放心,我不但對她們沒有意思,根本也不打算在這時間結婚。」
「平。你也不該這麽想。你年紀不小了,也該成家立室的了。 」
「這些事,還好要你老人家操心嗎?」
「可是也該審慎審愼才好。能够像你大嫂那麼樣就好了,人品又好,又知愧識儉,就是阿姨也眞是一等人材呵!」
「是的!阿姨……」趙平忽然住了咀,像想到什麽。
「唔,你覺得阿姨有什麽地方不對了?」
「沒有。爸爸,我那會這麽想。」
說着,隔壁的劉威和他老婆又傳來一陣吵駡。趙平只好熄了燈,和他的爸道晚安。
七
第二天淸早,靜嫻跑到客廳裏看報,恰巧波比送走了他的女伴也轉進客廳裡左望右望。這一望,就給他發現了奇蹟,原來沙發下伸出一雙美麗的肉腿,他連忙循着雙腿向上望,但上身却給報紙遮隔了,他立刻跑過右邊,然後又跑過左邊,暗想:「噯,實在太動人了,倒不知是什麽樣的姐兒?該如何下手?」
靜嫻也自然發覺波比的鬼頭鬼腦,可是她不則一聲,還是寗靜地讀報。
忽然,波比把一根煙蒂頭丢向靜嫻的脚跟,然後,却像瘋了似的跪下去把靜嫻的腿揑緊,並且摸呀摸的:「眞對不起,險些把小姐的腿燒壞了。要是,那才使人難過呢」
靜嫻也不是個易欺負的女人,她站起來,用力把腿一踢:「你作死!你倒有這胆量!」
波比萬想不到有這一着,差點翻了一交,爬起來要再說什麽,靜嫻早已揚長的去了。
八
靜嫻告趙沛,儲款將罄,趙沛吁噓無計。
靜嫻囘來,瞧愛珠正跪坐床上理髮,她跑到愛珠身後,輕聲說:「珠,你夜來做了個甜密的夢麽?瞧你那模樣。」
愛珠沒有答話,嘴角的微笑表示她心裏的愉快。
靜嫻想了一想:「我剛才到客廳看報,眞倒霉,却碰到……」她突然停住了, 她覺得還是省點事別惹麻煩好。
愛珠看她忽然住了嘴,詫異地睜着眼。
靜嫻只得說:「我看看有什麽聘請的廣告沒有?」
愛珠一條腿伸下床來:「什麽?家姊打算當敎員麼?」
「不!我希望做一份商店職員。」
「你又來了,售貨員? 沛哥會讓你去?」
「爲什麽不?」
「要是有機會呢,我也希望平哥跟介紹我做敎員」。說了,却把頭偏過去,愛珠就怕靜嫻從她眼裏看透心底的情緒。
靜嫻問妹妹準備敎什麽?愛珠說可以敎音樂:「只要家姊肯幫助我就好了。」說着,愛珠就天眞地 哼起「都會的早晨」來。
這一下,可把趙沛吵醒,他睁開眼,看姊妹倆邊打拍子邊唱歌,不禁笑了:「哎喲!你們大淸早便開音 樂啦會。」
兩人囘頭,愛珠伸伸舌頭,立刻住嘴。靜嫻却說:「吵醒大少爺了,眞對不起!」
趙沛坐起來:「沒關係,不過,照規矩……」
「對了,照規矩,一支煙,」靜嫻把煙放進趙沛嘴角,又替他燃上。
趙沛深深的吸了一口:「好太太,還有第二件!」
愛珠當着這樣的打情罵俏,只好把臉埋在帳後,但一雙眼睛還是沒有離開夫妻倆的嘻笑作樂。她看着姊姊隨又遞 上一杯茶,看着姊夫呷了一口,却把手放到唇邊說:「還有第三件」!這神態,使得愛珠不好意思再看下去,她感到自己臉上熱辣辣的;一股熱氣從心底衝上腦際……突然她聽到一陣笑聲,她忙把帳拉開。
這時間却恰巧有誰敲門。
門開處,赫然出現了趙老頭和趙平。
「啊!爸爸和叔叔大淸早便來了。爸爸,你儘跑得很累啦。」靜嫻和愛珠幾乎是同時笑着嚷着的跑過去攙扶趙老頭。
趙沛則親親熱熱和他弟弟握手叙舊。
愛珠倒了一盞茶送到趙老頭跟前,却給靜嫻狠狠的拉了一把,那意思,是說「爲什麼未 倒給叔叔?」
愛珠兩頰飛紅,結果還是把茶遞到趙平跟前。趙平忙歉身而起,連聲道謝。
說話之間,趙沛忽然想起約了波比,便道:「呵,今天正是禮拜天,你們不說我也忘了。阿平,我約了朋友。可是你至緊等我囘來。」
趙沛匆匆穿衣出去。
一會靜嫻也站起米,說有點事要下樓一次,嘴裏說話眼却望着趙平和愛珠宛爾而笑。
趙老頭會意,也隨着向外跑,邊跑邊說: 「我買包煙馬上囘來。」
愛珠一陣難爲情,也嚷着要去:「爸爸,我替你買。」可是她才跑了兩步,靜嫻早已經把門關上。她一 時不知所措,去呢還是不去?她囘頭,趙平正站在那裏,兩人四目相視,彼此都感到呼吸急促!
