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言蜜語
電影小說
一
在船公司的電話間裡,女接線員林蓮英,從工役手裡拿過來一份薪水。一個月的辛苦工作,這就是她的代價,雖然,那代價並不高。她想起生活在這個人浮於事的社會上,這份工作縱然辛苦,也是彌足珍貴的,何况,家裡需要她,妹妹、弟弟更需要她。
跟往常一樣,她從薪水袋裡抽出六十元錢來,套入另外 一隻白信封內,準備下了班去看妹妹,同時替妹妹付掉學費。她自己也很明白,以她的收入,還要額外地爲妺妺付出一筆音樂學費,這是很感拮据的事,然而,一想到妹妹勤奮好學,又加上她的天資聰明,終於使蓮英堅决地支撑下去……。
正當她片刻沉思時,電話 鈴又响了起來,拿起耳機一聽,却是她的愛人張心怡。心怡在電話裡要求和蓮英見面,商量一個重要問題。蓮英聽了,不用猜,便知道心怡所說的重要問題是甚麽了。但是,今天心怡的語氣似乎與往日不同,他所提出的問題也許眞正成爲問題了?於是,她不得不收起笑容,叮囑心怡下了班直接上她家裡去等她,因爲她要去看妹妹。
下工之後,蓮英趕往妹妹同學王愛文家裡去。愛文的父親是一位著名 的音樂家,在滿門桃李中,林蓮英的妹妹蓮明是他最喜愛而也認爲最有前途的一個。所以,蓮英一進愛文家裡,眼見老敎授對自己妹妹那種由衷默許的表情,使她十分欣慰。
蓮明唱完了「可愛的百靈鳥」那首名歌,囘身到蓮英面前,親熱地叫了一聲姊姊,接着輕盈 一笑,蘊藏着無限智慧的一雙大眼睛,盯住姊姊。蓮英立刻打皮包內拿出白信封來交給她,她又微微一笑,旋風似的轉了過去,雙手呈給老敎授。
老敎授並不了解蓮英的家庭經濟情况,因此含笑收下,同時指着蓮明向蓮英說:
「你妹妹很有前途。」
「全仗您栽培。」蓮英欣然囘答,一面衝着蓮明說:「妹妹!你該多謝老師。」
蓮明還沒有動作,站在旁邊的愛文搶着說:「用 不着謝我爸爸。」
「說的是,應該謝謝這位好姊姊」。老敎授向蓮英一指。
「不!應該謝謝我」。愛文正玩皮地對蓮明說時,不想蓮明上前一步,突然𦦙起右手,揑住愛文的鼻子叫了一聲「謝謝你」,一放手就朝門外逃跑了,愛文追趕不及,立在門口對着飛奔下樓的蓮明駡了一聲:「小鬼!不怕你明天不來學校。」
老敎授和蓮英都笑了。蓮英辭別之前,撫了一下愛文的鼻子道:「我 叫她明天跟你道歉」。說罷,又輕輕拍了一下愛文肩膊,這才離開。
歸途中,蓮明興奮地吿訴姊姊:「老師說,今年音樂比賽, 我很有希望得冠軍……」。當蓮明發現姊姊毫無反應,不免有些納罕,於是悄悄地看了姊姊一眼。蓮英正嘀咕心怡要談的問題?沒有注意到妹妹的話,因而使蓮明有所誤解。她想起:自從爸爸去世之後,媽媽爲了過度的悲哀,舊病又時時復發了。家裡的担子,都落在姊姊一人肩上,而姊姊也並不比她大到那裡去。姊姊不等高中畢業就急着去找工作做,毎月的收入,幾乎全部用在家裡以及她和弟弟身上。姊姊的恩情,使她一輩子忘不了。幾年來,蓮明是以姊姊的喜而喜,憂而憂,只是存在心坎上不說出來而已。此刻,她知道姊姊一定又有了內心痛苦,然而又不敢動問,自己的興奮也就遏了下去。
姊妺倆,默默地,急促地囘到家裡。
心怡已經坐在客廳裡,和蓮英母親談了一囘了,見蓮英姊妺進門,便起身招呼。蓮英急於要從心怡那裡知道什麽問題,於是,叫了一聲媽之後,便對心怡一招手,領他進了自己的臥室。
「蓮英!公司調我到星加坡去的事情,已經决定了。」
