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瑾
(電影小說)
(一)
一個晚上。
紹興府大通師範學 堂的內廳,桌上燃點着燭臺,燭光映照着刀光,閃耀着。
「殿前一擊雖不中,已奪專制魔王魄!」
堅毅鏗鏘的朗誦聲,從一個剛健而又嬝娜的女子的口中吐出。
她,就是鑑湖女俠秋瑾(字競雄)。
她正在舞着從日本帶囘來的那柄刀,她所朗誦的是她自己所作的「寶刀歌」。
一個壯碩的漢子悄悄地掩了進來,在窻外悄悄地偷窺着。
聽秋瑾念誦到「已奪專制魔王魄」這一句時,忍不住喝起彩來:「好!」
秋瑾停止了舞刀,囘過頭來。
來人踏進內廳,大聲的讚着:「眞不愧是鑑湖女俠!」
秋瑾已聽出了是王金發的聲音,把刀放到桌上,迎着他:
「是你!王秀才。」
「嗨!別開玩笑咧!」王金發 走近秋瑾: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後悔當初趕那麽一塲考,到如今武秀才沒有用武之地,變成了江洋大盜了!」
「別發牢騷咧!」秋瑾指了指後面:「他們全來了!你先去,我還要等徐先生。」
「徐先生還沒有來?」
「唔!大槪快要來了。」
「那末,我在那一邊等。」
王金發正要舉步時,忽然發見桌上有酒壺,酒杯:「啊!酒!」
他拿起酒壺搖了搖 ,裡面有的是酒,於是把酒壺舉起,側轉,張口而飲,嘓嘟嘓嘟地,喝了個痛快。
「嗨!」他把酒壺放囘桌上:「秋先生,你眞 會享受呀!」
「哈哈!」「哈哈哈!」兩人全都笑了起來。
秋瑾把寶刀揷入刀鞘,掛向壁間,然後掌起了燭臺,照着王金發轉入廳後。
王金發向密室那邊走,秋瑾向後門這邊來。
後門是一道靜靜的河流。
夜深了!月光照在河面,河面 映着老樹的枝葉的倒影。
秋瑾放下燭臺,推開臨河的窻,向河面眺望着,等待着。
一囘兒,傳來了柔櫓撥水的聲響,一隻小船緩緩地駛了過來。
秋瑾擎起燭臺,在窻口幌了三下,打着信號。
船傍了岸,船艙裡走出一個英爽的青年,他跳上河邊的石級上,一步一步地上了岸。
秋瑾迎着他,輕輕地叫了一聲:「表哥!」
「競雄!」青年也輕輕地叫了一聲。
秋瑾在前,青年在後,走進了後門。
「他們都來了。」秋瑾說。
「我來晚了嗎?」青年問。
「不晚,正好二更。 」秋瑾說。
秋瑾掌起了燭臺,向密室這邊來。
青年一面跟着秋瑾走,一面說:「有一件要緊的事情告訴你。」
「 什麽事?」秋瑾問。
「待一會兒再說。」青年神秘地笑了笑,秋瑾會意,不再追問。
——這一個青年,就是革命志士徐錫麟。
(二)
在地下層的密室裏,安放着一只長桌,幾條板櫈。
十幾個熱血青年,或坐或立,在等待着。
這些人的姓名是:王金發,程翹仙,馬宗漢,陳伯平,張恭,呂東昇,王逸,姚志強,沈榮卿,周華昌…
盼望中的人到了,大家迎 迓着。
徐錫麟連忙說:「別客氣,請坐。」
大家都坐下了,圍坐在長桌的四週。
徐錫麟滔滔不絶地,說出了一番 話:
「自從甲午戰爭到現在,朝廷方面祗知道割地賠欵,屈膝求和,喪權辱國的條約,一次又一次的簽訂,再這樣下去,我們的 大好河山,總有給人家瓜分的一天!這樣腐敗的政府,再不推倒它,老百姓就只能等着做亡國奴!我們甘心做亡國奴嗎?當然不!因此,我們就要負起救國救民的責任,推倒這一個腐敗的政府,把老百姓從水深火熱中救出來!我們的革命工作,從現在起,必須加緊進行,所以,我最近有了一個新的决定………」
大家聽到這裏,都全神貫注地看着徐錫麟。
「我不久就要到安慶去,」徐錫麟繼續說。
「安慶去?」秋瑾覺得很奇怪。
「是的!」徐點了點頭,「去見安徽巡撫恩銘,」
