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腸風月
・電影小說・
一
林宜春和瑞春在學校裡是一對情感最摯好的同學,現在,她們是相處得非常融和的姑嫂,這座有着高雅氣雰的客廳,今天收拾得格外整潔,像是等待着一個重要賓客似地。她們倆呆望着一張面龐生得非常甜美的女人的照像,默默地看了一會,瑞春帶着惆悵道:
「這麽幾年來,不知道她上那兒去了?」
小姑宜春也帶着無限迷惘應聲說:
「誰知道呢!哥哥怎麽還不囘來?」
「今天是我們約定了的,紀念玫瑰小姐的日子,他不會忘的!」
瑞春這句話剛說完便聽到一句愉快而響亮答話:「當然不會忘的!」走進來的是有着修偉的體格英俊的風貌的 林在春,他進來後,和他妻子瑞春與妹妹宜春一同向那張大照片注視着,帶着失望聲調說:
「每年到今天,我總是把找尋她的廣 吿,登遍各報,可是總是每年是音訊全無!」他把頭低下繼轉向
瑞春她們:「現在的情形,就立刻讓我想起,我從牢監放出來的 那一天。」
瑞春的双眼仍停留在那張照片上:「眞想不到,玫瑰小姐是風塵中的人,可是她居然懂得大義!兩年前的今天,我跟 妹妹趕到開到澳門去的船上找你,先想總是兇多吉少,誰知道後來得到那麽好的結果。」
在春聽到瑞春這番話,不由地浸沉到囘 憶裡,過去的情景很淸晰地一幕幕重現在他的腦海:
「你這一說,倒又使我想起,我第一天看見她的情景,那時候我剛從肥皂廠 調到門市部來。」
二
林在春是大新工業社的肥皂化學工程師,他的學識豐宏,對廠務又負責,很得同事們與工人的敬愛。
一天,工業社的老闆殷富仁忽然寫來一張條子, 將林在春調到營業部去服務。他正在忙着事務的時候,忽然有一個瞇縫着一双小眼,嘴旁生着兩撮鼠髮的人,推門進來走向櫃台,向林說:
「我要加料肥皂!」在春隨手取出一塊社中出品,這位顧客搖了搖頭 ,在春便很和悦向他道:
「對不起沒有,我們現在祇有這一種。」
顧客不覺一呆,注視着林說:
「誰說沒有的? 再想想看,喂,我是老主顧呀!」
在春耐心地向他解釋:
「哎,實在是沒有,對不起,我從來不說謊的。」
顧客 帶着異常懷疑的神色,方欲轉身,一個衣飾華麗入時,容貌艷麗的靑年女人向那位顧客迎了上來:
「喂等一等,你要的加料肥皂 我們這兒有的,你等着。」
說畢向店舖裏間呌了聲:
「雷先生!」在春摸不淸這是怎麽囘事,不覺愕然,繼聽這個靑年女人向雷道:
「這位先生要加料的肥皂,你帶他到裡邊去。」這顧客便隨着雷到裡邊去了。
「是新來的?」
這年靑 的女人向在春上下打量了幾眼,接着口角露出微笑,在春不由得感到異常的窘迫。
「嗯,剛從廠裡調到門市部來的。」
「哦,那就難怪了,在廠裡做什麽的?」
「工程師!」
「哦!」說完話像驚鴻一瞥般地入店内去了。
在春目送她去 後,急向同伴詢問這個女人是誰?職員告訴他是老板娘玫瑰,接着雷把方才要買「加料肥皂」的顧客送出來,那人的肘下隆然地挾着一包東西。
三
玫瑰從一個按動機鈕來開闔的機關暗門走進來,這是殷富仁的一間密室,玫瑰走過來向殷富仁詢問道:
「喂,你從廠調了一個人來,我怎麽不知道啊?」
殷吿是今天早晨方調過來的,所以沒來得及向她說。
「你這個人眞是的,換了個新手來,萬一出了點事,怎麽得了?」玫瑰說:
便把方才的情形吿訴殷富仁,說人家說出暗號,差兒給他囘絕!
