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之夜
・電影小說・
方家大宅院的門口，一羣人舉著竹竿在燃放着鞭 炮，大家指着前面路上呌着：
「來了，來了！」
來了的是一個中年的莊稼人和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女孩穿了一身新的花布衫，辮後繫着紅線，頭上插滿了鮮花。
一羣孩子奔過來，圍在她身邊，有的在說：
「看童養媳！看童養媳！」
那莊稼人撫着女孩的頭，安慰着她
「蘭香，別害怕。這裡就是你的婆家。」
蘭香胆怯地抬起頭，呆望着伴送她上婆家的父親。
「蘭香，」她父親抹一把汗笑了笑說，「他們都來看你新娘子的呢！」
蘭香侷促地跟着她父親，走進了方家的大門。
方家大門裡面的前堂，正中掛着祖像，供桌上有牌位，菜肴，兩支紅燭，與一股長香。蘭香緊拉着她父親的手，走到桌前，旁邊 有人拉長了嗓子高呌：
「向方氏門中三代祖先跪拜！」
於是蘭香便不很自然地跪了下去，叩着頭。
拜好祖先，她 父親帶了她去見她的婆婆周氏。
「拜見婆婆！望婆婆添福添壽！」
周氏是方家四房的寡婦，大模大樣坐在椅子裡，兩眼狠狠地打量着蘭香，動也不動，等蘭香在她面前跪下叩了頭站起，她忽然向外面呌她的兒子來：
「性海！性海！」
旁邊的人也帮着她呌：
「新郞，新郞！」
這個做新郞的性海進來了，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穿着不合身的黑褂長袍，從人叢中跌跌撞撞進來，滿頭是汗，臉上沾着汚痕，望着蘭香。
「小少爺，這是你的媳婦！」蘭香的父親把蘭香推到性海的身邊。
「我不要！」性海突然把蘭香推開，又轉身跑了出去。
蘭香想哭，周氏却把她帶了去見家裡的伯父伯母了。
這宅院一幢房子分成五間，每一房住一間，中間是合用的廳堂，前面一塊天井。蘭香跟在周氏後面，走過天井，往左邊三房走去。
三房方永康正 和他妻子謝氏在吵着嘴，看見周氏進來，就停了嘴。謝氏站起來敷衍：
「四嬸，恭喜你！」
「我領我家媳婦來跟你三伯三伯母見禮來了！」
「不用了，自己人。」方永康也出來應酬。
蘭香對永康和謝氏跪了下去，謝氏從衣袋裡摸了一個紅紙包的喜封給她。
周氏眉開眼笑謝了謝氏，又問道：
「你瞧，這小媳婦還好嗎？」
「很好，很好。幾歲啦？」謝氏敷 衍著。
「十三歲，比性海大兩歲。我們娘兒倆冷情情的，找她來做個伴兒，帮帮我。」
他們正在說着話，永康和謝氏的女兒竹萍放學囘來。周氏趕着給蘭香介紹：
「快呌聲竹萍姊姊！」
蘭香羞澀地望了望竹萍，周氏又帶她到大房去。
她們一走，永康借題發揮，又和謝氏爭吵起來：
「你看，她們四房也娶了童養媳了，祇有我沒有後代。」
「竹萍不是我們的女兒？」謝氏指指竹萍，狠狠地問。
「女兒？女兒養大了是別家的人。」
「女婿不一樣？」
「………」方永康 瞪着眼不說什麽，囘房間裡去了。
另一邊房間裡，大房的寡婦程氏和她的寡媳正在等周氏帶蘭香來見禮，程氏發現她們先到三房 去了，心裡老大的不高興，囘身對媳婦彩英發起牢騷來：
「不要險！瞧他們有幾個臭錢，就先到他們三房去，把我大房撇在後邊 ！哼，欺侮我們兩代寡婦！」
彩英正伏在她早死的丈夫的靈台前哭泣着，聽到程氏的話，囘過頭來。程氏走到她身邊，把聲音放 輕說道：
「剛才我跟你說的，可別忘了！」
「可是………」彩英呑呑吐吐。
「你還沒有想明白嗎？」程氏把臉一 沉：「你是方家的人，就該爲方家着想！他們都是紅眼睛綠頭髮的强盜，巴不得我們大房沒有後代，將來把我們家產三一三十一分了。所以我偏要說你肚子裡已經有了喜，好讓他們死了心！」
「可是我………」彩英說。
「我知道你沒有，可是你得裝！」程氏用手裝着大肚子的樣子說：「我是爲了你！聽見沒有？等四房來見禮，你對她們說，已經有了三個月了。」
她說完這話，程氏已 經帶了蘭香走到她們房門口，她去開了門，却開口就是一支箭：
「四嫂，總算你還記得我們大房！你三房去過啦？「
「去過了。」周氏冷冷地囘答。
「是應該先到三房去！她們成双又成對，不像我們兩代寡婦！」程氏故意陰損着周氏。
這話觸著了忌諱，周氏把臉扳下來說：
「大嫂，性海娶童養媳，也算是喜事，你大嫂說話應該有個分寸。」
