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張小侯和老李本是同在雜技班裡過活的藝員,自雜技班解散之後,他們就同時宣吿失業。
小張年少英俊,性格爽朗,老李沉默穩重;小侯則詼諧風趣,常喜挿科打渾,引人發笑,彼此意氣相投,情逾手足 ,生活雖然淸苦,而大家都是心懷磊落,倒也生趣盎然。
他們住的是一間閣樓上的小房間,對窗也是一個閣樓,樓上是一間日夕 喧囂不休的麻雀館,主人就叫做三姑,她有兩個養女,大的叫阿蘭,小的叫阿香。阿蘭是個酒吧女郞,身世可憐;阿香則留在家中料理雜務,她生得嬌嬈可喜,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她和對窗的小張心心相印,常常暗地裡見面,談笑,老李對阿蘭也很同情的,而阿蘭却不知不覺地單戀上小張,只有小侯沒有女朋友,最可親近的就是一只心愛的猴子。
這一天,三個失業漢到外面找活幹,賺取生活費。 最可慮的就是欠了多月的租錢,他們一聽到房東太太的催收租聲就各出絕技,隱藏起來,使她找不到,就這樣總算逃避了幾囘,這到底不是個解决問題的切實辦法,所以,他們每天都在不斷往外找工作,以求維生之計。
小侯找到了一份穿塑膠花的工作幹,工夫多, 工錢少。爲了救燃眉之急,總比沒工夫幹好得多,他便臨時幹起來。這天,小張突然興冲冲的來到塑膠廠,一把勁拉着小侯囘家去,小侯向老板吿假,不曉得小張弄什麽玄虛,只好跟着跑。
在這個狹小的房間裡,衣物雜物凌亂地安放着,正象徵着三個失業的主人心 情。
小張看見老李說道:「大哥,好消息。」
「找到路了?」老李雙眼睜得大大,呼吸也像急促了。
「天宮夜總 會耍雜技節目,叫我們去試試。」小張答。
「什麽時候?」
「明天早上,他說,要是滿意,馬上跟我們簽合同。」
「哦」老李頓感眼前一片光明。
他們正談得興高采烈,忘記了房東太太突然出現了,她問道:「張先生你囘來了,房租怎麽樣?」
小張一向爽快,他絕不支吾地對她說道:「房東太太,我們今天眞的找到事了,可是合同明天才能簽,所以房錢嘛,明天一定 可以付你一部份。」
「又是明天哪,我可等了你三個月的明天了。」房東太太扳起起面孔說道。
「不過這個明天一定有。」小張表現十分誠實的樣子。
「好吧,我就再等你一次。」
她說,發覺身邊多了一個小侯,給嚇了一跳,登時臉色突變,一邊駡、一邊走了。
小侯當然不跟她計較,對小張問:「小張,跟誰簽合同了。」
「天宮夜總會。」
「哦,這是 你有辦法。」小侯誇奬小張。
老李、小張、小侯立刻上天台上練功夫,小張望着對窗,响了一記暗號,約阿香也到天台上去看。
天台上,小張和小侯表演雜技,老李充樂手,一人兼數職、吹喇叭、打鑼鼓、口哨,手脚並用,驚險而又滑稽,可把天台住着的窮苦人家逗樂了,大家笑個不停,尤其是那羣孩子們,開心極了,阿香更樂不可支,讚賞小張的功夫精彩,這次一定能夠獲得職業,小張大喜,並答應成功後請她吃一頓好菜。二人打情駡俏,好不喜歡之際,阿蘭上來,叫喚着阿香,說三姑正要找她,阿香只好下樓而去。小張對阿蘭,本就存鄙視之心,認爲她是酒吧女郞,爲人下賤,不自愛的。這次,他心裡也以爲阿蘭有意拆散他和阿香之間的情感,對她更不好感,而老李則對阿蘭極表歡迎。
是夜,三人充滿了新的希望,忙着整理服裝道具,縫縫補補,小張不善針黹,刺痛了指頭。結 果,還是請阿香代辦,阿香在對窗伸來一根竹竿,示意小張把衣服遞過去,由她來縫補,於是,小張把衣服放在竹竿上,不料一陣大風吹來,把衣服吹落樓下的鐵絲網上,糟糕,阿香朿手無策,無法把衣服檢囘。