心怡的話,使蓮英無從囘答,同時又有無限沮喪。她與心怡相愛,日子非短,她的家庭環境,從不外露的隱痛,只有心怡明白。平日裡,心怡給她小小的幫助,在她看來已經覺得很巨大了,這因爲心怡的經濟狀况也並不好。然而這還在其次。難得的是心怡待她的一片眞情,從而使她獲得了不少安慰,彷彿風雨中的飛烏,有一株大樹可以抵擋一陣一樣。如今這顆大樹要在她身邊移了開去,自然叫她難過。所以,她呆呆地望着心怡,一時說不出話來。
「可是,爲了公司要調我到星加坡去,媽對我們的婚事,催得更緊了。」心怡頓了一頓,接着又說:「昨晚上,媽盤問我很久,她不明 白你爲什麽總是反對結婚?」
「那末你呢?」蓮英似問非問地:「我的苦衷,你是知道的」。
「我當然知道,可是——」
「弟弟、妹妹,他們都還在唸書,媽媽帶着病,我怎麽能忍心——」蓮英說話聲音輕下去,跟着低了頭。
「我知道,所以我等下去,可是我媽——」。心怡說到這裡,看見蓮英突然抬起頭來,兩隻眼眶裡含了淚,一對眸子却有陡然失驚的神色。他頓時感到不安,立即上前貼在蓮英身邊,温柔中帶着一㸃激動的情緒說:「英!你放心。」
這是一句出自肺腑、充滿愛情力量,足以烙在對 方心上的話,蓮英被感動得掉下淚,連忙背轉身,拿起桌上的手帕來掩住眼睛。
「英!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蓮英㸃㸃題。就在她𦦙手拭淚時,恰巧蓮明下厨房去經過門口。她望見姊姊的動作,這比方才在路上所想到的更難過,如果沒有心怡在房內,她會進去撲在姊姊的懷裡,要求姊姊不要傷心,並且安慰姊姊:她轉眼就可以高中畢業,壓在姊姊肩上的那副重担子,讓我來挑吧,可是現在,她只有存在心裡,黯然走向厨房。
二
校際音樂比賽,進行得十分熱烈。所有參加的學生,都是從每一個學校內遴選出來的;林蓮明便是其中之一。
靑年學生,大抵有一股好勝心,即使自己並不參加比賽,也莫不希望自己的同學能獲得冠軍。蓮明在比 賽過程中,得分一步步高上去,看來有希望奪取冠軍了。同學們興奮萬狀,目光中的林蓮明,無異成了一個英雄人物,連學校當局也像臉上抹上了一層油彩似的發出光輝,至於老敎授,蓮明的姊姊,張心怡等等,自然格外感到欣慰。
最後决賽那天,蓮英和母親弟弟 心怡四人,相偕前去參觀。大家因蓮明奪得冠軍所引起的快活,實在是難以形容。坐在蓮英一排的一個漂亮的靑年人,似乎對蓮明也特別欣賞。當頒奬禮𦦙行之後,蓮英立刻離座到後面去會她的妹妹,而那個靑年人,並不與衆散去,他踏着輕鬆的步伐,態度瀟洒地也往後面走去。
休息室裡一片歡笑聲,蓮明被包圍在同學中間,滿懷喜歡的接受同學們的祝賀。同班同學陳國强,爲了慶祝蓮明爭得冠軍 ,替學校增了光,提議到他家裡去開聯歡會,接着一陣暴風雨的鼓掌聲,似乎表示一致讚成,因此,當蓮英來看妹妹,準備和妹妹一起囘家時,蓮明便將同學們的美意吿訴了姊姊,蓮英也欣然同意,臨別時叮囑蓮明不要太晚囘家。
蓮英離去不久,陳國强給同學叫了 出去,說有朋友訪問。國强詫異地到了外面,遠遠一看,不由含笑地叫了起來:
「呀!潘秋平!你也來了?」
「老同學顯身手,我怎能錯過呢!」囘答國强的正是那個瀟洒的靑年人。
「你現在在哪間學校?」國强帶着憨態問秋平。
「自立大學。」秋平立即囘答。
「自立大學?新開的?」
「哈哈——你還是這麽老實,把後面兩個字去掉。」
「自立大學, 自立。哦!我明白了,你在做生意了。」
二人又哈哈笑了起來。秋平一邊笑,一邊向國强致賀:
「國强,林蓮明是你同學?」秋平見國强㸃頭,立刻又說:「可賀!可賀!這位小姐眞是才貌雙全。」
「是嗎?同學們正要到我家裡去爲她開聯歡會呢。 」
「這麽說,那我只好改一天了。」
「什麽,你要請我們?」