九
趙沛找到波比,波比東扯西拉,鼓舌爲簧:「老朋友,只要有資本,何愁賺不到錢。瞧呀,這一門生意就够一本萬利啦!」邊說邊擠眉弄眼,隨又神祕地摸出一叠照片。
然而趙沛一面看照片一面搔頭:「這些大腿照片,我看……」
波比沒有答話,一直衝出客廳。原來他一眼瞥見靜嫻。
趙沛也發覺靜嫻站在那裏,忙替兩人介紹:「這是我的內子。這是老同學『路路通『波比先生!」
波比𡰛𡯗的吶然無語。
靜嫻鄙夷地「哼」了一聲,便囘頭對趙沛說「大夥兒等你呢,吃過飯再說吧。」
「叫他們別等我,我和波比先生到外面一行就囘來。」可是他發覺波比神不守舍,搖搖欲墮。忙說「波比,你怎麽了?」
波比如夢初醒:「沒有……我不過自己踢了 自己!脚吧了。」
一〇
酒樓的廂座裏,趙沛儼然以主人的姿態出現。
波比坐在他身旁,悄悄的對他說:「這些朋 友都是「能人」,眞是你的好運氣!」然後他替趙沛介紹,把每個入都吹牛一番。
這一大堆所謂「能人」,有專演大腿,飛劍的 導演,有黃色作家,有「飛機大王」,有熱舞專家,有舞女大班,有「炒業」經紀,他們穿了各式各樣花花綠綠的服裝,你一言我一語的搶着提出「刮龍」計劃,這不但使趙沛感到莫名其妙,頭暈腦漲,就是波比,也爲之瞠目結舌,自嘆弗如。
末了趙沛越聽越覺難 受,如坐針氈,只得連忙拖着波比,抱頭衝出。
一一
趙沛到這「桃源」來已經不少時日了,他除了每天循例的找朋友,搖電話,便是煩燥着看着自巳的錢袋每况愈下,所剩無幾。
然而朋友和電話對于他的職業和生活實在一無是處,因此,他只好無可 奈何地離開公寓,住到他弟弟的鴿子籠來。
一二
趙平現在只能坐在板床上去改他的文卷了。因爲別的角早落在布幔的相隔之下成了趙沛與靜嫻的臥室,成爲愛珠的寢間。
但是靜嫻却反覺得心安理得,她無須爲每天早已無力負担的開支而頭痛說,她想 ;只要省吃儉用,還可以勉强支撑一個時間。
趙老頭也覺得大夥兒生活在一起,實在比終日爲了公寓的開支而徬徨愉快得多。比 方,他現在就高興得親自下㕑弄菜。只見他捧了一大碟炒油菜進來,愛珠接過了說:「爸爸,你歇歇呵!」他搖搖頭,笑着又跑出去。
隔壁琅琅和雪雪推開板壁的小窗格,嚷着嗓子:「愛珠小姐,今天請吃入伙酒嗎?」
愛珠把碟子一揚:「歡迎之至!」
琅琅和雪雪竟然嘻嘻哈哈的來了。
那邊的劉師奶,也搭訕着跑來。正好撞着從厨裏來的靜嫻,立刻便纒着咭咭啦啦的說這說那。劉師奶是個一見了麻雀牌便顚顚倒倒的婆娘,她滿以爲靜嫻也高興這一手,深慶「同道來了」。靜嫻偏吿訴她不懂這一路,使她大感失望,然而她—不就此罷手,還是說:「像趙師奶這般聰明,只要指點一下,不到幾天就可下場了。」靜嫻推說沒空,她還要纒下去,還是趙老頭來,靜嫻才得機避去。
一會,趙平囘來,喜孜孜的摸出了幾張戲票,說:「今晚我請客,吃過飯剛好趕得及電影院尾場。 」
靜嫻和愛珠表示了很大的喜悦。
趙老頭却寗願靜靜地休息一會不願往返跋涉。
恰巧這時間趙沛却帶着波比回來 。
波比一來這歡快融泄的局面便完全變了樣。趙沛吿訴靜嫻,說有一位姓梁的大亨舉行舞會,招待他夫婦倆,結果呢,甚至愛珠 也嚷着要去舞會了。
趙平雖感不快,倒還勉强裝着若無其事。還是做父親的看穿了兒子的心事,拍着趙平的肩膊,顯得從而未有 的起勁:「平,讓我和你一道去,一道去玩個暢快!」
一三
波比要介紹給趙沛的大亨,其實拆穿了不過是個衣冠禽獸!