小張不慌不忙,跨上窗檻上,乘機表演一套空中飛人 ,在晒衣架上,一個獅子翻身,倒掛金鈎就取了衣服,再來一個燕子穿梭,反身攀住阿香的窗枝,送上衣服,使阿香又驚又喜。三姑却突然走近窗邊,問道:
「何事這樣大驚小怪的?」
「沒什麽,不過一只老鼠。」阿香把三姑瞞過。
二
在天宮夜總會裡,還不是開市的時候。
小張,小侯和老李就在司理人面前落力預演那些驚心動魄的絕招、司理人大爲讚賞,正擬訂合同 之際,經理竟傳命停止演出雜技,要改演肉感的肚皮艷舞,小張聽得一塲歡喜一塲空,垂頭喪氣而囘。
大家正是一籌莫展之際, 房東大太依時來收取房租了,嚇得三人連忙使功夫,隱藏起來,房東太太是聽到到人聲才進來的,進門一看,房子空無一人,只見一隻猴子在跳在嚷,房東太太慌忙走了出來,一面莫名其妙地喃喃自語:「活見鬼了,怎麽一個人影也沒有?」
房東太太去了後,三個 人又靜悄悄地重新出來。
小張緊皺眉頭說道:「我們待在家裡是沒用的,還是再出去走走撞撞的好。」
這樣,他們又分頭往外面碰運氣了。
小張比他倆運氣好些,先一步找到了工作。
三
在某片塲裡,小張當了一名臨記,扮演古代的大 將軍,全身披甲、戴鋼盔,因爲肚子空空,又要負担這一身衣冠,看來已是舉步艱難了。
他不明白片塲裡的豐富咸筵不過是木頭 製成的道具,他餓火中燒,就悄悄地夾了一塊肉往嘴吧裡一塞,險些兒連牙齒也咬崩了,急急吐出來,氣得導演無名火起,暴跳如雷,把他逐出片塲。
第二個影棚又在找臨記,這是演一個角色的替身,要吃一頓老拳,從樓上被打,滾到地下爲止,要冒生命之險,許 多人都不願幹,負責人見到小張,問他演不演這角色?因爲和他演對手的是個彪形金剛大漢,他本來要推掉的,但小侯却找到來了,他對小張說道:「老李找到了事,老陳叫他到一家舞廳去吹喇叭。」
「那好呀!」小張又高興地跳起來。
「可是老李把喇叭當了付房租,現在又等喇叭練,你替他想想辦法。」
「當了多少錢?」
「三十塊。」
小張就爲了這三十塊才去答應 做這個危險的臨記。——而這項工作可以賺得五十塊錢。
「這樣小錢値得拿性命去換麽?」小侯反對。
「那再加你二十塊,共七十塊,不幹也就算了。」製片人把鈔票在小張面前揚一揚,這花花綠綠的鈔票,吸引力很大,小張只得硬着性子答應了。
化好了裝,導演認爲滿意了,一聲「開麥啦」,小張被那大漢一手揪住,一頓狼拳虎腿,打將起來,小張一來不曉得是演戲就不大留心去拚,二來肚裡空空,脚步也是浮的,冷不防那大漢最后一記狠勁,小張便成了一個滾地葫廬一樣,從樓梯一直滾到地面上,導演才叫停,那時候,小張已經差㸃兒痛得昏了過去,他掙扎而起,拍拍胸膛,表示沒什麽,導演吩咐支付七十塊錢給他。
小張拿着這七十塊 ,先替老李贖了喇叭,順便買了些魚、肉、酒之類,要囘去吃個痛快,慶祝老李找到了工作。小張還偸偸地約了阿香過來,一同歡叙。
三個人又分工合作,老李去和麵,小張和阿香在厨房弄餃子,小侯去拿酒,一忽兒工夫,大家便坐在一塊,吃的喝的都有,小侯變 了幾套魔術來助興,屁股生疍、空中取魚、淸水變蝦,逗得阿香嘻哈大笑。不料,他們太興奮了,聲達房外,早已驚動了房東太太,她又跑來催租,小張大吃一驚,望着她的鐵靑的臉。她說道:「好哇,這一次的房錢不該再賴了罷。」
小張不明所以,對老李說道: 「大哥,你不是已當了喇叭,把錢給了她麽?」