「是的,一來老同學好久不見面了,叙叙舊;二來 想認識認識這位傑出的女音樂家。」
「要不要現在就跟你們介紹?」
「不!不!這太唐突了,咱們改一天罷,到時候,你們一定要賞險呀。」
「當然,當然。」
「再見」。秋平𦦙起手來,熱誠地和國强握了一握,顯得穩重而有禮貌地背身走了,國强目送其去,心裡倒覺得有些抱歉。
然而,事出意外,同學們在國强家裡載歌載舞時,潘秋平挾了一包東西,又忽然出現了 ,他一進門,見了國强,就不安地說:
「不會怪我太冒昧嗎?」
「那裡,那裡。」國强以主人身份歡迎了潘秋平,並且向大家介紹說:「同學們!這是我的舊同學潘秋平。」
國强讓大家招呼了之後,便伸手對秋平說:「來,把這放下,玩一囘兒。」
「不!」秋平𦦙手一攔,接着道:「我不大會說話,希望老同學代表一下,我這裡有一幅畫,是專誠來送給林蓮明小姐的」。
蓮明正和同學談話,猛然一聽,不由囘過頭去。
「送給她?」國强有些愕然,指着蓮明問秋平。秋平含笑㸃了一㸃頭,很誠懇地說道:
「我佩服林小姐的藝術,這——表示一些敬意。」
蓮明覺得這個陌生人很可愛,而且又見他儀表不俗,但是在大座廣衆之間,縱然心裡願意,也不能在面孔上流露出來,偏偏老實的國强,追着問蓮明如何?這使蓮明很爲難,不由把頭抵了下去。不想潘秋平上前一步,雙手𦦙起畫來,畢恭畢敬的對住蓮明:
「林小姐,這是我父親從羅馬帶囘來的,一幅印象派油畫,千里送鵝毛 ,表示一些敬意,請你收下吧。」
蓮明抬起頭,尶𡯗地笑了一笑,又把頭微微一搖,彼此有些僵。陳國强雖然老實,見了這種局 面,也不得不自作主張了,他上前拿過畫來,一面說:
「你別推辭了,我代表你收下吧」。同時又囘身對潘秋平致禮:「我也代 表蓮明向你道謝,哎!請坐請坐。」
「不!我是特地來送禮的,現在我要吿辭了」。
「坐一囘兒吧。」蓮明脫口說了出來,忽又覺得不好意思,羞答答地轉眼看國强。國强感激秋平的誠意,即使蓮明不說,他也要把秋平留下。
於是,這一晚上的同學 聯歡會,多了這麽一位賓客。
聯歡會上,秋平長時間斯斯文文的坐在一旁,旣不活動,也不跳舞,這使蓮明更感抱歉。她時時偸 眼注視秋平,覺得他的模樣很英俊,態度很大方,在許多男同學當中,幾乎沒有一個可以與他相比。蓮明這種感染,難道是因爲秋平送了一幅畫的緣故嗎?絕對不是。事實上,潘秋平確有他吸人的外表,何况又是一個知音者,難怪蓮明要對他好感了。
聯歡會還未結 朿,蓮明恐怕姊姊久等,堅持着先退席,國强不便挽留,恰巧秋平也吿辭了,他見蓮明出去,自吿奮勇的護送她囘家。蓮明對這樣一個誠懇而有禮貌的靑年人陪她囘去,自然樂於接受。
歸途中,蓮明從秋平口中知道他父親在意大利經商,他自己呢?因爲憎恨市儈氣 息,到現在還未决定自己的事業。然而,他感到十分榮幸的是能夠認識像蓮明這樣一位人才,使他突然觸發靈感,有意思設立一家唱片公司,要是蓮明肯合作的話。
秋平的想法,正投蓮明所好,因爲她早已渴望自己能有工作,從而減輕姊姊的負担。所以,蓮明對秋 平不僅好感,又產生希望。她答應秋平,明天中午,過海到美心餐室去與他相見。
蓮明在門口與秋平分別時,投以欣慰的目光看 他去了之後,不由自言自語的說,令人快活的今天的收穫。
三
潘秋平住在一家公寓裡。今天,他因爲約好蓮明的緣故,所以格外仔細的修飾一番。他對鏡自照,認爲毫無不滿之處,於是,得意地反身欲出。他走了幾步,又突然想起什麽來,然後伸手到口袋裡,摸出幾元錢的單票,臉上也就立即有躊躇之色。他囘頭往後面看了一看,便悄悄跑到五斗櫥前面,將放在台上的一隻女人皮包打了開來,正在這時,從浴室內走出—個年輕女人,輕蔑地看了一眼說:
「昨天都給你拿去了,還找什麽呢?」
秋平聽了,有些不目然,但很快就過去。他裝出很興奮的樣子,含笑跑到沙發面前,對坐着的女人說:
「美玲!今天我有一位親戚到美國去,他答 應把我們的事情吿訴我爸爸,催他老人家就來主持我們的婚事,所以我得請請他——」。
「我有些不信你的話。」美玲吐了一口 煙,冷冷地說。
「爲什麽?我從來沒有騙過你啊!」
秋平的囘答,竟使美玲惱恨起來,她用力把香煙朝煙灰缸裡壓熄,面色憤憤地:
「在我唸書的時候,你叫我脫離家庭,說我們結了婚,就到美國去度蜜月,沒想婚沒結成,倒叫我去做舞女,誰知道 你有沒有爸爸在美國?」說罷立了起來,避開秋平。
秋平斜眼一瞟,伸手掏出皮夾子,在裡面抽出一張結着蝴蝶領花的、留着小 鬍髭的中年男人的相片,帶着幾分寃枉的神氣到美玲前,指指照片說:
「你看,這不是爸爸寄給我的相片?這還能假的嗎?」
「旣然在美國,爲什麽不寄㸃錢來給你?難道要我在舞塲裡生孩子?」美玲一扭身,恨恨地朝床上一坐。
「怎麽啦?今天存 心跟我抬槓。」秋平沉下臉,又半諷刺半惡毒地補充了一句:「是不是另外有了相好啦?」
「虧你說得出口,你這沒有良心的東 西!美玲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
「你敢罵我?」秋平指着美玲大聲說。不料美玲並沒有被他嚇倒,相反的,霍然立了起來,拉住 秋平要一同去跳海。秋平用力把美玲推跌在床上,惡狠狠地說:「去你的,神經病!」說着他又到五斗櫥前,拿了一把剪刀囘過來指住倒在床上哭泣的美玲道:「你要死,我就讓你死!」
美玲側首一看,從床上立起來,把身體靠近秋平,伸着脖子說:「你殺吧。」 同時閉上眼,彷彿决心等死。這一來,秋平自認走了下風,但是他有他的手段。他立刻利用自己的嘴吧,代替剪刃,在美玲臉上親熱地吻了一下。
「滾開!滾開!」美玲被他這一吻,怒氣消了一半。
「別生氣了,打個巴掌消消氣吧,我的好大林。」
「你殺死我好了。」
「跟你開開玩笑嘛。沒有你,我怎能活得下去呢?親愛的,你相信我,爸爸一定會來的,我們的婚事得大大 的熱閙一下,我要把此地有地位的人都請到,讓你父母看看,替你出口氣。」
「哼!你的話我都聽膩了。」
「大林,你放心好了,好日子在後頭吶。」
幾句話,又提起美玲的希望,於是似惱非惱地說:「走吧!你不是說要去看親戚嗎?」
「怎麽能不去?這是我們的大事情。」
「去吧!去吧!」
「大林!嘻—— 你的錢,嘻——放在哪兒?」
「昨天 全給了你了,我是做舞女,不是開銀行!」
「眞的沒有?」
「沒有。」美玲提高嗓子,顯得不耐煩,秋平知道這是實情,便也不再問下去,𦦙手向美玲揮了一揮,說聲拜拜,向外走去,順便又拿了準備好的一本文藝小說,便於在蓮明面前冒充學者。
秋平雖然走出門口,但在過道上進退維谷。爲了不使自己的謊話拆穿,當然不能囘進去。去美心會蓮明吧,幾元錢單票如何應付?難道就口饅頭便這樣輕輕放棄?何况昨天已經下過一番功夫。他用力在自己腦子裡搜索,看看有沒有方法弄到錢,即使沒有一百,五十也好。
就在這個時候,奇蹟出現了:一個魁梧的人影子向他面前走來。
「小潘!」
秋平仔細一看,原來是好久不見的何大 頭,不由笑着招呼:「老何!好久不見了,找誰?」
「找你呀。」
「找我?」秋平不信似地笑了一笑。
「好小子 ,聽說你在女人堆裡很吃得開!」
「別開玩笑。」秋平把何大頭拉到樓梯窗口前輕輕說:「眞的找我?幹甚麽?」
「送錢來給你用呀。」
「你的錢可不容易用。」
