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與黑
電影小説
下集
(圖)
唐琪故意失約,不與醒亞同行,只躲在車站淚眼遙送。
醒亞、賀蒙回到後方,參加青年軍,受訓後出發抗日。
唐琪决定今晚唱完這支「癡癡地等」後,即赴港轉渝。
唐琪打電話給季慧亞和高丹秋,約她們到咖啡館見面。
二十
「不知道是早晨,不知道是黃昏,
「看不到天上的雲,見不到街邊的燈,
「黑漆漆,陰沉沉。
「你讓我在這裏痴痴地等!
「想的是你的愛,想的是你的吻,
「流不盡相思的涙,熬不完離別的恨。
「夢悠悠,昏沉沉。
「你讓我在這裏痴痴地等!
「也曾聽到走近的足聲,撩起我多少興奮,
「也曾低喚你的名字,盼着你向我飛奔,
「看淸楚掠過的影子,才知道是一個陌生的人。
「會不會你再來?要不要我再等?
「一遍遍我自己想,一聲聲我自己問。
「恨也深,愛也深!
「我還是在這裏痴痴地等!……」
——唐琪站在音樂台上對着米高峯唱出了這一曲「痴痴地等」,情緒幽怨,聲調悲悽,才唱完,掌聲已起四座,一些情感豐富的舞小姐和舞客,都掏出手帕來抹着眼角;另外一些不甘心做淪陷區順民懷着「中原父老望旌旗」心情的舞客,更是熱烈鼓掌,模仿着唐琪的聲調,低低的哼着:我還是在這裏痴痴地等!……
時間像流水般過去,這時已是民國三十年——一九四一年十一月底的隆冬季節。
唐琪自從一年多以前爲了成全愛人張醒亞的前程,故意失約,忍受分離痛苦,目送他登上離開天津的火車,到了大後方去之後,無時無刻不懷念着他,渴望着有一天自己能夠親到重慶去找到他,和他生活在一起,永不分開。她爲了要達成此一願望,她時刻都在計劃着準備着。
這夜,唐琪在聖安娜舞廳唱完了那支動人的「痴痴地等」名曲後,從音樂台下來,往後台走。
「唐小姐,我們談談。」舞廳經理迎上她。
「不要談,我需要休息。」唐琪推却了他。
「不,」經理說,「後天就是十二月一號了,再過三個多禮拜,便是聖誕,你過了新曆年再休息好不好?條件由你說。」
「對不起,醫生說如果我再不休息就要死了!」
經理失望而去。
唐琪走到電話機旁,打了個電話到季家,約季慧亞和高丹秋明天晩上在凱士林咖啡館見面。
津市最著名最豪華的凱士林咖啡館裏一角,唐琪舉起酒杯對高丹秋說:「我自從離開了姨媽,沒跟你在一起吃過飯。」接着對季慧亞說:「自從送走了醒亞,沒跟你碰過面。今天我們居然在這裏重聚,我們該多喝一口酒!」
「琪姐,」慧亞喝了一口酒後放下酒杯,說:「我哥哥結婚的時候,我曾主張給你帖子,但爸爸不許,哥哥不敢,媽却罵我一頓。」
「謝謝你,慧亞,」唐琪轉對丹秋說,「對了,我忘了恭喜你呢!」又轉向慧亞:「你可以把醒亞的地址告訴我?」
「他自從從太行山林縣來過一次信以後,到今天也沒有再來過了。」慧亞說。
「唔,」唐琪忽地掩面流涙,嗚咽着:「我唐琪究竟犯了什麽滔天大罪,連唯一同情我的兩個姊妹也對我隱瞞!」
「我們是眞的不知道!」丹秋連忙解釋。
「那我只有到處去找!」唐琪說:「我已决定明天晩上從塘沽搭船到香港,由香港坐飛機到重慶,我總有辦法找得到他。」
「這筆旅費不少呀!」慧亞說。
「雖然數目相當大,但我已經儲備够了,」唐琪說,「在這些日子裏,我陪人跳舞,陪人喝酒,對人唱歌對人笑,換來了這筆錢。」
「我們都了解你對醒亞的一片眞情,」慧亞、丹秋舉杯祝福她:「祝琪姊此行成功,有情人終成眷屬!」
唐琪果然抵達香港了!