「去見恩銘?」大家異口 同聲,疑惑不解。
「我要聯絡他,謀一個一官半職。」徐錫麟又補充了使人迷惑的一句。
大家格外詫異了,王金發先就忍不住:
「怎麽?我們革命黨人,去做清朝的官?」
「革命,一定要有實力,否則是不會成功的。」徐錫麟沉着地說:「現在,我已經花了錢,捐了官,取到了候補道的資格,我要憑這一個資格,到安慶去活動,只要能夠抓到了一點實權,就可以一步一步的,進行革命的工作。」
徐錫麟終於吐露了他的眞實意向,大家都領悟了!異口同聲地:「好辨法!」
「這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徐錫麟目聣衆人,笑着說。
秋瑾特別關心這事,她躭心地問:
「你去見恩銘,凖有把握嗎?」
「我有 介紹信」,徐囘答秋瑾,又看看大家,「也是花錢買來的。」
「哈哈哈哈…………!」大家全笑了起來。
「到了那一邊,要是有一點成就,我就寫信告訴你們」,徐錫麟繼續說,他的目光對馬宗漢,陳伯平注視着:「而且,希望宗漢跟伯平,能夠到安慶來,帮我的忙。」
馬宗漢和陳伯平是徐的門生,他們都很興奮地答應了。宗漢說:「我們等老師的通知。」
徐錫麟又提出了一個重要的建議:
「……不過,淅江方面的工作,也很重要,我想,以後就請秋瑾女士負完全責任,諸位的意思怎麽樣?」
大家都鼓掌道好。王金發尤其高興:「秋女俠領導我們,我們一定服從。」
秋瑾站了起來,毫不遲疑地:
「領導是不敢當,不過,爲了革命,獻出我的生命,這是我的志願……要我做的事情,我是决不退後的!」
大家聽了,又是一陣鼓掌。
徐錫麟說:「好!這樣,我也放心了。」
「我覺得剛纔徐先生的話,說得很對,革命是一定要有實力的,我現在倒有一個提議。」 秋瑾繼續說着。
大家都給她的話吸住了,急於要知道是什麽提議。
秋瑾終於說出了她的一個計劃:
「我們實在有 組織武力的必要,有了軍隊,就有實力,現在,我們有的是人,只要每一個地方,派幾個人負責,把武裝力量組織起來,一旦起義,就是我們的基本隊伍……這一個隊伍,我們就叫它『光復軍』。」
這一個計劃提出,大家又是異口同聲的讚好。
徐錫麟立刻提議,就請秋瑾主持這一件事,並且主張先擬一個組織大綱。
秋瑾同意由她起草,擬好了再請大家商量。
同時,她想到組織軍隊是需要一筆經費的,於是,她又提出了募捐的建議。
王金發說:「我們都可以盡一點力。」
秋瑾故意和他開玩笑:
「你別弄錯,募捐跟搶人家是兩件事,囘頭你老毛病一發,搶了一票囘來,說是募捐來的,我們可受不了!」
「哈哈!」王金發也笑了起來,「愛國的同胞那兒沒有?我們不必動手,只要開口,那怕沒有人慷慨解囊?搶?用不着的,哈哈哈哈!」
大家 全都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徐錫麟叮囑大家:「我們要謹愼一點,秘密一點。」
於是大家相視作會心的微笑。
( 三)
爲了募捐,秋瑾離開了紹興,到了石門(按:石門就是現在浙江崇德縣)。
她首先要拜訪的人,是她的好朋友徐自華;徐是南社女詩人,字寄麈,與秋瑾情同手足,秋瑾是叫她大姊的。
這一天,石門潯溪女校的四個女教員,都在徐自華家裏,徐 喜孜孜地告訴她們,有一位貴客要光臨。
「貴客?是誰?」甲問:
徐對甲說:「你認識的,」又對乙說:「你也認識的,」她再指了指丙和丁說:「只有她們兩位,沒有見過面。」
大家猜不透,問徐是男還是女。
徐自華說:「我說得明白一點,」她看着甲和乙:「她跟你們同過事,從紹興來。」
甲和乙都明白了:「是秋瑾?她來了?」