殷聽了倒也並不怎樣在意,吿訴玫瑰,他本也想囘絕一部生意,因爲最近獲得一點情報,有人向官方吿密,說他開肥皂廠是個幌子,其實是販賣鴉片烟的機關。
玫瑰聽了異常焦慮:
「我早就跟你說了,呌你小心,你偏不聽,現在出了事情了,怎麽辦呢?」
殷聽了冷笑了一聲:
「我是什麽人哪,我能够坐在家裡,乖乖兒的等他們來抓人封門嗎?」
繼以陰險的神情道:
「吿訴你,現在外面那個新人,我就是預備拿他來做替死鬼的!」
玫瑰聽了這話不覺一驚,殷再將他安排下的一件陰謀滔滔地講下去:
「我把他從廠裡調到這兒來,這個人事業心很重,常常表示自己要開一個小小的肥皂廠,本地人對他印象非常好,這 個廠也有他的股份在內,大家就不注意了,要是出了事呢,名義上是他的,實際還是咱們的。」
玫瑰疑惑地問道:「他又不是儍 子,他不會疑心的?」
殷像智珠在握般道:
「我自然有辦法了,是怎樣的,我先讓他做經理,然後再跟他說,我預備把這個廠裡全部資本提出三份之一,給他做亁股,現在祇要他拿出很少的一筆錢做保証金,五千塊錢,這樣他不就很容易的上了鈎了嗎?」
玫瑰聽了他這番設計周密狠辣的話,笑着用指戳了殷的額角一下:
「哼,你眞是詭計多端!」
殷富仁得意地笑了,說這件事還要玫瑰幫忙,玫瑰不解說她有什麽好幫忙的,殷把手掌搭在玫瑰肩上:
「你是個聰明人,還不懂嗎?老爺有困難太太 解决,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玫瑰要他不要拐灣說話,故意把殷推開,搖頭說不懂,殷知道玫瑰是故意地黃梅子賣靑,在那張肥 而油的臉上擠出了笑容:
「唷,不懂了喲,要你聯絡聯絡。」
玫瑰明日了他的意思,同時也明白這正是向殷開條件的好時機,便向殷索報酬,並激他常常說話不算數,殷表示這次一定建立信用,同時爲使玫瑰在這次事中多賣點力氣,使把保險箱的鑰匙隨手遞給了玫瑰,囑咐她道:
「待會兒請他吃飯,好好兒捧捧他,晤!」
玫瑰把鑰匙搶過來,作了個媚笑:
「你放心,別的我不會,交際聯絡,是我的老本行,待會兒吃晚飯的時候,你瞧我的。」
殷富仁知道這塲小仗會打得很順利,把頭倚向玫瑰, 發出得意的高吭笑聲。
四
殷富仁邀請林在春在一家環境淸幽的餐室晚膳,玫瑰打扮得花枝招展一旁作陪,殷問林喝什麽酒?他說不會,殷掏出烟盒,取出一支遞過去,他也搖頭說不會。玫瑰在旁笑道:
「烟酒不動,倒眞難得,好人啊!」
殷旁敲側擊說:
「烟酒不動,固然是個好習慣,可是在交際塲中也是一個缺憾。」
在春囁嚅地答道:
「所以我不大出 去交際啊。」
殷聽了正色道:
「那可不行呀老兄,現在你是我的經理,廠裡廠外的事情,都由你一個人負責,你要不出去交際,那我還受得了嗎?」
殷富仁裝作異常虛心與誠懇,吿訴在春想把這個廠好好的發展一下,他向在春討敎,這間肥皂廠有無 發展的希望與把握?在春欣然答道:
「不敢說有把握,不過我想要是脚踏實地的去做,在出品上提高品質,在價格上儘量壓低, 不求暴利,抱定這種作風,我想是應該大有發展的。」
玫瑰在一旁聽得入神,不由得點了點頭,老奸巨滑的殷,知道敦厚老實的 在春自願地上他的魚鈎了,向着在春送上一頂高帽子道:「老兄,我早知道你能把這個廠發展下去的,不然的話,我怎麽會把你由廠裡的工程師調到營業部?而且還請你當經理呢?我們在外頭辦事的,講究的就是用眼光看人!」
在春感恩知遇地道:
「我一定會好好去做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放心好了。」