但是,非常不幸,當她抵香港的第三天,就是十二月八日,日本軍閥實行孤注一擲,出動海陸空軍,發動太平洋大戰,香港在被日軍進攻之列,港渝交通中斷。唐琪被困香港,進退兩難。直到香港淪陷後兩個多月,她才取道廣州,循陸路輾轉返天津。
二十一
張醒亞被保送到重慶沙坪垻的國立重慶大學就讀於政治系後,因他品學兼優,體育運動尤爲出色,加上人又英俊漂亮,故此風頭很勁,受到許多同學的崇拜。
這日,醒亞剛下課,賀力偕同在軍校就讀的弟弟賀蒙,拿了一包東西來送給他,原來是一雙跑鞋和一件棉襖,此外還送他五百元作零用。賀力告訴他,他奉令明天要離開重慶,取道湖南、江西、浙江、上海再回到天津去,問醒亞可要托他帶個口信回去?醒亞表示請他代候季姑父、姑母、震亞、慧亞和高丹秋,却沒有勇氣說出唐琪的名字來。
「唐琪呢?」賀力打趣地。
「……」醒亞沒有說出話來,只是搖搖頭。
「醒亞,」賀力說,「這兒是男女同學,如果你能發現理想的,可愛的女同學,我贊成你自自然然的談談戀愛,因爲你一天沒找到新的愛人,你便一天沒法忘記唐琪。」
「我既不願意談戀愛,也不願再記住唐琪。」醒亞說這話的時候,注望着賀力。
「唔!」賀力點着頭。
(圖)
唐琪感慨地和慧亞丹秋舉杯,並打聽醒亞在渝的地址。
醒亞傷愈後就讀重慶大學,品學兼優,受到同學擁護。
醒亞與美莊感情日深,他的好友秦文却反對他愛美莊。
同學笑面虎妒恨醒亞,糾眾狙襲,他被醒亞奮勇擊倒。
二十二
張醒亞有着衆多的女同學,鄭美莊是女同學當中一個風頭人物。她是四川軍閥鄭司令的獨生女兒,外型相當美麗,只是從小嬌生慣養,養成了她的倔强放縱個性。
當醒亞一開始成爲美莊的同學時,美莊就已經注意着他。醒亞最近曾經在若干位同學面前,說過「不交女朋友」的誓言,因此被一般女同學批評爲「怪物」,美莊對這批評不表意見,但對醒亞那句「不交女朋友」的誓言能維持多久表示懷疑。她决心作主動結交醒亞的嘗試,她認爲假如此一嘗試成功,她將贏得全體女同學的折服。
醒亞這天正躱在圖書館的一角看參考書,一羣男女同學却圍着看一份報道香港被日軍攻陷的電訊。一個綽號「維他命G」的同學匆匆走進,向大家宣讀一張字條說:
「同學鄭美莊,定於大除夕邀請全體女同學,在家裏舉行通宵舞會。男同學如願參加者,可以向她申請。報告完畢!」
坐在醒亞旁邊的同學「最低領袖」秦文,剛要對美莊有所批評,却發現美莊正在姗姗地走進來,連忙住口。美莊走近醒亞身旁,坐了下來,把一本書翻開。醒亞並沒有理會她。最低領袖秦文暗暗稱奇。
一會,美莊遞了一張字條到醒亞的面前,上面寫着:
「你是不是叫張醒亞?我叫鄭美莊。」
醒亞看過,禮貌地向她點了點頭。
接着,美莊再寫了張字條推到他面前,上面寫着:
「請你代我做一件事,答應嗎?」
醒亞看完,望了望她:「什麽事?」
「請你代我寫兩篇東西,一篇是『中國之命運』讀後,要三千字;一篇是孔子老子墨子孟子荀子莊子韓非子還有其他什麽子……隨便任何一個子的思想硏究,要五千字。」
「那是作弊請槍手!」最低領袖秦文提出警告。
「干你什麽事?我不是請你,少說廢話。」