徐自華點了點頭:「唔!一點不錯。」
丙是體育教員,有點儍裏儍氣的,聽說是秋瑾,歡喜得跳了起來:「呀!鑑湖女俠,是她?」
丁也拉開了笑口:「從前辦中國女報的秋競雄,眞是久仰了!」
徐自華對丙和丁說:「兩年以前,她也在我們潯溪女校教過書。」
甲驕傲地:「所以我們同過事。」
徐繼續對丙和丁說:「你們兩位去年纔来,她已經到紹興去,主持明道女校跟大通師範學堂,所以 ,你們見不着了。」
「待一會兒她要來,我們不是可以見着她了嗎?」丁說。
「大姊,待一會兒你一定要替我介紹一下」,丙緊握着徐自華的手,懇切地:「我要好好的瞻仰瞻仰這位大名鼎鼎的女英雄!」
於是,她們談着秋瑾的過去:
甲說:「我們這位秋女俠,眞了不起,她在日本的時候,日本政府頒佈『取締留學生規則』,留學生一致反對,她就組織了一個敢死隊,自己當隊長,鬧過很大的風潮哪!」
乙說:「她在東京,凡是革命黨的秘密組織,她沒有一個不加入,凡是留學生的紀念會,她沒有一 次不參加,她參加的會,沒有一次不演說。」
丙也知道一點秋瑾的往事:「聽說,她爲了革命,甚至跟她的丈夫離了婚。」
「可不是!」徐自華說:「那是湖南人王廷鈞,在北京當小京官,腦子很頑固,他不許秋瑾參加革命,秋瑾索性跟他離了婚,自個兒跑到日本去,孫中山先生在日本組織同盟會,她首先參加;她自己也組織了一個『共愛會』,那是女界同胞的團體。」
甲說:「她 不但要推翻滿清,光復漢族,而且還要提倡女權,改革家庭制度。」
談論正酣的時候,門外起了打門聲。
徐自華說:「也許是她來了。」
開了門,果然是秋瑾。
徐自華把秋瑾迎到廳上,大家歡迎着她。
一番介紹之後,迅卽談到了當前 的時局。秋瑾把預備組織武裝力量的事說了出來,她說:
「我們的軍隊,就叫光復軍。」
「軍隊不但需要人,而且需要軍火。」徐自華補充着說。
「軍火?」丙疑惑着,「有辦法嗎?」
「問題是錢有沒有,」秋瑾解釋:「這一次我離開紹興,出來奔走,就爲的是募捐,想籌募一點經費。」
「我已經凖備好了!」徐自華很快的說着。
她立刻站了起來,到臥室裏捧了一只首飾匣子出來:「都在裏面,你拿去。」
她把首飾匣子遞給秋瑾,秋瑾接了把它打開,裏面全是珠花珠鍊之類,她用感謝 的目光望着徐自華:「謝謝你,大姊!」
徐自華突然想起了手上還有一只戒指,立刻脱了下來:「還有這個。」
她把戒指也投入了首飾箱。
大家都給徐的熱忱感動了,不但都把身邊所有的首飾給了秋瑾,而且答應代爲勸募。
秋瑾終於完成了任務,囘到紹興。
(四)
「現在,經費總算募到了不少,第二步,就是要買槍彈。」秋瑾面對着同志們說。
有人提 出了再到上海去購買和偷運的意見,秋瑾搖了搖頭,認爲遠水救不得近火。
她說:「最理想的一條路子,是本城的軍械庫。」
大家表示懷疑。
王金發說:「成嗎?」
秋瑾笑了笑:「現在是『無官不貪』,上行下效,都是一樣,只要我們有錢,不怕沒有辦法。」
程翹仙想起了一個人,名叫李義的,時常在軍械庫附近的一家小酒店裡喝酒,他正是軍械庫的管庫人。
秋瑾聽了他的話,認爲這是很好的一條捷徑,便叮囑程翹仙去找那個姓李的,約一個日子,秋瑾預備親自去見他。
大家躭心到秋 瑾的安全,認爲要防那個姓李的靠不住,去告密,勸她愼重一點。
秋瑾笑了笑,鎭靜地說:「顧慮太多,怎麽能革命?徐先生不 是說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嗎?」
終於,由程翹仙陪了秋瑾,在小酒店裡會見了那個李義,並且說服了他。李義約定次日 下午五時到大通學堂給囘音。