殷富仁的陰謀成功了,他望着在春滿意的笑着。
五
這晚在 春懐着無比興奮的心情,囘到自己的寓所,欣然吿訴他妹妹宜春說:
「剛剛經理請我吃飯,說是用我的名義去登記,從此以後把 整個肥皂廠交給我了。」
並謝謝林宜春對他的鼓勵。林宜春向她哥哥恭喜後說:
「你別謝我,應該謝謝瑞春,她在精神上鼓勵你,同時在經濟上又帮忙你,要不然這次你那來的錢交股欵呢?」
在春像是他的事業前途已充滿了光明:
「是啊,爲了你們,我以後應該好好的幹,我一定要把這個廠弄得很好,第一,我要出一種特別的家庭日用肥皂,就呌姑嫂牌,用你跟瑞春的照片做商標。」
宜春看他哥哥這般高興,便提醒他,瑞春十點鐘在老地方等他,不要忘記了。
林在春和瑞春相會的地方是一座樓台傾圯的廢園,因爲這裏離瑞春家後門很近,萬一她爸爸要找她,她立刻就可以囘去的。關於他倆戀愛,瑞春的父親始終是反對,最重要的原因自然是因了在春是一個書生,經濟環境不怎樣寬裕,因此婚事迄未得諧。
在春剛踏入廢園,瑞春便接踵而至,在春拉了她 的手同坐在一張石條凳上,興冲冲地向瑞春道:
「事情進行得很好,他們請我當了經理了!你爸爸總不會看不起我了!」
並將自己對肥皂廠的計劃條分縷柝地吿訴瑞春,同時更感謝瑞春爲他借籌保証金,否則卽使有這個志向也無法達到目的,對瑞春不知要怎樣報答才好。
「你的事業成功,就是報答我!」
她說:
「瑞春!你一直鼓勵,帮助我!你是我唯一的知己!」
他們倆懐着無限喜悦的心情熱烈相擁着。
六
林在春在經理室中忙着處理文件,劉秘書將一朿待林過目的文件送到辦公桌上後向林道:
「殷太太在等你談話。」
在春問:
「她現在那兒?」
劉不答話,將辦公桌的左抽斗拉開,在裡面攏按一下,那張靠立在牆邊的立櫃,突然自行移動成四十五度斜角,內顯出一扇暗門來。
在春對這個精巧的機關驚訝無已 ,向劉問道:
「咦,咱們這兒爲什麽要暗門啊?」
劉秘書神秘的答道:
「這是預防有什麽意外,您請吧!」
在春驚疑不定的從那扇暗門步人密室,玫瑰玉體橫陳的斜倚在一張長沙發上,今天她打扮得特別齊楚,容貌顯得更甜凈與美麗,衣服的色澤與花紋也配襯得如綠葉之烘托牡丹。見在春充滿了疑慮與訝異的神情走入,便手示他坐得靠近一點。
在春不知玫瑰召他來有 些什麽事?見殷富仁也不在室,便問:
「殷先生一?」
玫瑰說:
「嗯,他不在這兒,我有話跟你談談。」
玫瑰親切的問他在這兒做得慣不?問他覺不覺得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在春搖了搖頭。
「你再想想看,就譬如在這扇暗門,你難道 不覺得奇怪?」
玫瑰帶着神秘的聲調問他。
「剛才我也覺得奇怪,問了劉秘書,他說是爲了安全起見!」在春答。
玫瑰爲劉秘書這句話加了解擇,說這個「安全」的意義不是怕强盜,是怕警察。在春聽了非常不解,一間肥皂工業社爲什麽怕警察。
「老實吿訴你吧,這兒表面上是肥皂公司,其實是販賣鴉片的機關!」
玫瑰認眞的說道。她見在春的神態驚疑,便再說道:
「不相信?我拿証據給你看。」
玫瑰在寫字台内,取出一塊大新工業社出品的肥皂,她用刀將肥皂剖開,果見肥皂內有一 塊黑色的夾心,玫瑰將半塊肥皂舉起示在春:
「鴉片就藏在這裡頭!」
在春舉到鼻端去嗅,這夾在肥皂中心果然是毒物鴉片!玫瑰在旁說:
「你還記得嗎?你第一天來的時候,有問你要買加料的肥皂,就是指這個。」
這件事對在春是件晴天中突起一記霹雷般的震憾玫瑰問他知道殷爲什麼讓他在這這兒當經理?
