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的世界
一
夏日的太陽,像火輪一樣懸掛在這亞熱帶的天空裏。太平 山下,到處冒騰着熱烘烘的蒸氣。因此,人們都走出了屋子,到海灘上去,讓海風吹吹,海水冲冲,驅散這迫人的熱浪。淺水灣,有人游水,有人划艇,有人乘涼,有人搓蔴雀,有人賭沙蟹……各式各樣,應有盡有。
突然每對眼睛都朝着一個方向看去―那邊,公路 上開來一輛黑色的大房車,車牌號碼是「一〇〇〇〇〇〇」,海灘上所有的人都竊竊私議着:「……金百萬……金百萬……」「地皮大王金百萬的汽車!……」
汽車裏走出來三個人,一個是十二、三歲的男孩子,另外兩個都是二十多歲的青年,這三個人又引大家的 議論:「哪一個是金百萬?」「金百萬是這末年青的嗎?」「是金百萬的兒子吧?」「哪一個是他的兒子?……」
兩位妙齡少女 ―林麗娟(毛妹飾)和吳素芳(韓瑛飾),這時正在玩得忘形。表妹素芳剛游完水,跑到沙灘上憩息,表姐麗娟却又跳進水裏去了。
她宛若一條美人魚,鼓起白騰騰的浪花向海的那邊游去,經過浮台,也引起不少青年男子的羡慕,他們存心向她開個玩笑,不曉得那 個促狹鬼,指着海裏的半邊爛冬瓜,直着嗓子叫起來:「鯊魚呀!……鯊魚呀!」
這一聲「鯊魚」,不但全浮台上的人都大吃一 驚,而正在波濤弋游的麗娟,更是嚇得手足無措,險些兒得給淹死,坐在浮台上的男子朱家樑(關山飾)看見麗娟這般狼狽,立卽挺身躍下水裏去,把她救起來,並且還一同在水中嬉戲,他倆因此留下了印象,雖然沒有互通姓名,却已是情有所鍾了。
素芳獨個兒留 在海灘上,冷不防迎面掉下一個皮球來,把她嚇了一跳,她抬頭看看,原來身邊正蹲着一個淘氣的孩子—金百萬的幼子金幼白(陳碩修飾)在那裏玩球呢。素芳氣得𠴂着小咀,正要上前教訓他的時候,旁邊剛走過來一位青年人—王敬德(翁午飾),他是素芳多年的同學,久别重逢,兩個人高興得時楞住,素芳天真地指着對方的鼻子說道:
「你—你不是小王嗎?」
「是呀!你不是素芳?」小王說着,高興得連手裏的冰琪淋也掉了。
「離開學校到現在,兩年不見了,你到那裏去了?」
「沒有到那裏去過,半步也沒有離開過香港,只是爲生活忙着吧了。」
「爲生活?你在幹甚麽?」素芳問道。
「沒幹什麽,暫時給人家開汽車,你呢?升學了嗎?」
「升什麽學?我在金華百貨公司當賣貨員!」「那很好嘛?」小王說道。
「好什麽?」素芳微笑地說:「你獨個兒來嗎?」
「不,跟一個同事,還有—」小王指着幼白說:「老闆的兒子。」
素芳看看身邊那個淘氣的孩子,抿着咀輕輕一笑,這俏皮的幼白,這會兒却一把搶去小王手裏的雪糕,放進咀裏吃起來,然後檢起地上沾滿沙粒的雪糕,送到小王的手裏,小王因爲跟素芳談得有點忘形,隨手把雪糕放進咀裏,滿口沙粒,連忙吐個不迭,把沙灘上的人都逗得大笑起來。
過了不多久,麗娟 和家樑回到海灘上來,二人互道「再會」而别,素芳問道:
「這是誰?」
「不認識,」麗娟說:「剛才在浮台上,有人叫鯊魚,嚇得我險些兒給淹死了,他—就是他跳下去救我……」
「哦!好一個英雄救美人呀!」素芳嬉笑臉的說道。
「别胡扯!」麗娟鼓着腮問道:「我倒要問你呢。你剛才跟誰在說話,那末親親熱熱的?」
「你才胡扯,什麽親親熱熱的?只是一位舊 同學罷了。」
「哼,舊同學,我才不相信呢!」麗娟神祕地瞇起一隻眼睛,譏笑地壓低嗓門說:「打令—」
「去你的,我要—」素芳說着撲上去要打她,兩個少女在沙灘上追追逐逐的,繞了兩個圈子,麗娟一下子撲進水裏去,素芳跟着跳下去,她倆一直游到大海的外面去了。
二
金華百貨公司裏面,麗娟和素芳正在招呼顧客小王怯生生的跑了進來,到了素芳面前就笑盈盈的說道:
「素芳,星期天有空嗎?」
「有什麽事嗎?」素芳說道。
「我們到銀礦灣去玩兒好嗎?」小王說道。
「好呀!什麽地方碰面?」素芳問道。
「唔—就在銀礦灣吧,乘上午的船,乘那一班隨你的便好了。」
「好吧!」
正在這時候,張老闆笑瞇瞇的走過來,側着頭對小王說道:
「怎麽樣?買點什麽嗎?」
「我……我……」小王一時說不出話來,
素芳連忙向他打個眼色,他才支吾地說道:「好,好,讓我那邊看看……」
小王看看貨架上的東西,每樣標價都在六、七十元以上,他不禁伸伸舌頭,驚叫道:
「嘩!這末貴!」
「你隨便還個價錢敷衍一下就走吧!」素芳低聲地說道。
小王果然隨便指指櫃台上的女裝手袋問道!