下一天,約定的時間到了。秋瑾,王金發,程翹仙,馬宗漢,陳伯平,都在廳上等待着。
但,約定的時間已過了好一會兒,李義却還沒有來。
「會不會出了甚麽事?譬如說……」王金發看了看程翹仙,謹愼地:「告密! 」
人心難測,倒是不能不提防一點。」馬宗漢也在一旁提醒秋瑾。
秋瑾給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得也有些躭憂,但總覺得不至於,她遲疑地說:「他昨天錢也拿了呀!」
陳伯平立刻接口:「就是因爲錢已經到了手,他再去告密,又可以拿一筆賞錢 。」
馬宗漢也有一種猜測:「他再騙你,來給你囘音,讓你在家裏等着,舒舒服服讓他們抓人,一個都跑不了。」
秋瑾搖了搖頭:「我看,不會像你們所料的那樣;……昨天我看他的神氣,不像有甚麽詭計。」
王金發嘆了一口氣,然後說:「別太相 信人家,知人知面不知心!」
程翹仙覺得李義是自己介紹的,自己應該負一點責任:「他住的地方,王掌櫃知道的,我去找他去 ,問一問到底怎麽樣。」程翹仙作了這樣的提議。
「也好!」秋瑾說。
程翹仙正待要走,突然起了打門聲,聲音很急促。
「我看出了事!」王金發的警惕性特别高。
「那末,你們先躱一躱」,秋瑾囑咐大家,「我去開門!」
「我陪老 師去。」程翹仙壯着胆子說。
王金發,馬宗漢,陳伯平都掏出了手槍,隱身門後,凖備待機行動。
秋瑾和程翹仙走向大門。
「誰?」秋瑾問。
「我!秋先生,我姓李。」
秋瑾聽出是李義的聲音,示意程翹仙把門開了。
李義慌張地閃了進來。
「我想來想去,决定照你的話做,不過,那個東西(指槍彈),運到此地來,實在不便……」
「你的意思怎麽樣?」秋瑾問他。
「東門外,土地廟旁邊,有一個寄柩所,在那一邊交貨。」李義一面喘着氣,一面說。
「什麽時候交?」秋瑾再問。
李義想了想,然後說:「大後天晚上。」
「好!」秋瑾點了點頭,進一步問:「幾點鐘?」
「晚 一點,比較妥當,十二點,怎麽樣?」李義說。
「好!凖十二點,在那一邊見。」
李義去後,程翹仙閂上了門,隨着秋瑾囘到廳上。
大家都在門後聽到了剛纔的談話,而且也知道東門外的確有一個土地廟,但王金發還是不十分放心,他提議:「那… …我們都去。」
秋瑾却不同意他的意見:「人多了,反而不妥當,我先去看看,再想辦法。」
「秋先生又要冒險?」馬宗漢也躭心着。
秋瑾淡淡地說:「一個人冒險,總比許多人冒險好一點。」
王金發知道她的個性是勉強不來的,他向大家霎了霎眼睛,然後對秋瑾說:
「對!對!秋先生的話很對,大後天你一個人先去看看。」
(五)
深夜——星月黯淡 ,風聲呼嘯,一個黑影,在郊外的大路上移動着。
愛好冒險的鑑湖女俠秋瑾,踏上了冒險之路。
土地廟到了,看了看,四野寂靜,只有喞喞的虫聲,和呼嘯的風聲,在互相唱和。
廟門開了,她閃了進去。
星月的微弱的光茫,從空隙處射入,照見了「朱義氏莊寄柩所」的字條。
她揑着腰間的手槍,戒備着。
一步一步的走去,一具一具的棺材,映入了眼簾。突然人影一幌——定睛看時,是李義。
李義招招手,秋瑾走了過去。
一具棺材的蓋被揭開,李義指點着棺内。
槍,子彈 ,都靜靜的躺在裡面。
秋瑾點了點頭,表示滿意。
李義闔上了棺蓋。
秋瑾別過了李義,預備囘去之後,和同志們 會商搬運方法。
她出了寄柩所,向囘去的路上走,進了大樹林,突然,聽到了異樣的聲響,是風聲和虫聲之外的一種聲響。她屏 息靜氣的運用耳朶去辨別,嚇!那是重濁的離踏的脚步聲。秋瑾一驚,急忙掏出手槍……
一個一個人頭,從樹的背後,草叢中探 出。
那些人漸漸向秋瑾包圍攏來。
行近了,秋瑾看出都是自己人,驚魂定了!