「分寸？」程氏正好借題發揮：「照分寸說，你四嫂不會不知道應該先到大房來見禮。
「我怎末不懂？」周氏斜着眼說，「可是，你剛死了兒子，家 裡有喜事，我娶媳婦也該討個吉利。」
「他們三房有財，又有勢………」程氏說到這裡冷笑了一聲，「可惜沒有後代！」
「不過三伯父還年輕，說不定還有個老來子………」
「不過，四嫂，」程氏乘機而入，「不瞞你說，我家彩英肚子裡可已經有了 孩子啦」
「孩子？你兒子………」
「我兒子死了一個月，彩英有了三個月的喜……也是我們大房平時積德，不絕後代。」
周氏半信半疑，突然把頭伸進房裡，看見彩英正像木頭一樣呆呆坐着。
「彩英，你眞的有喜啦？」周氏帶着懷疑的口氣問。
「是的，四嬸！」彩英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周氏心頭却還是不肯信，一時又沒有辨法，便呌蘭香匆匆給大房叩了頭。就怱怱走到二房去。
二房的方大康只有一個獨子性偉，在外面做事，不久就要囘來。大康是個懦弱的老人，見了蘭香就和周氏笑 說：
「四弟婦，我的兒子比你的大，可是你的兒子倒先娶了親。」
周氏敷衍着大康說：
「二伯，」不是我說你， 你家性偉，也該成家了
「可不是？不過他總說賺的錢不够養家，他不急，我着急又有什麽用？不過你就要囘家來了，我們方家人 丁眞衰，除了我們兩房有兒子，大房三房……」
「聽說彩英有喜了！」
「眞的嗎？那好極了！」
這個消息，在大 康是一個好消息，但在周氏却是個壞消息。傳到三房謝氏那裡，也像四房周氏一様，爲了妬嫉而不肯相信。
謝氏就對她丈夫永康 說道：
我不相信，她們那末缺德，怎末會有遺腹子？」
永康却另有想法，他想納妾也非一日，大房彩英有孕，在他也是一個激動謝氏的好理由。他說：
「這還有什麽假的？十月懷胎要養下來給大家瞧的！好囉，現在大房，二房，四房，都有了後代， 只有我三房沒有。有子貧不久，無兒富不長，沒有兒子，什麽都是人家的，我辛辛苦苦幹什麽？」
「沒兒子你怪我？我也養了個 女兒，是你自己命不好！」
「放屁，明明是你養不出，還說我？我去娶個姨太太，瞧我養給你看。」
「你娶姨姨進門，我就跟你拼命！」謝氏這一下忽然哭了起來，「你這沒有良心的東西，你忘了是靠誰發財的？」
竹萍在裡面聽到她父母的吵鬧，趕 了出來：
「媽媽，別這樣，人家聽見了要笑話的！」
可是永康却堅决地在打他的主意，喃喃地說着：
「我要兒子 ，我要兒子！」
竹萍望着父母嘆了一口氣，一個人到院子裡去散心去了。
這時候，天已漸晚，蘭香忙著見完了禮，又拜了灶君，然後送她父親走出大門。
她父親對她千叮萬囑地說：
「你是這兒的人了，萬事要小心！別怕，慢慢會慣的！」
可是當她望着她父親踏出大門門檻時，不禁流下淚來。她父親又囘身把她攔住：
「你別出來，我會常常來看你的。」
他說着，低着頭淒涼地走了。蘭香淚眼迷糊地囘個身，忽然有人撫着她的頭髮。她抬起頭來，才知道是竹萍。
「你爸爸囘去了？ 」竹萍問。
蘭香點點頭。
「你媽在家裡？」
「死了。」
「你有幾個兄弟姊妹？」
「祇有一個。」
「你爸爸是種田的？」
「他替人家做長工，媽死了，他說他不能照顧我就把我送到這兒來了。
蘭香望望竹萍，竹萍也望望她，同情她，可憐她，可是沒有什麽可以安慰她的話好說。周氏在後面大聲地叫她了，竹萍才說：
「你婆婆在叫你，快囘 去吧！」
蘭香走慢了一步，周氏已經走到院子裡來了，兩手义着腰叱駡着她：
「我喊你，你爲什麽不答應？快進去替我燒火！」說着，用力把蘭香推了一把。蘭香想哭，可是偷偷抹了下眼淚，就囘屋裡去了。
竹萍站在一邊，看着這情形，嘆了一口氣 。
＋ ＋ ＋
一天，方永康爲了催收田租，親自走下鄕去。夏天，太陽曬得兇，他拏了一把遮陽的傘，走了不少路，最後到了鍾根生的茅屋門口。
鍾根生先是一個佃戶，正爲了交不出租而發慌，一見永康走來，不由一楞，趕忙把屋 裡的根生嫂叫了出來：
「方家三老闆來了。」
「啊喲，那怎末好？」根生嫂抱了一個嬰孩出來。
「讓我來求求他 看。」根生望着永康走近，站起來招呼他：「三老爺，你……你來了？」
永康走了這些路，熱得直流汗。一面擦汗，一面說：
「我不親自來，今年的租，怕你不肯交了！」