「這是多少錢?」
「七十九塊九,」素芳應道。
「哦!太貴了!」小王說道,正要往外面走去,張老闆連忙把他攔住,賠着笑臉說道:
「貴嗎?這是正式紋皮呀!還個價吧,你說值多少錢? 」
小王給弄得一臉窘態,囁嚅地應道:
「四十塊吧!」
「我們這裏是不二價的。」素芳說道,連忙向小王眨眨眼 晴,低聲地說:「明兒見!」
張老闆却一點也不放鬆,迎上來就說:
「你是吳小姐的朋友,四十塊就賣給你吧!」還馬上把皮包拿下來遞給素芳,吩咐道:「給他包上!」
素芳和小王都同時楞在那裏,小王在這𡰛𡯗的情形下,只好掏盡口袋裏的鈔票 ,放進張老闆的收銀機裏去了。
三
星期天的早上,素芳正懷着興奮的心情,穿上新製的海灘裝,準備到銀礦灣去了。
正在道時候,素芳的母親打隔壁借來一輛石磨,高聲地叫起來:
「素芳!素芳!快來磨粉做湯糰呀!」
素芳興高彩烈 的心情登時澆了一盆冷水,她那勢利成性的母親將必粉碎她到銀礦灣去的希望,於是,她急忙走進臥室裏,皺着眉頭向麗娟懇求道:
「麗娟,你能給我幫個忙嗎?」
「唔,幫忙?幫什麽忙?」麗娟嬌聲嬌氣地說道。
「你不是知道我今天要去銀礦灣的 嗎?」
「唔!赴打令的約會!」麗娟嬉笑臉的說道。
「别開玩笑好不好?」素芳紅着臉說:「今天媽要我幫她磨粉做湯糰,你得替我扯個謊,等會兒你就跟媽說,你約了朋友到銀礦灣去,要我做陪客……」
麗娟看看素芳那末焦急,故意跟她開個玩笑 ,把眼睛閉起來,佯作睡着了,素芳連忙把她推了幾下,說道:
「怎麽啦,你又睡着了!」
「不,我……我不去了!」麗娟懶洋的應道,素芳急得蹦蹦亂跳,等到素芳說歹的求了一大輪,麗娟才嬉哈大笑起來,答應跟她一起去了。
就是在這一個時間 裏,小王也收拾好行裝,走到金百萬面前,恭恭敬敬的說道:
「金先生,我今天想請假——」
「請假?」小王的話沒有說完,金百萬就睜大了眼睛,搶着說道:「今天我正要汽車用,不行!」
老闆這一聲「不行」,小王的希望立刻破滅了,他只好垂 頭喪氣地回去汽車間去。
金百萬的家是個豪華的公館,廣闊的花園栽滿了鮮花,平坦的草地像綠茸茸的地毡,一直伸展到那滿砌 着白瓷磚的游泳池邊,花園另一端的八角大亭子裏,金太太張太太和唐小姐等幾位太太小姐圍着桌子攻打四方城,噼噼啪啪的蔴雀聲傳到金百萬的耳朵裏,他精神一抖,計上心頭,立卽大模斯樣的走到太太身邊說道:
「今天到澳門去開董事會,晚上不回家了!」
「怎麽?開董事會要到澳門去的嗎?」金太太一邊打着牌,一邊問道。
「是董事們的决定,澳門比較清靜些,」金百萬固作 神祕地凑到太太耳邊說:「機密的,有樁大生意好做!」
只要有錢可賺,金太太是無話可說的,百萬獲得了「批准」,大搖大擺 的跨進汽車裏去。
正在這時候,他的兒子——金少白(洪陶飾)回來了,跳下車來就叫:「爸爸!爸爸!」
「什麽事?」金百萬沒好氣地應道。
「我要交學費了,要五百塊錢!」
「什麽?交學費要五百塊錢?」百萬板着臉問道。
「你 不給我就問媽媽要!」少白把左眼一眨,彷彿言外另有意思,百萬害怕了,慌忙掏出錢來,塞進少白的手裏,說道:
「好,給你 !給你!别去麻煩你媽,她在搓蔴雀呢!」
少白是一個典型的紈袴子弟,鈔票到了手,得意忘形地到處去找家樑。家樑是金家的 家庭教師,正在教那俏皮搗蛋的幼台唸書,幼白不愛唸書,一派「牛仔」打扮,手上拿着兩枝槍「砰砰嘭嘭」的放着;少白走進來,向家樑叫道:
「家樑!下午我要到銀礦灣去,你馬上給我去定個房間,要最好的。」
「到銀礦灣去!我要上課」家樑應道。
「上什麽課,給他放一天假好了!」
「好呀!放假!放假……」幼白高興地叫來起,飛也似的跑出去了。
四
銀礦灣是香港西南的一個離島,在大嶼山下,一個半月形的海灣廣闊地伸展開來,海水清得薄藍,沙灘上又是粉一般的細沙,所以每逢假日,城市裏的紳士淑女們,都到這離島上來享受半天舒暢的海水浴,或者享受一個寧靜的夜晚。
素芳和麗娟正到處去找小王,而 小王却連踪影也不見,找得不耐煩了,她們只好拿一張白紙,上面寫上「吳素芳在此」幾個大字,用一枝小竹桿豎起來,像旗子一樣插在太陽傘旁邊;然而,旗子在太陽下飄蕩了好些時候,小王還沒有來,她俩只好把希望放在下一班小輪裏了。
下一班小輪到了,它 沒有把小王載來,却載來了家樑,家樑帶着主人的命令來到酒店,出示金少白的名片,定下了最豪華的房間。
家樑正要趁小輪回 港的時候,海灘上忽然懸起了紅旗,無綫電在廣播着:
「……颶風安娜正向本港移動,天文台已經懸上五號風球,所有離島小輪 全部停航……」
「颶風來了!」
「颶風來了!……」
海水掀起白浪,海灘上的泳客驚惶地騷動起來,爭先恐後的 跑到酒店裏去;刹那間,酒店掛出一個大牌子——「客滿」。
一眨眼功夫,海灘變得靜悄悄的,只有海浪一掛一掛的湧到沙灘上 來,前面的消失了,後面的又湧上來……
麗娟和素芳還是楞在那裏,素芳愴惶地叫着:
「麗娟,怎麽辨呀?颶風要來了!」
「小王呢?」麗娟問道。
「他不來了吧!小輪也停航了!」素芳說。
「哪!趕快回去吧!」
「還能回去?不是說小輪已經停航了嗎?」
「哪!怎麽辨!」麗娟驚惶地問道。
這會兒,一位救生員走經她們身邊,他看着這兩
酒店中已經客滿了,麗娟和素芳看了,心生一計。
位小姐驚惶失措地怔在那裏,他說:
「小姐,今天恐怕不能回去了 ,還不趕快到酒店去找個房間,晚點兒怕要客滿了。」
麗娟和素芳經過提醒,立卽跑到酒店裏去,而酒店的門前,那塊「客滿」 的牌子早已站在那裏,這一來,她倆更徬徨了,一個皺着眉頭嘆氣,一個咬着手指頭跺脚……
過了沒多久,一位氣派闊綽的中年 人走進酒店裏來,酒店司理知道他是個有錢的老闆,忙不迭的把自己的臥室出來給他,素芳和麗娟看在眼裏,知道這是認錢不認人的社會,兩小口子商商量量的,决定冒充一下,麗娟冒充張老闆的妹妹,素芳充作她的女祕書,兩個人就一彈一唱的走進酒店裏,找了個茶房,素芳說:
「喂!快給張小姐一個頂好的房間!」
「房間開滿了!」茶房說。
「開滿了也得開一個,要不,把你老 闆叫來!」素芳說,
「小姐,真的沒有了,把老闆叫來也沒有呀!」
「我不管,我要一個最好的房間!」麗娟擺起一副大小姐的脾氣說道。
司理聽了這話,連忙跑過來,賠着笑臉問道:
「這位小姐是——」