王金發,程翹仙,陳伯平,張恭, 和許多同志,都在她的眼前出現。
「怎麽你們都來了?」秋瑾低聲的說。
「我們不放心,所以跟着來了。」是王金發的答語。
「謝謝你們的保護!」秋瑾笑着說,她告訴大家:「槍彈都在廟裡明天我們想法子來搬走。」
「有的是辦法!」王金發說。
大家又分散開,陸續踏上歸途。
(六)
密室裡,大家圍坐着長桌邊。
「光復軍組織條例」的長卷展開了,攤在桌上,卷首現出了「光復漢族大振國權」八個大字。
「大家硏究硏究,有甚麽不到之處,提出來,再修改。」秋瑾對 衆人說。
徐錫麟看到了提綱挈領的卷首八個大字,先讚了一聲「好!」然後,他擇要朗誦着條例:
「……本軍分爲八隊,以光.復.漢.族.大.振.國.權八字爲隊名。
「本軍設首領一人,協領一人。
「每隊設大將,副將各一人,行軍正副參謀各一人,左中右軍分統各一人,左中右軍佐尉各一人……」
從頭看到底,徐錫麟下了一個結論:
「擬得很好,連軍服,旗幟,文書都規定了,眞是面面俱到!………我看,簡直沒有甚麽要修改的了。」
「秋女俠的大筆,决不會錯。」王金發豎起 了大拇指說。
「還要請王秀才指教。」秋瑾的答語。
「哈哈!」王金發笑了起來,「這樣一來,我這個強盜秀才,可有用武之地啦!」
「我認爲,現在就可以把光復軍的首領跟協領,先推舉一下。」馬宗漢興奮地提議:「那末,我們就可以很快的組 織起來了。」
王金發又豎起了他的大拇指:「這首領一席,當然要請徐先生担任。」
「我?」徐錫麟尙待謙遜。
「你是義不容辭的。」秋瑾說。
「老師不必推辭了。」陳伯平也擁戴着。
「好!我就接受」,徐錫麟不再推辭了,「這協領,我提議請秋女士担任。」
「當然也是義不容辭囉!」王金發就運用秋瑾剛纔所說的話。
「好!」秋瑾毅然地,「我答應。」
立刻激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所有協領以下的職位,就請秋協領全權指派」,徐錫麟作了指示,然後重托了秋瑾:「說不定隔兩三天,我就要上安慶去,光復軍的事情,我恐怕不能兼顧,
得請秋協領多費點力。
「你兩三天就要走?」秋瑾問。
「一切需要迅速,不能再等了。」徐錫麟說。
「你到了那邊,千萬跟我們保持聯絡。」秋瑾鄭重地說。
徐錫麟點了點頭:「我會隨時寫信來的,必要的時候,或者派人來報信。」
聽了他的話,大家都不免有臨歧黯然之色。
徐錫麟想起了秋瑾的一首「感時」詩,他誦讀着:
「摶沙有願興亡楚,博浪無椎擊暴秦!」
他企圖把大家的情緒提起來,興奮地說:「從此以後,我們可以不愁『博浪無椎』了!我現在把它全部唸出來,作爲臨別紀念,怎麽樣?」
「等一等!」秋瑾攔 阻着,她提出了一個建議:「徐首領不久就要出發,這一去,說不定什麽時候再能見面,我想,我們應該替徐首領餞行……」
「 好!」王金發第一個讚成。
秋瑾繼續說下去:「如果不見笑的話,我想和着徐先生唸詩,舞一囘刀,一來算是爲徐先生壯行色, 二來慶祝我們光復軍的成立。」