「不是我不付，實在是今年年成太壞。」根生開始向他央求着。
「年成好壞我不管，你租了我的田，我就得向你收租。」永康昂着頭說。
根生嫂看看這形勢不好，也走到前面，兩手連連作拱地說：
「三老爺，譬如做好事。」
「笑話，做好事，我自己餓死。」方康毫不爲動，指着根生和根生嫂兩個說，「今天我要你一定 付淸，少一顆穀，明年我把田收囘來給別人去種！」
根生這一下急了，趕忙說：
「三老爺，我再付你一點兒，其餘的，我明年補給你三老爺。」
「不成！」永康搖搖頭，「全得付淸！」
根生嫂彎下腿想跪下來求情：
「求你三老爺給我 們留下一些，要不然我們今年一家大小要餓死了。」
「餓死？」永康望望根生嫂，「你們一家三口吃得了多少？」
根生聽他這樣說，不禁苦笑起來，推開他茅屋的門對永康說：
「三老爺，你過來瞧！」
永康走到門口，對茅屋裡面一瞧，汚穢的屋子裡，坐的，立的，睡的，哭的，笑的，一共有六個男孩子。
永康這一下呆住了：
「都是你們的？」
「是別人 的就好了。」根生又苦笑了一下。
「都是男孩子？」永康又問。
「是的！」根生嫂答道。
「瞧不出你這末好福氣 ！」永康說不出的羨慕，對根生望了望。
「三老爺，」根生乘這機會繼續訴苦，「你別說笑話了。常言說有錢人兒女是朵花，窮 人兒女是寃家，我拖了這一大羣，就背了一身債。」
「七個兒子，七個兒子！」永康喃喃自語，又轉過臉看看根生嫂：「都是你 生的？」
「我眞怨命」根生嫂說。
「你們結了幾年親？」永康探問他們，
「七年了！」根生答。
「結婚七年養七個兒子！」
「一年一個，有一胎是雙胞胎。」根生嫂解釋着。
永康忽然心生一計，想到了什麽，沉思了一下，又凝望着根生嫂，然後，突然把根生拉到外面：
「你過來，我跟你談一件事。」
根生莫明其妙地跟了出來，永康接着說：
「根生，你想不付淸租穀，我要你答應一件事。」
「什麽事，三老爺？」
「你知道，我……我有一個女兒，沒有兒子 ，我想……」永康支吾着。根生以爲他想要一個兒子，高興地搶着問：
「你想要一個兒子？你喜歡那一個，我送你，我送你。」
永康却連忙搖手：
「不，誰要你的兒子，我要自己養。」
「你自己養？」
「是的，你老婆這末會養兒子， 你把她……」永康不知怎末說好，做了一個「給我」的手勢。
「我老婆給你？」根生一楞。
「今年的穀租，我一起退還給你，只要你把老婆抵押給我。」
「什麽？」根生忍住憤怒，眞想把永康打一頓，可是，他忍住了，他不理他，低着頭往屋子裡走 。永康却還在跟他說：「老婆租出去，又沒有什麽大不了！……要是你肯，我送你三年租穀，要是不肯，我把田收囘，也不許別人租給你，瞧你們一家吃什麽！」
根生走進屋子，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走到根生嫂面前，剛把頭拾起，就看到根生嫂的眼睛裡已經有 着眼淚，她慢慢地說道：
「他的話我全聽見了！」
永康追了進來，站在門口接着說：
「答應了我，你們一家就好 好過日子，我這是拾舉你們，要是不答應，我可不客氣了。「
根生痛苦地望着根生嫂。根生嫂眼淚直流下來，突然，她站起來說 ：
「根生，我，我去好了！」
「不，不！」根生說。
「你別顧到我。」
永康聽了就快刀斬亂蔴地說：
「好，這樣，咱們就一言爲定了，我囘去寫字據去。」
他說完立刻就急急趕囘家去，匆匆忙忙把字據寫好。謝氏問他這是幹什麽，他先說不要管，後來却洋洋自得地說：「這一下，我方永康有了兒子了！」
「什麽？」謝氏一聽，知道一定有花樣。
「你放心，我不是對姨太太，你別吃醋，我吿訴你，根生把女人押給我了，替我養個雙胞胎。」
「什麽？你把這種晦氣星接過來 ？」
「她七年養了七個兒子………你連屁也不會放一個！」
謝氏無可奈何地哭了起來，方永康却帶了字據又趕到了根生家裡。
這一張筆據上寫明把根生嫂押給永康，等她生了一個兒子之後，再放她囘來。
「好了，你的穀我呌人挑囘來。人呢？」永康看着根生在字據上畫了押，就高興地笑了。
「三老爺，明天吧，我們整理整理屋子。」根生嫂說。
「好，明天吧。我一淸早派轎子來接你。」
這一夜，根生嫂的悲凉是不用說的。她望着丈夫和七個小孩，自己却要被租出去，這是最後在家裡住 的一晚。她理好孩子的衣服，補的補，改的改，做到深夜。根生呆呆坐在一邊，望着這個明天就要租出去的老婆，他黯然無語，摸出一些錢給根生嫂，要她帶了零用。兩個人對望着，挨過了這一晚。