「我是在疑心,殷先生爲什麽要待我那麽好。」在春說。
玫瑰冷然笑道:
「待你好?哼,老實吿訴你吧,他是要你替他做替死鬼!」
在春聽了這「替死鬼」不禁愕然起來。
「前兩天風聲很緊,他怕萬一破案,就要被捕,所以要你頂個名,要是出了事情就跟他不相干了。」
玫瑰揭出了這次殷富仁將林在春從工廠調到門市部,並破格的委任他任經理的陰謀內幕和盤托了出來。她見在春仍浸沉在深思中,便道:
「那是因爲我 對你很好感,也很同情你。」
這溫情而柔和的聲調中,充滿着關切與感情。她偶然轉身,發現暗門在動,她急將卓上的肥皂和小 刀收起,那邊殷富仁已步入密室來。
在春想了想,以堅定的態度走向殷:
「殷先生,我因爲要出門,這兒的事我不幹了,請你讓我辭職,還有我那些股本,請你退給我。」
殷富仁已預料到有這麽一天,當在春發現了他們社中的秘密時,會採取這一步 驟。「誨誨,在春兄,我們都在外面跑跑的人,一會兒入股,一會兒退股,未免有些像小孩子。」殷笑着說。
「我不管,」在春 說。「老實吿訴你,我知道這兒是做什麽的我怕犯法,我願意辭職。」
殷聽了這話,笑裏藏刀地道:
「犯法?對了!賣鴉片烟,你知道就好了。」繼加重語氣說「你就是這個賣鴉機關的經理,現在你要退出已經來不及了。」
在春表示一定要脫離這種 非法的勾當,不然則去報警,殷陰險地道:
「哼!別做夢了,你給我安份點兒吧,你不打聽我是什麽人,我能讓你活着去報警? 」
在春不顧地向前衝出,殷富仁一把抓住他,這樣他們便毆鬥起來,玫瑰見到這塲衝突己漸達潮,便忙去阻止:
「好了,好了老板跟經理打架,這算什麽?我看你們忍耐點兒吧,鬧出去對你們都不好的。」一邊把方才寫好的一張紙條暗暗地塞入在春的手中。
玫瑰扶殷到另一間內室去坐。在春展開玫瑰方才遞給他字條,雖潦草但掩不住娟秀的筆迹着:
「今晚九時在沙龍咖啡館見,我有話跟你談。玫瑰」
七
在一間佈置得淡雅宜人,很富文藝爲息與異國情調的餐室中,在春依約等待着玫瑰。
玫瑰今晚的裝朿很素雅,這樣更襯托出她風姿的楚楚,她坐定後向侍者要了杯咖啡,向在春道:
「你爲什麽那麽傻呢?怎麽跟他 當面衝突起來呢?」
「怕什麽?我要是知道他做這些不法的事,我就把他逮到警察局去。」在春仍忿忿地道。
玫瑰問他抓到警察局去又怎麽樣?在春有把握的說警察局當然知道怎麽辦。玫瑰嘆吐地笑了起來道:
「傻小子,人家沒兩下子,敢做這種事 的?吿訴你,就是把他抓起來了,你也跑不了的!他是殺人不貶限的魔王,他的徒子從孫會放過你的?」
把一切看得太好與太天 眞的在春,聽了玫瑰這幾句話,不由得呆了起來,便莫知所措的問應該怎麽辦?