王金發來不及的拍起手來:「好!有意思!有意思!」
徐錫麟見大家都那麽高興,把桌上的茶缸拖到面前,把寶刀的刀鞘當作槌子擊缸而歌,唱出了秋瑾的「感時」詩:
「莽莽神州嘆陸沉,救時無計愧偷生;
摶沙有願興亡楚,博浪無椎擊暴秦。
國破方知人種賤,義高不碍客囊貧,
經營恨未酬同志,把劍悲歌淚縱橫!」
徐 錫麟引吭而歌,秋瑾擎刀而舞,舞到最後,刀鋒倏地一削,把桌上的燭蕊削落在地下。
「獻醜!獻醜!」秋瑾收了刀,說。
一陣激動的掌聲,和王金發樂得幾乎要跳起來的歡呼聲:「好!眞痛快!」
「將來我們殺那些貪官汚吏,也要像削這枝蜡燭一 樣。」程翹仙指着地上的燭蕊說。
他們正在興高彩烈,突然,校役奔過來,告訴大家:「前面有人打門。」
「這麽晚,還有人來?」秋瑾猜不透是誰,她覺得需要謹愼一點:「你們趕快從地道走!」
(七)
再也想不到,來的竟是徐自華,她給秋瑾帶來了兩個孩子,燦芝(女)和沅德(男)。
「呀!大姊,是你!」秋瑾驚喜交集,「怎麽不寫一封信先通知我?」
「我要讓你驚喜一下。」徐自華說。
兩個孩子來不及地奔到秋瑾膝下,齊聲叫着「媽!」
進了客廳。
「眞是辛苦 你了,怎麽感謝你纔好!」秋瑾對着徐自華說:「快些歇一會兒吧!」
「自己姊妹,還說這個做甚麽?」徐自華坐下了說。
兩個孩子鑽在秋瑾懷裏,秋瑾親切地摩撫着他們:
「爸爸待你們好嗎?」
「好!」燦芝說,「就是新媽媽不喜歡我們。」
「所以我跟廷鈞一說,他就答應了,讓我把兩個孩子領了來。」徐自華說明了此行的順利。(她是受了秋瑾的函托,代替秋瑾 到北京去,領兩個孩子囘南的。)
秋瑾對燦芝說:「你已經能夠寫信,媽很喜歡。你信上說想念媽,其實媽何嘗不惦記你們!不 過爲了要救國,就顧不了家,也顧不了你們了!孩子,你知道嗎?」
「知道!」燦芝說。
「我也知道。」沅德天眞地說。
「你眞乖!」秋瑾噢咻着沅德。
徐自華看見他們久別重逢的喜悅情形,心裏也覺得高興,於是對秋瑾說:「好了!你們多談一會兒,我去擦一把臉。」
「你到我房裏去!」秋瑾說。
「我會找老媽子的,」徐自華應着,她又加上了一句:「以後可沒有人再拆散你們了。」
然後,她向裏面走去。
(八)
安徽巡撫恩銘,得到了革命黨人在浙江滋事的消息,特 地召見候補道徐錫麟,先用一番話打動他:
「過去陸軍小學,你辦得不錯;現在你主持巡警學堂,成績也從好;所以,本帥替你 奏明了皇上,加上二品頂戴,你應當加倍出力,不要負了皇上的恩典。」
「謝恩師的栽培,卑職今後一定格外奮勉,以報朝廷。 」徐錫麟恭敬地說。
「很好!」恩銘把話轉入正題;「你是浙江人?」
徐錫麟覺得奇怪,只得應着:「是!浙江山陰縣。」
「那末,你知道浙江方面的事情嗎?」恩銘注視着徐。
「卑職離開浙江,已經一年多了,不知道恩師指的是那一件事?」徐疑惑地問。
恩銘說:「最近浙江方面,那些革命黨人,很不安分,尤其是金華蘭谿一帶,有什麽光復軍出現,到處鬧事,簡 直太不像話。
徐錫麟心裡一驚,但,表面上只得故持鎭靜,口裡應着:「是!是!」