「多明白。」何大頭得意地笑了起來:「哎,小潘!你有的是女人,咱們再來談談交易。」
秋平明白了何大頭的來意,心中一喜。要說他高興做這種交易,倒也不然。他爲了急於要解决目前困難,姑且順水推 舟,好向何大頭借㸃錢,誰知何大頭比他更狡猾,不見人,决不借錢。秋平無可奈何,只有帶何大頭一同去美心餐室。
四
蓮明初交男朋友,又是初次赴約,自然十分胆怯。她到了美心,不見潘秋平,很想馬上就走,但她今天出來,是有事業的目的。旣然有求於人,就不能不委屈自己,因此,她終於大着胆坐下來,等候潘秋平。
秋平趕到美心,幾句話就將遲到的原因表明,使蓮明深信 不疑。何大頭獨據一桌,對蓮明的姿色表示十分滿意,乘𨻶向秋平丢了一個眼色,起身走向廁所。秋平在蓮明前僞托去打電話,跟着也溜了進去。他從何大頭手裡拿到二百元錢,在臭氣撲鼻的環境中,二人約定了這單交易。
蓮明身處危境而不自覺,對秋平的事業計 劃寄予莫大的希望。她看了秋平父親的相片,幻想起意大利,幻想起自己能到那邊去深造,心中有說不出的快樂。至於潘秋平,他對付像蓮明這種少女,早已有了經騐,劉美玲不就是一個具體的例子?目前,他所要求的,倒不是如何將蓮明賣掉,而是在賣掉她之前,如何將她騙到手。
所以,潘秋平採用愛情的方法,在口頭上甜言蜜語,在行動上温柔體貼,並且以學者姿態,把帶着的那本文藝小說借 給蓮明。他集中進攻,務使將對方的陣地奪了過來。在美心吃完飯之後,秋平偕了蓮明往遊山頂。二人從纜車站走向山頂㗎啡室,準備到裡面去小坐片刻,他讓她走在前面,表示出一種紳士風度,却也因此令他逃過一層難關;原來㗎啡室內,美玲正以舞女身份,同她兩個同伴在與舞客們週旋。
秋平猛吃一驚,但並不慌張。他乘蓮明直向裡面走去時,疾忙背轉身。他也不去阻止她,管自匆匆地跑囘纜 車站。他到糖果櫃前買了兩包朱古力,之後又到出口處探頭張望,遠遠地看見蓮明顯出驚訝的神色從㗎啡室出來找他時,他就迎了上去,而且僞作詫異的問蓮明:
「你怎麽跑出來了?」
「找你呀。」
「咦!我不是說請你先進去,我去買些糖?你瞧! 」秋平說時把拿着朱古力的手揚了一揚。蓮明眞的以爲自己不曾注意,反而不好意思,秋平旣已掩飾過去,當然不希望再和她進㗎啡室,於是微微一笑:
「不如先去走走吧。」說着,挽了蓮明朝山邊公路上走去。
二人一邊談,一邊走,這在蓮明的生活上還是第一次。四週環境幽靜,初夏的陽光也並不炙人,風過處,樹葉簌簌作响,山壁間傳來輕輕的澌澌溪流,雖在冷僻地帶,却也並不單調,蓮明心中非常舒暢,她純潔、天眞地將自己的家庭情况,個人願望向秋平表達,而且要求秋平在她高三畢業後,爲她介紹一份工作,秋平毫不考慮,彷彿義不容辭,一口答應下來。
蓮明很欣慰的與秋平並肩而行,無意中向前一望,不由楞了一楞。她看見姊姊蓮英和 張心怡並立在一棵大樹旁,弟弟拿着心怡的照相機,正在勉爲其難地替二人拍照。這使她想起午前出門時心怡堅决邀她一同去郊遊的作用了;心怡將要遠離,提出和大家作一次郊遊,在郊遊中攝取幾幀照片,以便帶在行囊中,聊慰相思之情,這意思是很可理解的,但自己爲了赴秋平之約,竟在姊姊心怡前面撒了一個謊,當時已覺慚愧,如今若是碰在一起,這是多麽害臊的事,何况姊姊還不知道她有男朋友。蓮明想到這裡,立即囘身過去,同時也很坦白的吿訴了潘秋平。
秋平同意蓮明的說法,二人便折囘原路,不料才跑了十幾步,遠 遠的,美玲一夥人迎面而來。秋平暗暗着急:前有追兵,後有埋伏,偏偏又處身在這狹路之中?如果被美玲發現,當塲出醜猶在其次,蓮明也將似出籠的小鳥,飛去不囘,這損失可大了!秋平心中叫苦,眼珠子溜來溜去,居然急中生智,拉了蓮明向崖邊一站,指着下面樹叢裡一簇山茶花說:
「瞧!多好看,我下去採來給你。」他不等蓮明開口,一閃身就爬了下去。那裡的山壁很陡,雖然雜樹叢生, 但也險狀可怖。蓮明在崖上大叫大喊,阻止不住秋平,倒把美玲等引了過來,急得秋平不顧死活,拚命鑽進樹林裡,這才逃過了美玲的目光。
秋平自認危險時間過去,於是,採了一朶花爬上來,對着蓮明深深一揖道:「獻給美麗的小姐。」
蓮明對秋平存了愛情,可是還瞞住姊姊。然而,她的神思,他的行動,瞞不了她姊姊那對銳利的眼睛。蓮英在妹妹的抽屜內,發現了潘秋平那本文藝小說,又從文藝小說裡看見小鬍髭的相片,使他大吃一驚!她以爲潘秋平就是他。蓮明的年齡與他如此懸殊,憑這一㸃就可以肯定,妹妹可能上了人家的當了!這一晚,她枯坐不眠,等候蓮明囘來。她並不反對妹妹交男朋友,而是反對妹妹交這一類男朋友。蓮明不知姊姊搭錯線,以爲姊姊旣未見過潘秋平,怎麽就武斷說人家不好?這未免過於主觀。她自從與秋平接近以來,看不出秋平對她有絲亳惡意,因此,她對姊姊的勸阻有了反感,姊妹且爲此冲突起來。蓮英畢竟有忍耐心,她希望見見蓮明的男朋友,蓮明也表示同意。
潘秋平僞善的𦦙 止,當然十分輕易的將蓮英騙了過去。蓮英乍見秋平,大爲詫異,及至到房裡檢視小鬍髭的相片問蓮明,蓮明指說是秋平的父親時,不由爲自己誤會而哈哈大笑。蓮明聽了姊姊的話,也笑了起來,怪不得姊姊反對,原來是張冠李戴了。
經此之後,蓮英對妹妹的行動 ,不如先前懷疑和不安,然而,她依舊叮囑妹妹:知人知面不知心,應該仔細的加以觀察,以免一失足成千古恨!蓮明雖感激姊姊的關懷,却也覺得姊姊過分顧慮。
不可想像的問題,終於使蓮英發現:一天,美玲因爲胎暈昏倒在街上,爲蓮英所救,而且蓮英和美玲 正是昔日同學。蓮英送美玲囘家,潘秋平在房裡聽到聲音,慌忙躱進浴室,但他與美玲合攝的那張相片,却並未因他逃避而失去所在。蓮英知道了這一個秘密,想到妹妹熱愛秋平,幾乎如晴天靂霹!她從美玲嘴裡,測知秋平爲人,益發五內如焚!她躭心蓮明受騙,也痛恨潘秋平的奸詐。她不能不嚴肅地警告蓮明,要蓮明和秋平斷絕往來。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蓮明被潘秋平種種迷惑,非但不聽蓮英的話,反而怪姊姊干涉她的自由。蓮英氣憤地去當面責問潘秋平,不想蓮明又爲秋平辯護,激起蓮英的憤怒,不克自制的狠狠打了蓮明一巴掌!
這一巴掌,正中了潘秋平的鬼計,蓮明一怒而離開家!幸運的是蓮明尙知自愛,她去借住在愛文家裡。愛文受了蓮英的暗託, 跟住蓮明,不肯放鬆一步,愛文父親,以老師身份,諄諄勸導,使蓮明不致於立即跌到陷阱裡去。但潘秋平抓住這個機會,豈肯輕易失去,他用赴意大利作幌子,甜言蜜語,誘使蓮明同去澳門!
蓮明受了蠱惑,終於偸偸離開愛文家。
蓮明不自覺的被秋平拉着走上死路,只要她一脚跨下駛往澳門的輪船。也就在這一髮千鈞之際,給蓮英在碼頭上阻止了。
蓮明彷彿醉酒的人,全無本性地 責怪蓮英。蓮英含着滿眶眼淚,緊緊跟踪,目的是爲了挽救妹妹,不管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當迷霧之夜,蓮明明白了秋平的眞相之後,像瘋狂地消失在重霧裡,蓮英恐怕妹妹發生意外,也像瘋子似的叫尋蓮明!
她們是不是相會了?這該是我們所關心的,也是我們 所希望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