「她是香港百貨商行理事會 張會長的妹子,你不認識嗎?」素芳說。
「噢!張小姐,失敬!失敬!」司理垂着笑臉,抓着他那光秃得發亮的腦袋,歉然地說 道:「哎喲!真不巧,真不巧!房間早已開滿了!真不巧……」
這時候,家樑剛剛打她們身邊走過,這位曾經有過一面之緣漂亮 姑娘,登時閃電似的把他吸引住,他雖然不曉得對方的姓名,也只好厚着臉皮,向她輕輕的點一下頭,麗娟正處於無援的境地,見了家樑,顧不得陌生還是熟落,立卽趨前說道:
「咦!你來了?」
「你也來了!」家樑說。
司理見了,連忙搶着說道:
「咦!金少爺,張小姐,你們是朋友嗎?」
「是也好,不是也好,你先給我們小姐找個房間吧!」素芳說道。
司理自說自話的說道:
「這位是金百萬的少爺,這位是張會長的令妹,大家都是有錢人,那有不認識的道理!金少爺,張小姐正想找 個房間,您……您那個房間……是否可以通融一下,大家……大家……哈哈……」
「好吧!我的房間就讓給你吧!」家樑說。
「好極了!好極了!」司理忙不迭的說着,把她們帶到摟上去。從此,一個冒充了闊少爺,一個冒充闊小姐了。
這一夜,狂 風夾着驟兩,無情地吹打着,麗娟和素芳温暖地睡在被窩裏,而家樑却可憐地躺在冷冰冰的浴缸裏睡覺—這個浴室,還是左右兩個房間共用的呢。
到了半夜,隔壁房間裏一位少婦走進浴室裏來看見浴缸裏躺着一個人,嚇得魂不附體的尖叫起來?
「哎喲!裏面有人呀!……」
這少婦原來就是金百萬的情婦,金百萬以赴澳門
開董事會爲名,暗地裏化名帶了情婦上這裏來,他聽見情婦的尖叫,連忙怒氣衝衝地咆吼着:
「豈有此理!叫茶房,茶房!茶房!」
茶房慌忙走進來,金百萬厲聲地喝斥道:
「你們怎麽搞的?洗澡間裏怎會有個男人?」
那茶房慌張地說道:
「對不起!對不起!今天人擠,洗澡間也住了客人 了,這裏住的是金百萬的兒子金少箭!」
「啊!原來是他?王八蛋」
「哼!原來又是你那個寶貝兒子!」
「好啦 !別響了!別響了!」百萬轉身對茶房說:「你出去吧!沒事了!」
這一頓吵鬧,也把麗娟和素芳吵醒了,麗娟推推浴室的門, 問道:
「喂,怎麽回辜?」
家樑伸伸舌頭,作了個鬼臉說:
「隔壁闖進來一個女人,我把她嚇跑了!」
麗娟又無限關切地問道:
「你冷嗎?真對不起,我們住了你的房間,叫你挨在這裏捱冷!」
「沒關係,沒關係,明兒見!」
素芳知道麗娟堕入了情網,打趣地說:「真關心呀!」把麗娟羞得滿臉通紅,鑽進了被窩。
五
清晨的太陽打東方 升起來,颶風安娜已經掠過香港遠去了,風球降下來,小輪也復航了。家樑和麗娟,素芳她們一起乘小輪回港,由於一夜的寒風侵襲,家樑和麗娟都連連打着噴嚏,麗娟一個大噴嚏,她那緊緊地裏着身體的衣裙,脊樑上的拉鏈「撕」的一聲裂開了,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膚,船上的乘客們都笑個不停,麗娟狼狽不知所措,家樑只好把少白的外套借給她,這件衣服披在麗娟的身上,心裏說不出的温暖,回到家裏,她還得意地唱着:
「男人裝,男人裝,
穿了心裏暖洋洋,
腰身大,多寬敞!