天才亮，方家派人來接，根生嫂帶着眼淚坐上轎子。
她到方家的時候，永康正爲了她的事和謝氏在談判着。如果要她進門，謝氏要永康答應三件事：
「她旣然進來，我就把佣人囘了。要她 做什麽就得做什麽。我發脾氣打她駡她你不許阻攔。還有，她一養下兒子馬上就要滾！」
「好的，好的。」永康暫時敷衍，便都 答應了。
于是，根生嫂進了方家的門，在三房做起主人不像主人佣人又不像佣人的人來。謝氏對根生嫂當然不當個人待的，永康 原就怕老婆，有了根生嫂，更要敷衍謝氏。謝氏自己也不再有什麽指望，祇望竹萍嫁個有錢有勢的女婿。
日子便在這樣欺負人， 哭，吵之中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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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竹萍，在學校裡還能呼吸一點新鮮的空氣。
她有一個同學 李超鈞，平時穿着男人的襯衫和工裝褲，活像個男孩子。有一天放學的時候，她們一路走出來，路上竹萍遇見了她的表哥謝聘三。謝聘三把李超鈞看做男人，竟以爲竹萍在交男朋友談戀愛。
竹萍囘到家裡，謝聘三已經來過，當然。在竹萍母親的面前是來報吿這一「 秘密」來了。
這天，方家二房的性偉剛從別處囘來，他是囘家養病的，囘到這宅院裡，看到大房兩代寡婦的凄凉，也看到了三房 多了一個租來的嬸娘，更看到四房娶來的童養媳蘭香整天的挨打挨罵。這是他的家，他同情家裡的人，可是他只有嘆息。
家裡的 人見了他却爭着敷衍，談這個，談那個，忙了半天。他囘房間去整理東西，才各自囘去。
竹萍一囘到房裡，謝氏就拷問起來：
「我問你，你今天跟一個男人在一起，是嗎？」
「一個男人？」
「你還瞞我！人家親眼看見的，在學校外邊，一面走，一面還談得很親熱的。」
竹萍想了一想，恍然失笑：
「哦，那是女同學李超鈞，什麽男人？是不是表哥來吿訴你的？又要來瞎多嘴。」
「人家是爲你好。」
「哼！」竹萍一談到她表哥謝聘三心裡就不痛快。可是，她母親却另有心事：
「你也是二十歲的人了，別再孩子氣。你爹弄了這末個賤貨進來，我就靠你這一個女兒了！你儘管自己去找男朋友，講自由，可是有一 個條件一定得依我，他家裡至少有一千畝田，一幢房子，聘禮要八色，要一付金鐲子，金鎖片，金………」
「好啦，好啦！」竹 萍厭煩地阻止她媽的嘮叨。但她媽却偏不住嘴地說：
「………而且還得把我丈母娘接去養老。不過，如今世道壞，什麽男朋友， 容易上當。」
「可是，那明明是個女的。」
「我可不信。」
「那末明天我找她來，讓你瞧瞧。」你找表哥來做對 証好了。」
這樣說了，約好了日子，要謝聘三來認人，謝氏才把心放下。
這件事放了心，謝氏便到院子裡去罵根生嫂了 她把一條被褥往木桶裡一擲，關照說：
「這些東西，今天都得洗好。」
「今天洗好？」根生嫂畧有一點爲難的樣子。
「洗不好也要洗，你到這兒不是來享福的！」
根生嫂只得忍住氣，用力捧起那桶衣服，蹣跚地走到小缸旁邊。她捧得滿頭是汗，走到小缸前不再支持，把木桶放在地上，用衣袖抹頭上的汗。忽然聽到後門外邊有根生的聲音在輕輕地呼喚；她一聽是丈夫的聲音，立刻奔到門口，開了門。
根生帶了一個大孩子，抱了一個小的，站在門外。根生嫂見了他們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孩子們都好嗎？」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都好。」根生望望他妻子，「你在這兒過得好嗎？」
「好的。」
「人家對你好嗎 ？」
「還好。」可是她忍不住抱着孩子大哭起來。
「孩子們整天呌着你………」根生也忍不住嗚咽了。
「你買些 糖給他們吃吧。他們有沒有把租穀還你？」
「還是還了，可是少了許多。」根生一邊說，一邊却凝望着她，從她的臉上看到她到 了這裡之後添上去的勞瘁的悲苦：「算了，我只想他們待你好一點……你很苦吧？」