和這「桃源」裏許多別的大亨一樣,梁蔭孫這名字自然就常常擠進「名流!」之列。
這一夜,要說他的公館恍如一個汚水潭實在不錯,因爲這些顚顚倒倒只顧酒色財氣的男女正是汚水裏的蚊蚋虫蛆。
尤其梁蔭孫的獨養女,在公館裏幌來幌去,說她吃醉 了酒也不是,却隨便拖着什麽男人都說:「我現在要宣佈跟你戀愛了!」她這種瘋顚,要在常人看來必定「退避三舍」,但旣然彼此都是蚊蚋虫蛆,不但不會觸目驚心,反而覺得好玩,反而流露欽羡的眼光呢。
當然了,能够有這樣的女兒的父親也自非常人可比,如 今,在他的私室裏,他不但要向一個長得胖胖的女僕施强暴,並且,這一個女僕挣脫了,另一個進來,他也以同樣的手段對付,硬在人家的屁股上一陣撫摸。
還是波比領了趙沛夫婦和愛珠進來,才使他一下子戴囘臉具,囘復「正人君子」的姿態。
本來,趙沛此來的目的是要向這「社會名流」求差事,根據波比的說法,只要趙沛肯開口,蔭孫這人總是有求必應的。
恰恰相反,蔭孫却滿 以爲趙沛是個宦襲飽滿的「逃亡官僚」,大可訛他一筆。
誰知相見之下,除了蔭孫那面具沒有給立刻揭去之外,別的一切都給拆 穿了。
這在蔭孫說來,眞是一個太大的失望。要不是他「收之桑楡」發現了「馬泵趙靜嫻小姐」是這樣具有動人的風韻,他很可 能要端茶送客了。
但是這個老淫虫在色授魂與之餘,不但忘記了趙沛,忘記了波比,忘記了一切賓客,甚至忘記了靜嫻是人家的 太太,忘記了自己是這麽一個「名流」的身份。
現在,蔭孫在希冀的就是如何能馬上把靜嫻擁進懷裏,達到他在想望的目的?他 想:儘管付出任何的代價,金錢,名譽,地位,甚至生命都無所謂!
然而,靜嫻並不是一個可以受威脅受利誘的女人,臨了危險 關頭,她不祗掙脫了蔭孫的追逐,並且狠狠的給了他一巴掌。
當靜嫻氣噓噓的從蔭孫的臥室一直跑到外面來,正巧碰上愛珠也掙 脫了波比的糾纒,趙沛也擺脫了蔭孫那瘋顛女兒的瞎拉扯。
同時,出乎意料,趙平竟在這時間出現。
愛珠和靜嫻所受的侮蔑實在太大了,所以愛珠一見趙平,完全忘了原來的那種羞澀,跑過去差點沒有緊緊的擁抱趙平。
蔭孫却並不因趙平的睚眥欲而 有所畏懼,他覺得這個穿得並不漂亮的小夥子旣無三頭六臂,怕他則甚?他還是嘻着咀,傲然的說:「誰許你進來的?不給我滾,別說我不客氣!」
豈知話還未了,胸口早捱了趙平重重的兩下。這個終日酒色的傢伙,外强中乾的軀體如何受得了,只見他搖搖幌幌倒 退幾步,畢竟倒下來了。
波比和別的男女,自然也都是孱頭,瞧着趙平和趙沛憤怒得像兩頭被激怒的野豹,誰敢動手?何況拳頭 又不落在自己身上。
就在這紛擾當中,趙沛兄弟倆和靜嫻、愛珠乘時退到門外。
路上,趙沛說:「平,是爸爸叫你來找我們不是?」
「爸因爲放心不下,而且對這個姓梁的什種,他的爲非作歹我也早有所聞,當你們深夜還沒囘家,所以就不顧一切的 來了。」
愛珠聽了,深情地凝視着趙平,她的眼色,正顯示着心裏的感激與敬愛。
一四
如今,趙沛一向所抱持所 追求的幻夢畢竟給殘酷的現實完全擊毀了!