領口兒通風好涼爽!
袋子這麽多,式樣真美觀,
袋子這麽深,十分有用場。
這裏放銀包,出門心不慌,
這裏放日記,做事不會忘。
手巾兒露一半,漂亮又大方,
鮮花插一朵,引人來欣賞。
男人裝,男人裝,……」
麗娟唱着,素芳也要插進 幾句:
「你這丫頭不害羞,
說什麽心裏暖洋洋,
分明是靈魂兒被他勾,
不害羞也臉皮厚……」
不 錯,麗娟真的愛上了家樑,家樑也愛上麗娟了,只是她(他)都充着大頭,大家都以爲對方是個富家的少爺和小姐。
第二天,麗 娟把借來的衣服送到金家去,家樑正躺在汽車底下修車,他見了麗娟,生怕自己那冒牌的少爺識破,連忙把油泥塗滿一臉,躱在車子底下跟她答話,他說:
「金少爺出去了,找他有什麽事?」
「我把這件衣服送還給他,」麗娟說。
「擱着好了,您貴 姓,他回來了叫他到那裏去找你?」
「我……姓張,叫他到……到金華百貨公司來好了。」
等麗娟走了以後,家樑急忙翻起身來,鬆一口大氣,擦一把臉,換過一套衣服,趕到金華百貨公司去。
素芳看見家樑,連忙對麗娟說:
「喂,金少白來了!」
作為賣貨員的麗娟,旣然冒充了小姐,怎可以讓對方識破?她狼狽地躲藏起來,東逃西竄,險些兒給露出破綻,幸虧家樑 跟素芳說下一個餐室裏會面的地點和時間,就匆匆忙忙走了。
情人的約會本來是歡喜的,但家樑和麗娟在餐室裏會了面,大家心 裏都是慌失失的,旣怕自己失口露出破綻,又怕遇見熟人道破了祕密,說巧也不巧,正當他倆躭驚害怕的時候,真的金少白出現了,家樑只好慌忙地迎上去,裝作見了要好的朋友一樣,把少白接到一邊,懇求道:
「少爺,請你幫個忙,不要當着我的女朋友面前叫我 !」
「哼!你又在耍什麽把戲?少白冷冷地說道。
「沒有耍什麽把戲,只是—」
「不行,你把家裏的車子開出來 會女朋友,不行。」少白說道。家樑看出少白的缺點,他也把臉一板說道:
「哪!隨你的便吧,不過,你的祕密我也不保留了! 」
「不,不,」少白連忙說道:「我跟你開玩笑吧了,車子你用好了!哈哈……」他親暱地拍拍家樑的肩膀,帶着自己的女友去 了。
家樑有了少白的允諾,遠輛「一〇〇〇〇〇〇」號的車子,大可以暫時充充闊了,等到他和麗娟分手的時候,一定要送她回 家,麗娟無可奈何,只好叫他送到張老闆家的門前,自己走進花園裏去,剛好遇見張老闆回來,她又得狼狽地躱在花架後,等張老闆進去了才走路回家。
然而,這可引起張老闆家裏的一場風波,他一次再次的看見金百萬的汽車停在自己的門外,而有一回,張太太剛 好也打外面回來,滿腹狐凝的張老闆把臉孔拉得像鐵板一樣—又黑又冷,兩只眼晴冒着火,厲聲地對太太說道:
「誰送你回來的 ?」
張太太也不是好欺的人,她以牙還牙的瞟了丈夫一眼,氣呼說道:
「我自己呀!你不送我誰送我!神經病!」
這末一來,張先生再不敢張聲,心裏可氣得差一點給爆炸起來。
六
這些日子裏,小王却爲了一點小車故被金百萬開除了 ,他失業,也失去居住的地方,幸虧他不久找到了工作,又由素芳幫忙在她家的樓下租到一個小房間作暫時棲身的居處。
小王與 素芳有過多年的同學情誼,别後重逢,感情飛速地發展起來,已是心心相印的情侣了,苦於素芳的母親是個拜金的人,兩小口子無法表白他倆的關係;爲了博取老人家的歡心,小王購備了大批禮物—水菓啦,洋酒啦,還有一雙大火腿……作爲拜見未來岳母的見面禮。
戇直而單純的小王,生怕自己有什麽錯失,預先熟讀一段台詞:「伯母,我是樓下新搬來的房客,特地來拜候您……」他在自己的屋子 裏抓頭騷頸的唸了又唸,台詞唸得爛熟,才問明素芳家裏的房間,戰戰兢兢的提起禮物,走上樓去,當他進門的時候,剛好二房東打素芳家的房子裏走出來,小王立刻冒冒失失的向二房東行了三個鞠躬禮,咀裏朗朗地唸着熟讀了的台詞:
「伯母,我是樓下新搬來的 房客,特地來拜候您!我姓王,小名叫敬德,以後我們是鄰居了……」二房東看了莫明奇妙,只是「嗯嗯哦哦」的應了兩聲,小王跟着雙手奉上帶來的禮物,咀裏喃喃的說道:
「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請伯母收下……」
二房東接過這飛來的禮物,不能不敷衍一下,她說:
「不敢當,請坐!我去給你沏茶!」
二房東走進廚房裏去,小王得意地微笑着,正在這時候,素芳和麗娟進來了,素芳慇切地問道:
「見到我媽了?」
「見到了!見到了!伯母高興得很呢!哈!」小王滿意地笑着應道,二房東沏了茶送出來,素芳不禁楞住了,她暗地裏問道:
「你把她當是我媽媽?不,她是二房東傅太太!」
「啊!」小王登時睜大了眼睛,彷怫當頭澆一盆冷水,整個人僵直地楞着。
小王這次弄巧反拙,給素芳的母親留下一個更壞的印象,她咕噥着說:
「哼!這儍小子!」
從此,素芳的母親更瞧不起小王,小王雖然拼命要討好她,但一次再次,都是枉費心機。有一天,素芳 的母親辛辛苦苦的打樓上搬下來一台石磨,小王見了,以爲她要把石磨搬上樓去,不問情由的出盡一身氣力,把石磨搬回樓上,這一回却氣得老人家睜眉突眼,毫不留情的把他斥走了。
七
爲了愛情,小王與素芳都陷進痛苦的深淵,家樑與麗娟也同樣的爲愛情而苦惱,家樑整日價躊躇,好幾次要寫信給麗娟,揭開自己冒充闊少爺的面具,這一日,他聽見金太太說:金華百貨公司的張老闆邀請金家去遊船河,家樑嚇得臉孔發青,他以爲這回張老闆的妹妹一定同去,見面之下,真假金少白必然被識破,他焦急地躊躇着,偷偷的給麗娟打個電話,問她是不是跟哥哥去遊船河,麗娟聽了,也不禁冒上冷汗,立卽應道:
「我不去了!沒意思!」
家樑聽了,才放下心來,他想:這樣騙下去,終須有一天要拆穿的,倒不如先向她解釋清楚,以後能不能相愛,只等讓命運來决定了,於是,他說:
「……我有許多話要跟你講,我們到郊外去談談好嗎?……青山酒店怎麽樣?……我等你……」
麗娟接到家樑這個電話,一則以喜,一則以懼,
素芳的母親自告奮勇,要陪麗娟去和金少白「相親」。
坦白地告訴他自己不是張家的妹妹好呢?還是……從百貨公司回到家裏,她苦惱地躊躇,素芳看在眼裏,她說:
「……今天你跟他談話,不要吞吞吐吐,要坦白地告訴他, 你不是什麽張小姐,你是林麗娟。」
「我也這樣想,不過……我有點怕—」
正在這個時候,素芳的母親聽到姪女兒要到郊外去會情郎,而且又是一位百萬富豪的兒子,自告奮勇的要去充當軍師,急不及待的打房裏走出來,張大了嗓門叫着:
「噯!你 們打扮好了沒有?」
「好了。」麗娟應道,怯生生的走出來;素戋的母親就胸有成竹的說道:
「喂,今天你要看姑媽的臉色,見機行事,知道嗎?」
「知道了,姑媽!」麗娟應道。
素芳滿以爲她們去了,自然可以跟小王到郊外去玩半天,豈料她母親見她不出來,又大聲地叫道:
「素芳!素芳!你快點呀!走啦!」
「你們走吧!我不去了。」
「爲什麽不 去?」
「我夾在當中算什麽?」素芳𠴂着咀說。
「什麽夾在當中呀,今天表姐相親,你怎麽可以不去做個陪客?快去!快去!」
素芳給母親一再催促着,不能不跟着她們去了。當她們三個人剛剛出去不久,小王興緻勃勃背上照相機,準備跟愛人到郊 外去玩個痛快,可是一問之下,才曉得她們已經先走了,而且是跟金少白相親,小王知道金少白是個什麽樣的人,把羔羊送進豺狼的咀裏,怎麽可以?