「你比我還苦。」根生嫂竭力忍住自已的痛 楚，「一大羣孩子，不得作活，你的草鞋破了，換一双新的吧。
「很貴呢。」
「你別太辛苦了。」根生嫂從衣袋裡摸出她離家時根生給她的錢，「這個你拏去吧。」
「我不要，你留着用。」
「我沒有什麽用，你買双鞋去，還給孩子買點糖。」
「不。」根生不肯拏。
「你拿去，拿呀！」
就在他們推着這些錢的時候，沒防到謝氏竟在後邊偷偷望着，突然衝 了上來，一把搶了他們的錢，大聲咆哮起來：
「好哇，給我抓到了，你偷我家的錢養漢子啊！」
「不，」根生嫂竭力爭辯，「太太，不是……」
「這是我們自己的錢。」根生驚駭地說。
「你們自己的？你們自己有錢，還把老婆押給人家幹嗎？」
「是我們自己的呀！」根生嫂哭着說。
「三太太，你弄錯了。」根生央求着。
「怪不得我這幾天不見了錢。」 謝氏竟把錢拏去了。
「太太，這是我離家的時候，他給我零用的。」
「我不管，你現在吃我們家的飯，這錢也算是我家的！」謝氏雖然這末說，可是又不好意思收起來；竟把這些錢三把兩搓，撕得粉碎，丢在地上。「錢經了你們的手也成了臭錢！」
根生和根生嫂望着撕碎了的鈔票，咽下了眼淚，也咽下了憤怒。
謝氏又忙着囘屋裡去了。
在她的心目中，只有謝聘三是好的。在機關裡做一個小官僚，但是覤覦着竹萍，很會對謝氏巴結。
那天約好李超鈞來的時候，他也應約而至。
他認明了李超鈞正是那天和竹萍在一起的「男人」之後，謝氏也不再說什麽。囘到房裡，他却在謝氏面前下功夫；設法拉攏謝氏，來「管敎」竹萍：
「總之，女人多讀書反而不好。」
「我本來想早點替她找個婆家。」
「我替你做媒。」謝聘三趁機會就献殷勤。
「只可惜你自己又娶了親。」
「姨媽，」聘三懷着鬼胎，裝腔作勢地說，「你別提我，我一聽就生氣。我家裡那個呀，眞 是毫無辦法。什麽也不懂。交際呀，談吐呀，管家呀，什麽都不行。她只好配嫁給種田的。可是我現在做了官。官太太那樣笨，眞給人家笑死，我眞想再討一個。
「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是有的。」
「娶可以，却不能亂來，也該淸淸白白的。」聘三就到這裡，瞧了一眼謝氏，試探一下她的神色，「我只想找像表妹那樣的，可惜我沒有這樣好福氣。」
「是竹萍沒有這様好的福氣。」謝氏似 乎也懂了他的意思。
他們的談話就停在這個階段。竹萍却還不知道她自己已經被她母親當商品一樣在談着交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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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秋來。
方家院子裡的那株古老的大樹下，落葉滿地。方大康閑着在掃落葉，他的兒子性偉病得削瘦憔悴，倚在門口望着這滿院蕭瑟的秋色。
「風這末大，葉子是掃不完的。」他對他父親說，接着便是一陣劇烈的嗆咳。
「你咳得兇，快進去休息吧。」
性偉聽他父親的話，彎著腰囘到屋子裡去了。大房的程氏在一隅砍着柴，看著他們對大康說：
「二叔，性偉咳得這末厲害，應該給他吃兩三個月的胎兒，人家女人小產下來的胎，煨成灰吃了包好。」
「什麽？」大康 半信半疑地問。
四房的周氏正打裡面出來，聽了這話揷嘴道：
「這東西怎末好吃，傷陰隲的！」
傷什麽陰德，醫 病要緊。」程氏反唇相稽。
「絕子絕孫的人才吃這東西。」周氏借題發揮。
「你說話忌諱一點，什麽絶子絕孫，我兒子剛死，孫子還在肚子裡……」
「嘿！在肚子裡？恐怕在肚子外面！」周氏始終不相信彩英懷孕，妬嫉這件事。
「你別以爲自己有了兒子，他還小呢，誰知道命長命短？」程氏憤憤地咒駡起來。
「你再說下去，你敢，你敢！」
大康見她們越越吵激烈，只得從中調解：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
彩英聽到了聲音也走出來勸解：
「婆婆算了！」
程氏見彩英出來就着急，趕快攔住她：
「你出來幹嗎？快進去！」說着，就把彩英推進屋裡去，自己也氣憤地進去，一面低聲地咕嚕着 。
三房的謝氏也走了出來看熱鬧，走到周氏身邊，發起自己的牢騷來：