玫瑰以極關切的心情問他是不是想離開這兒?在 春點了點頭,玫瑰更踏進一步問他道:
「如果有人有辦法使你平平安安的離開他,不但沒有危險,而且能把你的股子全部收囘… ……」
在春喜說那當然是好,玫瑰神秘的說這個人是有條件的,在春表示只要能脫離殷富仁,脫離這販毒的魔窟,不管什麽條件 都願答應。
「我說一句是一句,你告訴我,這個人是誰?」在春說。
「是我!」
玫瑰說,這句話太出在春的意外 了,他陷入驚疑中,玫瑰一雙流波不轉瞬地注視着在春:
「你信不信?」
在春萬沒料想到這個能帮他的便是玫瑰,見到她這般認眞,也不由不信,便問玫瑰有什麽條件。
「條件很簡單」玫瑰說。「我也想離開他,我要你帶我一塊兒走!」
「帶你?」在春疑惑道。
「乾脆的吿訴你。」玫瑰斬釘截鐵地說着。「你得跟我結婚,我才能救你,因爲我是個女人,一個沒有什麽 本事的女人,所以不能不找個依靠。」
在春仍不解道:
「可是你爲什麽偏偏要找我呢?」
玫瑰欵欵深情而畧有囁 嚅道:
「因爲,因爲我喜歡你,要是我不喜歡你,我也犯不着來救你。」
「這件事我不能答應你,因爲我………」在春半响才說出。
我不來勉强你,我給你一個考慮的時問,我現在把道個皮包給你,你要答應了的話,你就來把這個皮包還我。
玫瑰神色轉入異常嚴肅續道:
「要不然的話,結果是大家同歸於盡,我給你的考慮時間是到今兒晚上十二點鐘爲止。」
在春對這突如其來的課題陷入了紛亂的沉思。
八
在家在自己臥室裡,心神不定地來囘的踱走着。橫在他面前的是一件使他猶豫難解决的事,爲了脫離魔掌而與一個女人高飛遠走呢?還是爲了諾守山盟暫時在危機伺伏的環境中苟安下去呢?這兩條㢠然不同道路,也都各有着理由與矛盾。
他想了想,舉起手腕看表,表上正指着十二點鐘,他又喀入到呆想。
在聽到鐘的沉聲的寂寞中,突聽到幾記淸脆地敲門響聲。
推進門來的是他妹妹宜春。
「哥哥,你怎麽還沒有去睡覺?」
「我在攷慮一件事情 。」
「別太辛苦了,明兒還要去辦公吶!」宜春異常關切着哥哥說道。
在春輕拍了宜春下肩,說他就睡了,宜春走出去,他伸了個哈欠,滅燈後上了床。
鐘上已指着深夜一時。
……………………
九
殷富仁走進臥室,他忽見保險箱的鐵門敞開着,裏面的東西的散佈在箱的內外,他意識這是出了事情,他大驚的從臥室奔出,大聲喊着老僕人老楊。
「太太呢 ?」殷急急地問他道。
「太太出門去了!她有封信給您!」
殷富仁展開那封信,邊看那双眼晴也邊睜得愈大,手也有些顫抖,在那封信上玫瑰寫道:
『富仁:我走了,我帶走了一切我應該帶走的東西。我的父母,因爲抽鴉片烟,結果把我賣進了窰子 ,所以我恨鴉片烟。
你不但是個販賣鴉片烟的人,而且用惡勢力强廹我嫁給你,我一直恨你,但我無法躱開。
這一次我知道警察局在注意着你,我爲了法律,
爲了想救一個無辜的人,所以我决定告密,並且趁此離開你。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身當,我特地吿訴你,你不必寃枉好人。
我相信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警察已在等你了,那末,請君入獄吧!再見。
玫瑰上 卽日』
殷把舉着看信的手焂地放下,狠狠地道:
「好,有她的!」
他向老楊詰問:「她上那兒去了?帶什麽東西 沒有?」
「帶了兩隻箱子去的,到那兒去不知道。」老楊恭謹的答道。
「你在家管些什麽?太太捲逃了,你這個死人,你連一點消息都不知道,我讓你在這兒吃飯享福的!」殷富仁邊說邊把老楊痛敺起來。
在春在一旁看不過眼,他以爲老楊是個僕人 ,怎麽可以管主人行動,並且諾大把年紀,也經不住這般打。便向殷力勸,殷說:
「這是我的事,你少管!」
「我看不入眼,我不能不管!」在春也激昂地答道。
殷呌老楊滾蛋,在春說他願意用他。正這時候有個電話來,對方講話很急很長,殷富仁 不住的應着聲。
殷收起電話,面色突現獰猙,模出手鎗擧向在春,說警察已經到公司搜查過,連密室都搜着了,是玫瑰吿了密, 他要趁事情沒有發生,滅掉一個活口!