八
郊外酒店,也是香港的特色之一,那兒背山面海,有廣闊的園林,也有豪華的族館、餐廳和舞場。麗娟、素芳和素芳的母親來到,家樑早已等在那裏了,他(她)們見了面,互相介紹之後,素芳的母親就鼓其如簧之舌,大讚什麽郎才女貌囉,什麽金玉良緣囉……素芳聽得肉麻,才拉拉扯扯的把母親扯開,可讓家樑和麗娟有個談心的機會。
家樑準備好一肚子坦白的話, 但一下子不曉得從何說起,他支吾了好一會才說:
「張小姐,我……有一樁很要緊的事情想趿你談談——」
「哦!我……」麗娟搶着說道:「我也有一樁很要緊的事情想跟你談談。」
「哪!好極了,還是我先說吧!」家樑說。
「不,還是我先說!好」麗娟說。
他倆你搶我奪的爭了好一會,終於,家樑鼓起勇氣說道:
「好吧,我先說——」他猶豫一下:接着說道:「張小姐,我一直想坦白地告訴你……我……我並不是你所想像中的……金少白……我是——」
他剛剛把話題打開,一眼看見 遠遠地走來了金少白,他眉頭一皺,連忙站起身來說道:
「對不起,張小姐,我去一會兒就來。」家樑向麗娟輕盈一笑,就向少 白那邊走去了。
少白這位紈袴少爺,正帶着一位女友到酒店去,他看見家樑,高聲地叫道:
「啊!家樑,你在這兒太好了,我的車子在外面壞了,快給我去修修。」他說着,不管到别人答應不答應,把車匙扔過來,家樑無可奈何他接過車匙,他說:
「等會兒車匙怎麽還給你?」
「我在裏面開了房間,你拿到房間裏來好了。」
家樑眼看着少白進酒店,只好怏怏地修理汽車去了。
這會兒,海灣裏駛進來一艘豪華的遊艇,遊艇裏好幾位太太小姐們在搓蔴將,甲板上,坐在兩位老者,一個是金百萬, 另一個是金華百貨公司的張老闆,他倆旣不游水,又不打牌,無聊地坐在那兒,張老闆說:
「金先生,咱在這裏很無聊,倒不如 到酒店裏去喝杯酒吧!」
「好極!好極!」
於是,他倆走下小艇,開響馬達,眨眼間就打酒店的碼頭靠岸了。
他 倆走進酒店裏來,張老闆一眼就看見素芳和他的母親,他喜出望外地叫道:
「哈哈!素芳,你也到這裏來了!正好,正好,來, 我請你喝酒……」
他沒有等素芳答應,就拉着金百萬,一屁股坐到她們的桌子上,還立卽叫起酒來,素芳的母親旣然是個拜金的 人,看見遠兩位大財神坐在自己的身邊,自然忙不迭的巴結起來,咭咭呱呱的說個不停。
這會兒,小王也找來了,他聽說麗娟跟 少白到這裏來相親,一腔熱誠的要把金少白的惡行告訴她們,他見了素芳就說:
「素芳,金少白這傢伙不是個好東西,玩完一個 女人扔一個,你們千萬不要上當,……」
素芳的母親正在巴結着兩位財神爺,冷不防這小伙子橫刺裏來這一套,氣得她連珠砲似 的把小王臭罵一頓,還聲勢汹汹的把他趕跑,小王領得個沒趣,落荒而逃了。
兩位財神爺樂得哈哈大笑,並且還邀請她母女倆到 舞廳去共舞。
另一邊,麗娟老等着家樑不回來,坐得不耐煩,四下裏去找他,到處不見他的踪跡,她走進酒店去,眼看着客牌上 有金少白的名字,她滿心狐疑,也許是愛情給了她那末大的勇氣吧,她竟然跑到房間裏去敲門了。
「誰呀?」房裏一位嬌滴滴的 女人的聲音傳出來,麗娟立時醋海湧起波濤,她氣唬唬地應道:
「我找金少白!」
房門開了,走出來的果然是個妖豔女人,麗娟更是氣不可竭,奪門走進房裏,而家樑在銀礦灣的小輪上借給她那件外套,却赫然出現在眼前,麗娟更是火上加油。那妖豔的女人却攔住她說:
「他在洗澡,你闖進幹嗎呀!」
「,不干你的事,你這臭狐狸——」麗娟怒氣衝衝的罵着,狠狠地敲着浴室的門,嚇得金少白躲在裏面發抖。麗娟敲了好一會兒門,少白沒有出來,倒挨了他的女友一頓臭罵,麗娟無可奈何地一氣而去,當她走出房門,家樑恰巧打從外面走來,見了麗娟,連忙追上前去,叫道:
「張小姐!張小姐!」
麗娟回頭一看,家樑宛似打房門裏出來一樣,她怒不可竭地迎面打了她幾個耳光,連聲罵道:
「你這騙子!不要臉的色狼!……」
家樑給打得眼裏冒火,但又不知何緣故,只望着麗娟的背影悻悻然遠去了。
這會兒,素芳和母親跟兩位財神爺在舞廳裏跳舞,金百萬色膽包天,竟向素 芳的母親施其下流的動作,引起她的反感,他(她)們也不歡而散了。
從此,這兩對情人——素芳與小王、麗娟與家樑之間的誤 會更深,素芳母親的拜金夢也破滅了。
九
家樑自從在青山酒店裏挨了幾個耳光以後,回去整夜不能入睡,他爲自己的冒充而懊惱,翌日上午,他不冒唐突的跑進張家的大門,一心要向麗娟解釋。
張老闆看見進來的是一個青年人,心裏早已存在着𡰛𡯗 ,但他還佯作客氣地招呼着:
「嘿嘿,坐坐!我們是初會吧?」
「是。」家樑開門見山的說道:「我今天特地來向令妹解釋,因爲……我愛她!」
「啊!」你愛她?」張老闆驚訝地問道。
「不錯,我愛她,青山酒店的事完全是誤會,我不是金少白,我是朱家樑!很對不起,我曾經冒充過金少白——」
「什麽?」張老闆氣在頭上,厲聲地喝斥道:「你冒充闊少,句引良 家婦女!混帳!我那兒有什麽妹妹,她,她就是我的太太,你竟然勾引我的太太,你滾!你滾!……」
家樑給罵得狗血淋頭,還 給張老闆狠狠的一脚,把他踢到門外去,家樑由懊惱變爲憤恨,他恨恨地咒罵着:
「呸!她也不是好貨!有夫之婦倒冒充起千金 小姐來呢!哼!臭娘子!」
家樑對麗娟的愛情也只好空留一個「恨」字了。
同一天,素芳的母親突然要請小王吃飯,小王給嚇得面青口呆,滿以爲又挨一頓臭罵了,硬着頭皮進去,豈料素芳母親笑面相迎,大杯酒大塊肉的送到小王面前,叫他受寵若驚,而這位未來岳母還親切地說道:
「小王先生是個好人,素芳看得準,挑得對……」
這可叫小王和素芳快活極了,但是,坐在她(他)身邊的麗娟還是雙眉深鎖,心事重重,失戀的滋味實在辛酸,素芳與小王商商量量的,决定給麗娟介紹新朋友,等到他們休假那天,又相約到銀礦灣去了。
鈒礦灣還是跟往日一樣,一樣的海灘,一樣的潮水,小王、素芳和麗娟到了這裏,麗娟觸景生情,不免 爲失去的愛情惆悵,而小王要介紹的新朋友還沒有來,麗娟獨自徘徊在海灘上,當她走到酒店門外,真是寃家路窄,她又遇上了家樑,往日的恩怨,一下子湧上心頭,俗話說:「愛得深,恨得更深,」他倆儘挑了最刻薄的話互相譏諷,漸而對罵起來,末了,還將酒店裏擺設好的生日宴上的蛋糕扔來扔去,你扔我,我扔你,把整個酒店鬧得天翻地覆……
原來這生日宴是金百萬為他的情婦而設的,他厲 聲地斥罵着,可是,他臉上也給扔上蛋糕了。
這一場蛋糕戰,引動了海灘上所有的泳客,小王與素芳也來看熱鬧了,這時候,他 倆才看見家樑與麗娟正在火拚,他們連忙上前勸止,原來家樑就是小王要介紹給麗娟的新朋友,一幕冒充少爺小姐的喜劇,也就此結束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