「一定是她不好。到處害人！要是她不呌媳婦裝假肚子，你三弟也不會把那個賤貨接過來的。」
「好了，好了，」大康爲息事寧人，竭力把她們勸住，「大家少說一句話。她也是 好意，要性偉吃三個月的胎兒………」
「胎兒？」謝氏似乎不再發脾氣了，轉過臉來和大康說，「這倒很難找。你們性偉的病眞 不輕了，我看還是去求菩薩。
「求菩薩？」大康問
「只要吃幾包香灰就好，我娘家有一個親戚就是菩薩醫好的。我替你去求。」
大康謝了她，爲了他兒子的病，他什麽人的主張都聽。第二天，謝氏果然弄了包香灰來，到性偉房裡勸他吃。
性偉爲了顧全她的好意，只得把香灰吞了。
謝氏囘到自己房裡的時候，謝聘三來了，帶了許多禮物，正等着她。
「這些是幹什麽的呀？」
「一點小意思，送給姨媽跟表妹。」
竹萍厭惡地在一邊站着，退後了幾步，連聲說：
「我不要，我不 要。」
謝氏對竹萍睜了一眼，駡了起來：
「什麽不要？，表哥是一番好心，看得起你，送你這末好的衣料，別人想要都想不到，你還不要？」
竹萍無可奈何地屈服，只得忍氣吞聲地說了聲謝謝。
忽然永康從後面房間裡奔出來，大聲呌著：
「她有了，有了！」
「誰有了，有了什麽？」謝氏驚惶地問。
「她，她有喜了！」
「喔，」謝氏明白了，把臉一沉：「那賤貨有喜了？我不相信，我自己去問。」
她走到後室，永康跟在後面。
根生嫂坐在床上，見他來就站了起來。
「我問你有幾個月了？」
「怕是兩個月了。」根生嫂說
「有兩個月了！」永康興奮地跟先說。
「兩個月還不一定保得住的。」謝氏說。
「所以，以後重的東西別叫她拏。」
「希罕？」
「不是我希罕她，我是爲着她肚子 裡的一塊肉 我只求生一個兒子。」
「好，你靠你的兒子，我靠我的女兒。竹萍的婚事可由我作主。」謝氏有了新的打算。
「竹萍的事你作主好了。」永康囘答得很爽快。
「我要把她嫁給聘三！」謝氏這下宣佈了她的打算。
「聘三？你是讓竹萍去做的小的？」
「小的大的有什麽關係？只要有錢！」
這些話，聘三在外面都聽到了，得意地笑了起來。
這天 晚上，聘三走了之後，謝氏把這意思吿訴了竹萍自己。
「什麽？」竹萍的臉却氣白了，「你要我嫁給他？」
「其實做人就圖個衣食，名份大小有什麽關係？」
「我不是做小，我也不答應。」
「我已經答應了。」
「你答應，我不答應。 」
「我不管你肯不肯，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要你嫁誰就嫁誰！」
竹萍伏在桌上哭了起來。這一夜，她整夜沒有好睡，第二天一早到學校去就把這事情告訴了李超鈞，要她帮忙應付。
「竹萍，你是眞的不情願，還是假的不答應？」
「誰假的？」
「可是你媽一定要你嫁。」
「我不去」
「她强迫你呢？」
「我……」竹萍不知道怎末辦。
「有很 多人就像你那樣，心裡不肯，可是別人逼着，就屈服了。」李超鈞微笑着說。
「我不屈服。」
「那末就得反抗。」
「一定有辦法嗎？」
「有辦法，只要你肯！」
有了李超鈞熱心的帮忙，竹萍比較安了心。
日子便一切如常地過下去。方家宅院裡一切如舊，大房和四房還是見面就吵鬧，彩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加大，二房性傳的病一天比一天厲害，三房租來的根生嫂的眞肚子却眞的漸漸大起來，勞作依舊沒有減輕，精神上的苦更重。四房的養媳婦蘭香，天天挨着婆婆的打……
爲了性偉病得一 天一天厲害，四房的周氏給大康出了主意，要他娶親冲喜。
性偉起先不肯，他知道自己病得這樣重，不能害人家，可是他敵不過 他父親和嬸母他們的强逼，終于匆匆定了喜期娶了一個媳婦來。
辦喜事，大吃大喝，熟鬧了一天，性偉疲倦之後，病更重了，睡 倒了在床上。
竹萍眼看着家裡的悲慘的人，悲慘的事，常常夜裡失眠，在院子裡散步嘆息。偶然有一晚和彩英談了幾句話，被程 氏發覺，把彩英呌了囘去。
第二天起，程氏便把房間的門窗上了鎖，把彩英鎖住，怕她的假肚子的秘密洩露出去。
每當夜籟人靜的時候，這宅院中充滿着苦命人的呻吟，啜泣，與嘆息。