在千鈞一髮中,警察掩了進來,把殷富仁和林在春都逮補了去,在春託老楊道:
「老楊,你决定到我家去吧,吿訴我妹妹,我有點事,辦完了就囘來!」
一〇
宜春和老楊來探監,在春把他妹妹託付給老楊招呼,吿訴銀行裡還有點存欵,他們可先用着,老楊擎起一礶在春喜歡吃的菜,在春說:
「你們也不必每天送東西來,我這兒每 天三餐都有人送飯來,可是不知道是誰?你們看會不會是瑞春?」
「奇怪,家裡也有人送錢來,被我退囘去了,我看可能是瑞春 !」宜春也疑惑地道。
在春說:
「這太使我感激了。」
經過了半年的控訴,殷富仁的上訴駁囘並仍維持原判處决 死刑,林在春以從犯罪名被判徒刑半年,期滿後獲釋。
在春出獄後,囘到家中,見已破敗不堪,老楊向在春道:
「這半年來的日子,虧小姐過的,該賣的賣了,該當的也當光了,這麽困苦,還要照顧我們父女倆,眞是不過意。」繼仍有些餘忿的道:
「殷富仁眞是害人不淺,要不然你也不會吃那個苦,眞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在春也嘆息道:
「我在裡邊眞像熱鍋上的螞蟻,就担心着你們三人的生活怎麽過!」
老楊告訴在春,當殷富仁被判罪後,法院便將大新工業社舉行拍賣,很快地就被 人備價買去,現在的出品仍是以前那幾種肥皂。在春聽到至感意外。
「據說,還準備出姑嫂牌肥皂」宜春說。「還是用我和瑞春 的照片做商標。」
老楊再吿訴在春說這肥皂社所有過去殷富仁用的人全換了,但是他用的人却一個也沒有換。在春感到這件事並 不似表面上那般單純了:
「奇怪,這是什麽人呢?幾時我倒要去看看,也許有什麽機會。」
在春重踏上肥皂社所在的這條街,心際裏不禁興起滄桑之感,他在這個社内認識玫瑰,同時也因這社暗營着販毒勾當而遭了半年牢獄的無辜之災。
他踏上了街 階,肥皂社的櫥窗中正陳列着新出品的姑嫂肥皂,這肥鬼的包裝上果然是以瑞春和宜春的照像做商標。他正呆望着,從前社中同事雷先生走了出來,見到在春趕緊親熱地招呼,告訴他這社中一切都是老樣子。在春問雷是誰從法院把這公司拍賣下來的?經理是誰?雷說:
「這位老闆我們也不知道是誰,他連公司也不來,有事總是寫條子下來的。」
一一
在春出獄後的第一個當前問題便是 覓新職業,在人浮於事的社會,一個公開招攷的小職位都有上百的人應徵,能搶到一碗殘羹至爲不易,何況甫出獄門又乏人事關係汲引的在春呢。
單是房錢一項已積欠到八個月頭,房東催逼得急如星火,已到了無法再拖延的地步,宜春答應他明天就給,並且說如果 栗這次不給,就把他們趕出去門好了。房東這才離去。老楊見到這種困難情形,也不忍再繼續增重他們的負担,想携孫女辭去,在春還堅留着他說:
「祇要你們不怕吃苦,我們吃什麽,你們就吃什麽好了。」
宜春更極力挽留他們,因爲在春在獄中這六個月,一個孑然一身的少女,也多虧老楊的忠心照應。宜春並說,在經濟上,最近她也許會有點小辦法,對在春兄妹這番在極度困難中的熱誠,着實令老楊感激涕零。
原來宜春所謂的「小辦法」,是由他從前一個同舉的穿針引線,步上火山做舞女去了,他向舞塲在進塲時 預借了一筆整錢,解决了他們面臨的難關,她不敢將眞像告訴她哥哥,當在春詢她鈔票來源時,她諉稱道:
「這是瑞春送來的, 她知道我們近況不好,她自己又不能出來,呌人送來的。」
然而以色相來獵取金錢的舞女也不是好做的,宜春是個未經世事的純 潔少女,她不知道這風月塲中的齷齪與黑暗。