「我是借了給一個更需要的朋友。」老李囁嚅地說。
「借給了誰?」小張追問老李一時答不出來。
「好啊,你們有錢借給朋友,有錢大吃大喝的,就沒有錢付房租,怎麽,你們有心圖賴麽?」她像一頭 狂獅在咆哮。
「房東太太,請多寬限幾天,我眞的找到了事情了。」老李在懇求她。
「誰聽你的鬼話?今天非付錢不可。今天不給,明天就給我搬家。」房東太太怒不可遏,死不答應。
阿蘭走進來對阿香說道:「阿香,三姑到處找你,你到那兒去了 。」
阿香連忙囘去。
四
三姑一見阿香囘來,本意想大駡一頓,後來像想起了什麽事似的,也就平靜下來,問道: 「你到那兒去了?」
「我,就在門口。」阿香慌慌張張的囘答。
「阿香,明天起,家裡的粗活不用你做了,媽替你找到了一份事,到天天舞廳去伴舞。」
「做舞女?」
「對啦。」
「我情願在家裡燒飯。」阿香不敢直望三姑。
「你說什麽?」
「我不想做這個。」
「不做也得做,我已經答應了人家,你練幾天,禮拜六就登塲。」三姑很堅决地說。
阿香還待反對,三姑的姘頭黃七鑽進頭來說道:「三姑,周大班來了。」
三姑立刻笑逐顏開的出迎,把周大班迎進房來,叫阿香出去。
原來周大班帶來了一份合同,三姑得到了一千塊借欵,叫做服裝費,好替新女充塲面,三姑笑得合不攏咀,就簽了合 同。
五
話分兩頭,對窗的小張却因拍戲時不小心,扭傷了足踝,因爲腿傷了,走動就不方便,年紀輕輕壞了腿怎樣去幹活?於是,老李又立刻把喇叭當掉,換錢來醫小張的腿。阿香曉得小張傷腿的事,又急於找錢來醫理他。結果,她忍痛答充了三姑去做舞女,圖賺些錢來幫助小張。
小侯爲了找錢替老李贖喇叭去上班,就走進麻雀舘去碰運氣,不幸連塲慘敗,一時情急,用魔術圖騙, 給人看穿了,被挾持到小巷痛毆一頓,阿香剛巧經過問起原委,阿香便拿錢給小侯叫他先去贖喇叭,切不可讓小張知道自己去當舞女。
小侯囘到家裡,却揚言麻雀大勝,把喇叭贖囘來,老李很感激地拿起心愛的喇叭,正要往舞廳去上班,房東太太聲勢汹汹地出現了 ,要他們立刻搬走,小張以再要求也白費唇舌,祗好臨時搬到天台上,得到擦鞋童小明的媽媽的帮助,在他的小木屋裡權且暫時佳下。
小張幾天不見阿香,心中已暗暗納罕,後來從小明口中曉得阿香做了舞女,他十分痛憤,把自己包裹着石膏的腿痛苦地打了一囘, 並敎小明說出舞廳的地址,他扶着木拐走到舞廳去,要找阿香。
阿香穿着盛裝,益發更美艷了,她正坐着一個老頭子的枱子,那 老頭子把她摟得緊緊,使小張大呷乾醋,大閙舞廳,無巧不成話,阿香當舞女的舞廳,正也是老李上班的舞廳,老李看見小張這種行爲,恐怕他招來橫禍,便上前相勸,舞聽主理人不分皂白,以爲他們有意來搗亂,把老李也一併開除了。
六
小張憤激地囘到天台木屋去。
剛好來到門邊,他看見阿蘭把錢交給小侯,說是還給老李的,他才恍然曉得老李把喇叭當掉的錢,原來是借給這個自 甘墮落的女人。
阿香也跟着匆匆跑上來,正要安慰小張,却被小張臭駡一頓,然後逐出阿香使她哭哭啼啼走了。
因爲小張太衝動魯莽,引起了老李的責備,手足之間遂泛起了一塲激烈的衝突,小侯忍不住把阿香做舞女全爲了他,要醫好他的腿的事和盤托出。,窮人家還爭什麽儍氣?小張這才知道錯怪了阿香,他更恨透自己的腿,揮拳狂擊,小侯制止不住,老李悲痛他糟塌自己的身體,便痛摑了他一記耳光,讓他淸醒一下,小張懊悔莫及,痛哭不已。
小侯要小張諒解老李,把小張老李的手拉在一起,他們痛悔地緊握了 。