這樣，在呻吟，啜泣，與嘆息中，從秋天到了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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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聘三不斷地來看謝氏，不斷地送禮給謝氏，催問竹萍的婚事。謝氏告訴她說：「這丫個眞倔强」之後 ，他就想到一定「後面有人支使着她。」
「誰支使她？」謝氏問。
「就是那個不男不女的傢伙！」
「那末該怎末 辦？」謝氏接着問。
聘三沉思了一下，計上心來，得意地一笑說：
「你別讓表妹到學校去了，我們要去抓人。」
「又要抓人？」
「是的，那不男不女的也在裡面。」聘三越說越得意：「這羣揭亂份子抓了，表妹沒人指使，她會答應的。」
這些話，給正在門口的根生嫂聽了個清楚。她是知道竹萍的心事的。這天傍晚，竹萍一囘家，根生嫂就把她拉到一邊，把聽來的話吿訴了她。
她當時就知道謝聘三這種人的惡毒，旣然這樣說了，就沒有什麽做不出。她立刻趕出去找李超鈞，把這話吿訴超鈞。
「這消息一定正確？」超鈞驚奇地問。
「不會錯的。」
超鈞又把這消息吿訴了同學，大家連夜商議，最後决定是走。竹萍也想跟着一起走，走出她的這個黑暗的家庭，可是她有她的困難。
「竹萍，你不走也好，不過你應該有個打算。你平常意志 不够堅定……要是你母親把你逼緊了……你知道，在這個社會裡，他們的勢力是很大的。
竹萍遲疑着說不出話來，用央求的眼光 望着李超鈞，李超鈞才吿訴她：
「假使你到了沒有路走的時候，你就到我們這邊
來！」
「好的，」竹萍這才寬慰 了許多：「你到了那邊就寫信給我，好讓我有個凖備。」
超鈞和另外幾個同學就這樣先走了。竹萍仍舊暫時留在她暗無天日的古 老宅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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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冷天，夜裡吹着凛冽的風。
院子裡結起一層薄冰。
四房的童養媳蘭香的一双手皮肉龜裂了，可是還得在冷水中洗衣服。
「蘭香，蘭香！」
裡面她婆婆又在呌她。她應聲進去，婆婆就呌她給她的小丈夫送參湯。性海又發着他的倔强的小孩脾氣，要她喂，她忙着做別的事，性海推了她一把，她失手把參湯打翻了。
婆婆睜着兇狠的眼睛趕過來，倒拏了鷄毛帚，對了她狠命鞭打。她躱在牆角裡，哭呌起來。
鞭打，脚踢，蘭香昏了過去。
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被關在柴房裡。只有竹萍來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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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超鈞的信來了，給竹萍帶來了希望與溫暖。信裡的字句明亮地跳躍在竹萍眼前：
竹萍，我離開你快五個月了，不知道你現在過得還好嗎？我知道你一定很痛苦，因 為包圍在你四周的是眼淚，痛苦，和絕望。而我如今生活在一個自由的天地裡，世界上眞有這末一個好地方，每個人都是一樣自由平等，我們整天笑，整天喝。到這兒來的人愈來愈多了。要想得到新生的就應該搏鬥。我們是一陣風，一陣巨大的風，它將吹遍全中國，把腐敗的，醜惡的，一切不好的東西從地面上吹走！記住我的話，你耽不下去的時候，你應該來，到我們這兒來。來吧！來吧！」
也就 正在竹萍收到這封信的這時候，謝聘三送了聘禮來。她母親代她收了，逼她下個月就結婚。
也就正在這時候，根生來看他的妻子 ，小孩病了，要求根生嫂囘去一次。可時永康怎樣也不允許，根生嫂急得哭，永康打了她一個耳光，把她關進了屋子。
也就正在 這時候，二房的性偉病勢突然沉重，他的新娘子來找三房的謝氏去。她看到性偉的病狀，反而說新娘子命裡有尅星。
也就正在這 時候，蘭香端了飯鍋走出柴房，給小丈夫惡作劇暗中絆了她一交，跌翻了飯鍋。婆婆奔過來，她頓時恐怖驚懼極了，發狂似地逃了出去。