恩銘繼續說:「浙江跟安徽,省界連接,唇齒相依所以我們不能不提防一点。
「是!」徐錫麟應着。
「我們的巡警,雖然跟軍隊不同,可是,這也是一種保衛地方的力量,你要好好的加緊訓練。」恩銘叮囑着。
徐錫麟只得再應了一聲「是!」
恩銘突然加重語氣:
「還有 一件事,相當嚴重……」
徐又是一驚。
紹興的大通師範學堂,聽說也有亂黨混在裡面,而且……要圖謀不軌。」
恩銘說時,目光看定了徐錫麟。
徐知道不妙,期期艾艾地:「這……這個……」
「那一個學堂,是你創辦的,是嗎?恩銘問。
「呃!是的!不過,現在是我的一個親戚在那兒主持。」徐只得這樣承認。
恩銘点了点頭:「是什麽鑑湖女俠秋瑾,是不是?」
徐畧一遲疑,覺得無法隱瞞:「是的!」
「她是革命黨?」恩銘開門見山的追究。
「她……」徐竭力 替秋瑾掩飾:「她不過是熱心愛國罷了。」
恩銘冷冷的笑了笑,要徐錫鱗派人到紹興去調查一下,免得鬧出什麽亂子來。徐錫麟 答應了,惶悚地退了出去。
(九)
徐錫麟惟恐紹興方面發生意外事故,立刻派馬宗漢到紹興去通知秋瑾,叮囑她一切小心。(馬宗漢是徐錫麟到安慶以後不久,就和陳伯平應徐之召,同蒞安慶,助理巡警學堂教務的。)
但,馬宗漢給紹興帶囘安慶的 ,却是程翹仙被捕,在紹興府大堂上給嚴刑拷打,傷重身死的噩耗。
徐錫麟知道事態嚴重,不能再緩了,於是和馬宗漢和陳伯平 ,籌商起義的步驟。
陳伯平畧一沉思,想到了一個辦法,他把這個辦法提了出來:
「……巡警學堂的畢業典禮,不妨提早一点舉行,就在畢業的一天,請恩銘跟其他的官員到塲,檢閱隊伍,趁機會把他們一網打盡,立刻起義。」
「好!這是一個好辦 法,那麽,我們定一個日子;」徐錫麟非常贊成這個提議,他想了一想,「五月二十八,好不好?」
「好!」「好!」宗漢和伯 平同聲應着。
可喜的是:恩銘居然批准了徐的建議,於是徐錫麟第二次派馬宗漢到紹興去,通知秋瑾;一方面,又分派人到九江 ,大通各地去,傳達五月二十八日起義的命令;而陳伯平則負責去通知熊成基,要他在這一天率領弟兄們攻城,裏應外合,一起動手,但看城頭的旗幟作信號,相機行事。
不想,纔祗過了八九天,恩銘突然傳召徐錫麟,對他說:巡警學堂的畢業典禮,要改期舉行, 原因是五月二十八日是孔子拜祀典禮的日子,他要到孔廟去拈香。他囑咐徐錫麟,把畢業典禮提早兩天舉行。
這是一個晴天霹靂 ,徐錫麟在匆忙之間,設詞推托,他說:「只怕手續來不及,因爲……畢業文憑沒有辦好。」
但,恩銘却輕描淡寫地說:「叫他 們趕一趕好了,不會來不及的。」
徐錫麟還要申辯時,恩銘對他揮揮手:
「就這麽辦吧!」
徐錫麟無可奈何,只 好頹喪地走出了巡撫衙門。囘到公館,馬宗漢已從紹興囘來;徐錫麟說出了改期的變化以後,宗漢和伯平都怔了一怔。
宗漢說: 「熊成基一方面,還可以儘可能通知他們,其他各地,只怕來不及了!」
徐錫麟所憂急的是浙江方面:
「秋協領沒有方法通知她,眞替她担心!」
伯平嘆了口氣:「就是我們,要是沒有別的地方響應,只怕也很危險。」