阿香被小張不體諒,含悲忍淚囘到自己的閣樓上。周大班突然來了,他對三姑賀喜,說九爺看中了阿香,要娶她做第八房妾侍 ,此後可以吃喝不盡了。
九爺就是在舞廳最愛捧阿香塲子的老頭子,是個舞廳和麻雀舘的大老板,三姑當然忙不迭答應了,阿香 偸聽個正着,登時花容失色,和阿蘭商議對付之計,阿蘭雖然妒恨她和小張要好,但,到底是同一命運的可憐人,她主張阿香去找小張,遠走高飛。
翌日,九爺眞的率來一大隊人馬向三姑迎親,三姑這才發覺阿香擺下空城計,早已作出籠鳥逃之夭夭了。
九爺當然不肯放過,限令三姑找囘來,否則收囘麻雀舘,這一來,可把三姑急壞了,三姑和黃七等無對策找囘阿香旳時候,她從窗口望出去,忽然想起阿香平日和那幾個賣藝的失業漢有來往,便帶着一批人馬上天台找小張。
小張他們根本不知道阿香出走,心裡也暗暗吃 驚,三姑得不到一些頭緒,只好吩咐爪牙跟踪他們。
七
阿香出走,今番連小張他們也同樣着急了。阿香到底往那兒去了?——原來阿香已扮男裝,由小明敎她去擦鞋,暫避風頭。
在街頭擦鞋爲生的阿香,却又惹上了那些爲非作歹的阿飛,他們要她每 天付一塊錢,不然就不讓她在這地盤上討活。這一天,阿飛又追着阿香收規,阿香不給狂奔圖逃。路上遇上了老李小侯,老李攔住了阿飛的去路,阿飛見勢頭不對,紛紛走散了。阿香見到了朋友,像見到了親人,她把自己的不幸吐露,老李他們决意保護她,安置她。
小張找到了小明,要他說出阿香住在那裡?小明說:「你昨天對她這麽兇,她眞給你氣死了,她才不要你去救他呢?」小張再引誘小明 ,小明也堅不肯吐露阿香藏匿的地方。
這一天,小侯有聲有色地告訴小張,說要到澳門一家夜總會去做事,大哥已答應了。老李 也走進來說道:「快收拾行李吧,我們要趁這班船去的。」
「大哥,我們就擱下阿香不管了?」小張問。
「咱們吃飯要緊,快㸃吧。」小侯爭相代答了。
「那你們去好了,我不去。」小張不肯動。
「你不去怎麽成?你成心拆台。」小侯責備他。
「好了,好了,事情安悱好了,有什麽話到澳門再說。我現在去買船票,你們馬上來,知道嗎?」老李全不理會小張的反對, 逕自去了。
一忽兒,小侯帶着小張趁搭上火車,小張大惑不解,怎麽一忽兒說去澳門,一忽兒却搭上了火車?不一刻,火車把他 們載到新界,他們走近一間山坡木屋,老李早已在等待他們,原來這是調虎離山之計,老李知道三姑的爪牙埋伏左右,不能毅然來這裡。在木屋裡所以才佈下這個疑陣,阿香仍以擦鞋童的姿態出現,連小張也認不出來。後來小張細辨才認得出來。與阿香重逢,驚喜交集,求她原諒自己的過去,經過了互相解釋,兩口子又和好如初了。
小張他們到元朗街頭賣藝去了,阿香獨個兒留在木屋裡,突然,阿 蘭慌張地走進來,向她吿密,叫她趕快逃走,她們的行踪又被三姑的抓牙探出來,三姑黃七就要找上門來了,阿香感激莫名,立刻張惶地跑去尋找小張他們囘來應付,阿蘭逃避不及却被黃七撞個正着,於是他們咒駡着她,殘忍地拳脚交加,打得她片體麟傷,倒地不起。黃七他們以爲弄出命案,急急逃去,臨走還放火燒屋,手段十分兇暴。
阿香飛跑在街頭上,找着了小張他們,盡吿一切,他們匆匆趕 囘來,只見大火熊熊,分頭灌救,發現阿蘭遍體鱗傷,老李慌忙扶起小心地替她敷傷,小張向她道歉,並邀她一同過活,阿蘭感激涕零,此後,小張他們同心協力大步向前。
一雙靑年愛侶,熬盡苦難之後,排去重重誤會,終于聚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