她沒命地逃囘到她父親那裡。躱到父親的懷抱裡痛哭起來。
可是她的父親還是叫她囘方家去。
「我送你囘，不要 怕，我替你去求情。」
她沒辦法，又回到了這可怕的宅院裡，又囘到了可怕的婆婆面前。可是等她父親一走，她婆婆把她辮子一 拉說：
「你這小丫頭想逃？現在不打你，看我今天晚上要你的命！」
蘭香慌得沒有了主意，偷偷來找竹萍。
竹萍 正爲了自己走的事在房間裡徘徊。
「姊姊，姊姊，」蘭香向竹萍央求，「我實在受不了啦，你救救我。」
「救你？」竹萍同情地望着她，吿訴她說：「我自己也要走了。」
「你要走，到那兒去？」
「好地方。」
「姊姊，你帶我去！」
蘭香睜大了眼睛，等着竹萍的同答。眼睛裡充滿着希望，哀求的神情。竹萍受了感動，毅然决然地點點頭。
「好的！」
蘭香歡喜得流下涙來。竹萍關照她不要聲張，幷且輕輕地商量了出走的時間和辦法。
在大房程氏的房間裡，程氏正和彩英商 量着一個秘密：
「我已經給那邊說妥了，今晚上我去把孩子抱來，你在家裡等着。要小心！」說着叫彩英開始假裝要臨盆生産的 樣子，「你聽着，要是出了事，你就別想活！」
但是這個秘密被四房的周氏在房門外面聽到了。她立刻如獲至寶似的吿訴了三房 的謝氏。
「你等囘兒半路上去攔住這老太婆，我衝進去，把她裝的假肚子拉下來……」謝氏說得津津有味。周氏一邊聽，一邊點 頭，得意地說道：
「今晚上可有好戲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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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外面起了大風。
方家宅院門日，風聲呼呼地響，大房程氏偷偷從房裡閃出來，偷偷閃出門去。
等在門後的周氏和謝氏互相做了一個眼色，周氏跟了出去。
根生嫂想着她的病着的孩子，也趁這個時候偷偷逃出去。可是，她剛跑出門口，永康發現了，也追了出去。他想把根生嫂拉囘來，根生嫂求他放她囘去看一看孩子，他不許，一把拉住。根生嫂掙扎不開，跌倒在地上，一陣劇痛，她叫了起來。趕急扶囘屋裡，扶上床，已經無法挽救——她流產了。
屋子裡各人懐着鬼胎，大家都沒有留意後門，竹萍帶了蘭香，輕聲走了出去，走上她們光明的旅途 。
謝氏沒有等程氏抱了人家的孩子囘，就衝進了彩英的房間。彩英大聲驚叫，謝氏拉住她的身子，剝開她的衣服，拉出她裝着的 假肚子。彩英還想掙扎，可是假肚子露了出來，被謝氏一把搶去子。
謝氏勝利地獰笑。
彩英跪了下來：
「三嬸娘 ，我求求你！」
「好不要臉，裝假肚子！」
「這是我婆婆的主意。」
「我要把他好看呢！」
外面，程氏抱了買來的人家的嬰孩囘來，被周氏攔住，兩個人厮打起來，大聲地呼呌。終於周氏把嬰孩搶到了手，搶到她自己的屋子裡去。程氏正想追趕，囘頭却看見自己房門口高高掛着彩英的假肚子。
她什麽都明白了，去推門，門反鎖着。
而周氏搶到了嬰孩囘去，却發現蘭香不見了。
謝氏同時也發現了竹萍的出走。
大家奔出來，互相吵駡，埋怨……程氏打不開房門，只得把窗戶打開，正想爬進去，抬頭望到房間裡面，彩英高高的掛在樑上。
二房的房間裡，忽然傳來一聲凌厲的哭呌。那是性偉的新娘子的聲音。
大康匆匆奔出來：
「性偉死了！」
大家於是湧進性偉的房間，看到新娘子伏在性偉的屍首上面痛哭。程氏，周氏，和謝氏却爲了蘭香，竹萍以及彩英的事扭成一團。
外面風越括越大。
突然像巨大的怒吼聲，一陣大風過來，把宅院中一棵老樹連根拔起。
樹倒下，壓在屋脊上，壓坍了一角。磚瓦落下來，發生驚人的巨響。
大門口的燈籠也飛上空中。
這 一家陰暗的，孕藏着幾百年封建罪孽的方家宅院，在大風中毀壞。
只有竹萍和蘭香，一邊和狂風掙扎，一面趕着她們的路。竹萍 吿訴蘭香：
「別怕，這巨風吹我們走得更快！」
她們站起來，在巨風中，堅定地向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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