事已至此,焦急顯然是沒有用的,徐錫麟終於作了個無可奈何的决定:
「顧不得許多了!我們只有向前,沒有退後的道理,大家拼着性命幹,成敗就在 此一舉了。」
(十)
叧一方面,是一個興奮的塲面。
王金發匆匆奔進密室,對在塲的許多革命同志說:「各方面 都通知好了!單等五月二十八這一天,我們就放這一把驚天動地的火!」
秋瑾聽了,心裡一陣喜悅,以拳擊桌,激昂地說:
「對!五月二十八日,我們放這一把驚天動地的火!」
……………………
已經是五月二十六日。
一切都部署就 緒了,在密室裡,秋瑾摩挲着她那柄寶刀。
「後天就是二十八,義旗一舉,風雲變色!」秋瑾說着,把寶刀一舉:
「不惜千金買寶刀,貂裘換酒也堪豪;一腔熱血勤珍重,灑去猶能化碧濤。」
一面朗誦着自己的詩,一面舞着刀。
女俠的豪邁氣慨,對大衆是有力的激勵。大家都摩掌擦拳,躍躍欲試。
萬萬想不到的是:次日就傳了安慶起義失敗,徐錫麟馬宗漢被捕,陳伯 平中彈身死的噩耗。
秋瑾和她周圍的許多同志,看到了報上記載的消息,猜想不出何以提早兩天起義的原因,大家會商之下,只 得作了展期發難的决定。
而不幸的是:紹興的革命陣營內,卻混進了一個漢奸,他的名字叫蔣紀。
紹興府知府貴福,知道秋瑾和上海方面的革命黨重要人物陶成章,是互通聲勢的,於是揑造了一封陶的介紹信,命蔣紀去見秋瑾。秋瑾是非常重視和愛護革命青年的,何况又値用人之際,對於前來投効的蔣紀,不疑有詐,便留下了他,派在大通學堂,當了一名助理庶務,同時也讓他參加秘密會議。
就在六月初一的那天,秋瑾對大家作了如下的宣佈:「我們要繼續徐首領的遺志,替徐首領報仇,替三百年來受壓迫受災難的 老百姓報仇,」她的閃電似的眼光,向大家掃射了一下,然後鄭重地說:「現在我們决定六月初十,各方面同時起義。」
蔣紀僞 裝熱心,自告奮勇的說:
「我一向欽佩秋女士跟徐先生,所以託陶成章先生寫了介紹信,從上海趕到紹興來,投奔秋女士,希望 能夠爲革命盡一點力,不想纔到這兒,就聽到了徐先生爲國犧牲的消息,眞叫人又傷心,又憤怒,我雖然參加了晚一點,可是到了那一天,我願意跑在革命的最前線!」
一番慷慨激昂的話說過,接下來,他是溜出大通學堂,到知府衙門去向貴福告密。
於是,六有初十起義的秘密洩漏了!貴福立刻發一個電報到抗州去,向巡撫張曾敭報告,同時請省裡派一標兵到紹興來。一來鎭壓亂爭,二來逮捕秋瑾。
秋瑾是六月初四那一天,被清兵標統李益智,帶了一標清兵包圍了大通學堂,因而被捕的。
貴福連夜提審秋瑾,秋瑾在公堂上慷慨陳詞,大罵滿清政府的腐敗,無能,同時,她又留下了那句著名的遺詩:「秋風秋雨愁煞人!」
光緒三十三年 (一九〇七年)六月初五日黎明,鑑湖女俠秋瑾被害於紹興府山陰縣的軒亭口。
秋瑾的頭沒有白斷,血沒有白流,五年之後,偉 大的革命力量終於推翻了滿清政府,建立了中華民國。
秋瑾雖死,但她的光輝的名字,是永遠活在人們的心裏,千古不朽的。
——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