這一個時間,趙沛煩惱苦悶的不得了。事實是一無所有,連他所帶來的一點點儲蓄都 不餘點滴。
靜嫻,愛珠和趙老頭,儘管心裏也不比趙沛有更輕鬆的感受,但趙沛已經是這樣的痛苦了,難道還好再給他以感情的 負重麽?於是大家都極力按撫着,極力裝得若無其事,並且用種種方法去安慰趙沛。
這一天,愛珠跑到琅琅和雪雪的屋裏扯閑天 ,言談之間,愛珠對兩人的生活表示了興趣與羨慕。雖然她這種表示不是爲了虛榮與享受,但一個女入能够自食其力,在生計日艱的今天,愛珠實在不能不羡慕了。
可是在趙沛和趙平之間,生活的困窘决不至此爲止,因爲趙平這一天帶着一股憎恨與憤懣的情緒囘來 ,吿訴衆人,他無端給學校解僱了。
這消息,實在太使這一家人不安了,趙老頭尤其担心難過。趙平呢,雖然憎恨,憤懑,可是 對這種「誤人子弟」的工作,早就感到恢倦,早就覺得除了替「學棍」「刮龍」,對己對人都無好處,現在旣然解僱了,也樂得一乾二淨。他甚至認爲自己現在已獲得自由。他舒了一口氣,跑出平台。
平臺雖不很寬敞,但能够藉此仰觀白雲悠悠,夜看星星的月亮, 對住在鴿子籠的人,已經是賞心樂事了。
今夜,在趙平眼裏,這平台就比過去的任何時間都美麗,都値得留戀。
月色矇矓,偶然有星星閃燦,趙平獨自沉思默想,他廻想過去,計劃未來,鬥爭的勇氣在他心裏燃起了對生活的希望。
忽然,一條黑影從 房間裏閃出,趙平囘頭看時,正好面對愛珠那給迷矇的月色映照得更美的臉面,並且,趙平立刻就感到愛珠的眼色充滿激動的情緒。
說話還是由愛珠開始:「平哥,你還沒有休息?」
「你呢?」趙平不但唇吻間流露着喜悦之情,連眼睛也是充滿笑意的。
這神態正好鼓勵了愛珠的傾訴,她說她在這一段日子中苦悶非常,她說大家只忙于生活,沒有誰去理她,可是却又不讓她分担生活的 責任,因此,她希望趙平能了解她,結她以生活的男氣。
趙平臉色如今更顯得嚴重,溫柔,他撫着愛珠披垂的秀髮,說:「我們 應該彼此給對方鼓勵,勇氣。其實,我們大家都很了解,我們一起艱辛地生活使得我們了解」。
……
月色更迷矇了,但還可看到兩條影子從接近而相依在一起,長長的拖在地上。
一五
梁蔭孫那傢伙雖然碰了那一囘的釘子,可沒就此死了那條心。這一天,波比和琅琅去看他,他就直截了當的對琅琅說,他實在捨不得趙沛的太太,他還厚着臉皮喜喜的說:「爲了那娘子,我竟害了單相思呢。」
琅琅曉得她看中了靜嫻,正好要籍此敲他一策:「哦,我知道是誰;原來是我的同居,我們的睡床只有一板之隔。 」
這說明,蔭孫眞是求之不得,所以,儘管琅琅要他送這樣送那樣,他不但滿口答應,並且馬上摸出一大叠鈔票給琅琅:「琅小 姐,事成之後再重重的謝你!」
一六
沒有工作的日子一天也不容易過!