有天她正在舞池旁她的座椅内,像一件裝璜得相當美麗的商品在櫥窗中吸引着顧客 ,舞女大班招呼她去坐枱子,舞客是個輕浮的靑年,舞跳得近於牛仔舞,宜春已有着些不耐,這位舞客逐漸把她的腰摟得很緊,把臉貼近她的臉,宜春急把頭躱開他,沒有多久他的臉又强力地凑過來,緊貼靠着宜春的臉龐,她便把他推開。不料宜春這種峻拒引起這舞客的不快。
「咦,做舞女的不貼臉,誰說的?」舞客怒道。
「跳舞歸跳舞,爲什麽要這樣呢?」
宜春也不肯屈服。
這個客人罵了一聲他媽的後,便把她摔在舞池中,自己悻悻然地走了囘去。宜春僵立作舞池中,這把她羞得又氣又惱,那邊大班還一勁地向那個輕佻凌人的舞客頻陪不是。
大班把宜春呌了出來,冷冷地對她道:「這兒是舞塲,全靠舞客,舞客就是重生父母,再造 的爹娘,你怎麽可以得罪客人呢?」
宜春道:「他爲什麽不老實呢?」
大班的腦筋裡,花錢的客人是永遠不錯的,聽了這話向宜春揶揄道:
「小姐,這兒不是修道院,要正經到修道院去!」繼又說:
「說得不要臉一點,客人要怎樣,哎………」
宜春越聽越氣忿然道:
「這樣我不做了,我不是來賣淫的!」
大班表示她這種脾氣,不做便不做,但是她進塲 時所借的兩千塊錢却要理淸楚,介紹她入舞塲做的曼娜應承擔保明天可送囘錢後,大班始允宜春囘去。
在春對他妹妹的行動已在 疑慮中,雖宜春毎次囘到家後先洗却脂粉與換好衣衫後始行進入她哥哥的房裡,但有次華裝囘來未及卸換被在春撞到,以同學所餽贈爲詞,掩飾過去,可是在春却在半信半疑中對她偵查起來。
他暗窺到妹妹潛行換易了盛服悄悄地離開家門,他躡足隨後見到她走入舞 廳,並在廳中暗見到她受辱情况極爲痛心,當他妹妹喏然自舞廳門走出時,他便凑進拉住她道:
「妹妹你受了委屈了,囘去吧, 一切問題讓我來解决!」
一二
舞廳大班來逼宜春入塲時向舞塲所借的錢,宜春那時負氣與不惜任何條件而只求脫身那間舞塲,但是這筆數目不小的錢怎樣籌措呢她沒有把握。
正在舞塲大班聲勢洶洶中,老楊突顫巍峯的地將一束鈔票取出,大班是有錢 便好,也不由分說的點够了數目取了去。在春和她妹妹至感事出意外,向老楊詢道着這筆錢的來源。
「我看見那個跳舞大班逼着 你們,想來想去就把我孫女給賣了。」老楊良久才囁嚅地說。
在春追問他賣到什麽地方,他說是見不得人的地方,在春畧想了一 下,向他妹妹道:
「你在家裡等着,我跟老楊一塊兒去。」
老楊領在春摸索到方才鬻賣孫女的所在,這是一間華麗的宅邸,他們道明來意,一會兒一位盛裝的艷婦從容的走出來,她竟是玫瑰!
玫瑰不待他們開口便說他們來此的目的她已知道,打發老 楊先一個人囘去,要找的人囘頭跟在春囘去,老楊在驚訝中唯唯而退。
玫瑰將在春讓坐在客廳裏,自己囘到臥室中,等一會兒打 扮齊楚出來,光艷特別照人,她不提老楊孫女的事,盛備酒饌欵待在春。
她說,我先以爲寃有頭債有主,誰知道因了她的吿密而 連累到在春受半年牢獄的折磨,這對他非常的抱歉,後來每天都有人送菜食到監獄,那便是她想盡些心力贖一部份對他的罪過,會隱名送錢給宜春但被她璧還了囘來。
她繼續說,在春出獄她知道的,因爲怕在春恨她所以不敢來接他,她想以金錢來接濟他們,又想到 在春不會接受,最得等到老楊出賣孫女,她派人出面把這小妞買了下來。
玫瑰有些欣然同時也黯然地道:
「老實吿訴你,老楊出賣小妞替你還債,你一定不肯,一定會找來的,這樣我們不是又自然的見了面了嗎?我這樣的苦心,還不是爲了是你………」
在春聽了深深感動,玫瑰再提以前給他皮包時的話,在春踟躊的表示不能接受,玫瑰却說她已經知道瑞春的父親禁瑞春和他再來往, 只是他妹妹怕他難受沒吿訴他罷了。
玫瑰吩咐小婢把電燈齊滅了,點起詩意的燭光來,兩人低配淺酌,玫瑰把心際秘密之門打開 ,她向在春細訴道:
「我那時約你到咖啡館,也是經過攷慮的,殷富仁這個人,不是永久可以在一塊的,我爲了我的終身着想, 也祇有你最合理想………,可能那時候你會覺得我是個水性揚花的女人,現在總可以了解了。」
玫瑰誘惑地淺笑着,一雙媚人的 秋波今晚更顯得攝人心魄,她輕啓兩片如盛熟櫻桃般的朱唇歌起一闋「更深人靜」的詞來,音調竟是那般如怨如訴。一邊一杯杯的向在春擎杯勸飲,在春在這種溫馨的雰圍中不自覺地把酒送入肚去,終吿醉倒了。
他被攙扶到玫瑰的臥床上去,玫瑰爲他除去衣褲把繡 被輕覆到他身上,自己含羞對鏡卸裝,繼又把衣鞋同捧入到浴室中去。當玫瑰滿懷着欣喜在浴室中用香湯細浴着嫰白的胴體時,在春酒意漸漸退消,他意識着這不是他應該留住的地方,便潛行離去。
一三
在春衣衫不整,赤着雙足在半夜中愴惶狠狽歸來,他妹妹和老楊都奇詫無已,他窘態畢露地把這事支吾了過去,僅說了句明天小妞兒會囘來的。
果然,小妞兒在翌晨會來了,還帶有一 封信給在春。
是玫瑰寫給在春的信:
『在春:你雖然半夜走了,可是「走」並不能解决問題的。小妞兒我已如約把她送囘來了,那末你呢?你對我說的那些山盟海誓呢?雖然你是酒後對我說的話,可是我是要當眞的,假使你不來,那我就會來找你的。記住,我是會來找你的,隨便什麽地方……
玫 瑰上』
在春細想了想,終於午後去看玫瑰,玫瑰却裝作自殺懕懕地躺在床上,在春着了慌,安慰玫瑰道:
「我是當你是我的風塵知己,你醒醒,祇要你醒囘來,我們一定立刻去結婚!」
玫瑰暗地的笑着,緊接着在春的手。
玫瑰和醫生串通,說玫瑰旳身體極弱,必須轉地作較長期的休養。玫瑰便撒嬌般强令在春伴去澳門,在春 只得應允。
玫瑰和在春愉快地過着海途生活,她把她處心積慮多時想作佔有的愛人終俘虜在自己的懷抱裡,她的歡欣與滿足難以 將世間的任何事來作比擬的。
她沒想到黃雀捕蟬,螳螂伺後,瑞春已獲得在春和玫瑰繾綣的消息,便不顧一切地擺脫她周遭的朿 縛,設法會晤到宜春,跟蹤同上了這艘海輪。
瑞春看到在春和玫瑰倚偎在船弦上,一陣難言的妒意襲上心頭,她乘着玫瑰囘到艙 中取衣服時,便與宜春同出現在在春的而前。
在春看到他們也同在船上不禁大驚,對瑞春表示内心是非常矛盾與慚愧,瑞春不和 她談什麽,只告訴他一個事實,大新肥皂廠被法院拍賣時,是她設法購下來的,是想在春能在事業上獲得成就,希望他能將來好好幹一下,現在這番苦心却是白費了,但仍希望在春攷慮一晚,不要愛情重於事業……這些話當玫瑰取了衣服囘到艙面時都被她暗中聽到。
在春他們登岸後住在酒店,瑞春和宜春伺玫瑰獨自出門購物時向在春辭行,和在春僅黯然說了一句:
「你好自爲之吧!」
在春獨立呆着,思潮如驚濤拍岸般劇烈起伏,這時侍役送上一封信來,不意竟是玫瑰留下的一封信:
『在春:令妹她們跟你說的話,我在輪船上已全聽見了,她們的說,給我很大的敎訓。對的,我是拼命想把你佔爲己有,但我却忘了事業。
……我也想淸楚 了,對你事業有助也能鼓勵你的並不是我,我現在决定走了。我在想,我也應該有個事業,把小愛化成大愛,令妹和你的女朋友提醒了我。
在房間裡有一隻小首飾盒,那是我歷年所積蓄,送給你作爲紀念,假使在事業上需要錢,那就賣了它。再見,祝你好。 玫 瑰上』
一四
瑞春和在春有情人終結成了眷屬,他們爲了紀念玫瑰,在春精心製作了一種「玫瑰香皂」,裝璜與質料俱優,得以風行一時。
玫瑰果然實踐了她把小愛化成大愛的意念,她主持了一間「福民孤兒院」,她以無比的熱愛,予無 吿的孤兒們以溫暖如慈愛,她受到全體孤兒的愛戴,她將以畢生的全力,貢献於第二代!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