趙沛和靜嫻他們一天到晚愁眉相對,各懷 心事。
愛珠呢,這些天來就已經悄悄跟琅琅習舞,不過她進行得非常祕密,連她姐姐也不給知道。
至于靜嫻,她每天就得爲兩頓飯而到處張羅。此際她正從押店囘來,迎面和趙沛撞個正着,她本不願給丈夫知道,趙沛瞧她閃閃縮縮,一定要她說明原委,靜嫻以無法相瞞,一陣心酸,眼涙像雨一樣的滿披臉頰。
趙沛也爲此而萬分難過,凄然淚下,他想:「我竟弄到這田地!上無以養老 父,下無以撫愛妻,于是,他說:「爸爸呢?」
靜嫻不敢說實話,只管搖頭。
原來趙老頭這時間正以報販的姿態在理樓出現,他臂彎裏一大叠報紙,一拐一拐地向帶客兜售,但所有的茶客不是瞪着嫌他嚕囌便是索性,不啋不啋,這也罷了,要不是他到了一個架黑眼鏡和兩個穿西裝的茶客,他也頂多虧了幾塊錢的血本吧了。然而,當趙老頭把報紙送到那架黑眼鏡的客人跟前,連趙老頭也不知爲何觸怒了他,一下子便給他把所有的報紙撕毀!老頭試着爭辯,立刻便招來了一頓拳脚,並旦把老頭狠狠的推到地上。
不少要抱 不平的茶客準備挺身而出,却又禁不住那幾個兇徒的嚇壓:「你們敢!瞧淸楚我們是什麽人!」這一嚇人們只好索然而退。在這樣的社會,誰願意爲了一個老報販而結怨而吃眼虧。
還是一個較勇敢的茶客把老頭送囘住處來。
因爲趙老頭的傷勢實在不輕,立刻就引起趙沛幾人之間的互相埋怨,以至互相詬駡,彼此都不願提到責任問題,而事實却不究逃避。
于是這個本來融樂歡欣的家, 如今却爲無情的現實擊得粉碎!
愛珠已决定不顧趙平的阻止與責難,跟琅琅和雪雪到舞場討生活。雖然她後來發覺那所謂舞女大 班竟然就是波比,她又有點遲疑不决,末了,還是波比那一張油咀滑舌把愛珠說服了。
靜嫻也和愛珠一道的離開家,也一起的住 到酒店來。因爲愛珠接到了舞廳一千塊錢定洋,生活的開支有了辦法。
靜嫻甚至相信波比和蔭孫過去那種種,誠如波比說的,不 過是吃醉了酒,一時糊塗罷了。她想:「瞧呀,他們現在不是向我們誠誠懇懇的道歉嗎?要不是一時糊塗,梁蔭孫還如意思說要請沛哥吃飯,當面認錯麽?這也罷了,僻如今天,波比推荐我當祕書,蔭孫一下子便答應了。」
一方面是爲了生活的重壓,一方面是受不 了趙沛的愁眉苦膽,旣然當女祕書也是一種正當職業,靜嫻說:
「又有什氣可恥呢?誰也不諾對我懷疑呵!」
但愛珠和靜嫻的想法未免太天眞了。她們入世未深,她們本性的善良使她們無從瞭解人心的險詐,因此,琅琅,說說和蔭孫,很容易便把她們誘進圈套。
這一夜,波比以舉舞女大班的姿態把愛珠帶進公寓。
蔭孫也差不多在同時把靜嫻灌醉了。
姊妹倆正如兩頭肥 美的羔美,正正在張着大口,饒誕欲滴的兩頭惡狼之前倦伏不動,任由宰割。
但失去愛妻的趙沛和失去愛人的趙平决不會就此就 手,他們畢竟是有「血性」的男子漢,何况趙沛就曾經目覩靜嫻和波比一起坐車子停在梁蔭孫門前。
趙老頭呢,雖然傷在軀體, 腦筋却因爲這幾天的沉思而更覺淸醒,他警吿兒子倆:「該馬上去找她們囘來呀!波比,蔭孫,這些都蒙了人皮的禽獸。就是隔璧那花枝招展的什麽舞女,也不會是奸好東西。」
趙老頭說的不錯,果然,愛珠正在公寓裏給波比迫得走頭無路之際,趙沛和趙平來了!
當然,波比决不是趙沛,趙平兄弟的對手,這種洋場惡少,都不過是虛有其表的孱頭。
而且,勝利呢是屬于正義的一面!
譬如蔭孫,他滿以爲在烈酒之下,靜嫻這一回必可垂手而得。然而,爲什麽他竟沒有想到他曾經因此而吃過的苦頭呢?
是 的,蔭孫眞的沒有想到這一回比前囘吃的苦頭更重,他如何會想到有一天竟爲趙沛以皮鞭帶狼命的抽打
十七
畢竟陰霾給 太陽衝散!
趙平的小房間裏,如今又恢復了一片融洽歡欣。
趙平和愛珠合力把板壁上的釘子釘牢封閉。趙老頭說:「這窗子險些弄出大亂子,今天不要留它了。」
靜嫻因爲吃多了酒,病了,如今趙沛正小心細意的給她吃藥。
趙老頭微笑着跑出平台。
天際是這樣的明朗!正如他們的心他們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