「別吵,」醒亞對美莊說:「鄭小姐,我答應替你寫。」
「好,謝謝你!美莊說,「走吧,送送我。」
醒亞站起來,送她離開圖書館,走出校園,美莊像有感而發的說:「女孩子都有一種通病,就是你越不跟女孩子說話,女孩子就越對你有神秘感,好感……請問你爲什麽不交女朋友?女人是否跟你有仇?」
「不,」醒亞說。
「那兩篇文章什麽時候交卷?」美莊把話題岔開。
「兩三天。」
「兩三天後到女生宿舍來找我。」
美莊說完,揮揮手,逕自姗姗回宿舍。
一星期後,醒亞又在圖書館裏碰到美莊,美莊多謝他替她寫了那兩篇東西,得了兩個「乙上」。
儘管醒亞是無心插柳,而美莊却是有意栽花,在美莊的主動戰略下,醒亞已逐漸向她投降。
最低領袖秦文和醒亞的感情很好,他感覺到美莊决不是醒亞的理想愛人,這夜在宿舍裏,力勸醒亞不要墮入美莊的情網。正在談論間,一個綽號「笑面虎」的同學,因政治觀點和醒亞衝突,同時也嫉妒醒亞與美莊交遊頻密,竟乘夜糾集了幾個同路人,誘醒亞出校園草坪决鬥,醒亞以寡敵眾,將「笑面虎」及其同路人擊敗,並粉碎了他們製造事件的陰謀。美莊和秦文在一起目擊經過。於是,美莊對醒亞更加傾倒,而一向對美莊有着偏見的秦文,也因此發現了美莊處處愛護醒亞,性情轉好而修正了原來的看法。
在這些日子裏,醒亞和美莊的愛情進步得很快,每逢假日,他倆的X影,一定會在名勝區或者電影院、飯館、餐廳出現,有時最低經袖也被邀請參加。
醒亞的誓言自我取銷了,這可以說是美莊的勝利。
(圖)
賀蒙轉入軍校,偕兄賀力到校訪醒亞。賀力謂將赴津。
軍閥女兒鄭美莊與醒亞同學,在圖書館請醒亞作槍手。
秦文偕同醒亞、美莊在飯館小吃,秦文對她已無偏見。
唐琪在香港遇戰事,無法赴渝,折回天津,重返歡場。
(圖)
林黛飾的唐琪在唱:「……你讓我在這裏癡癡地等!」
唐琪(林黛)和醒亞(關山)感情日深,常常偕遊。
唐琪徹宵不寐,看護着醒亞,情不自禁,熱烈擁吻。
林黛扮演唐琪,突到報館勸關山飾的張醒亞立即撤退。
醒亞仆倒,丁紅飾的美莊,于倩飾的慧亞趕忙扶起。
(圖)
林黛飾的唐琪,生活歡場,享用豪華,却悒悒寡歡。
唐琪因看護自殺得救的美莊,竟打聽得醒亞得消息。
二十三
唐琪從香港折返天津後,仍舊回到聖安娜舞廳唱歌和伴舞,但她的心情却比以前沉重得多。
這夜,她下班回到她的新居裏,正在修理指甲,忽然季慧亞打電話找她,告訴她賀大哥由重慶秘密到了天津。唐琪忙追問有沒有關於醒亞的消息,慧亞回說有,約她明晩一起去賀大哥家裏訪他詳談。
第二天晩上,唐琪和慧亞會合,一起到賀力的家裏見賀力,唐琪從他口中,獲悉醒亞離津後的經過,很感安慰。唐琪又把自己曾怎樣凑錢去香港,怎樣在香港碰到戰爭……又怎樣跋渉回到天津來的經過告訴賀力,要求賀力這次回重慶,一定帶同她去,好讓她能够和醒亞生活在一起。
賀力聽了唐琪的話,想起過去的一幕,心裏很難過,即答應設法替她安排,約定在起程的前三天通知她。
就在這時,一隊日本憲兵突拍門說要檢査,將賀力逮捕了去。幸而唐琪和慧亞及賀力的母親及時躱藏,得以倖免。
賀力被捕後,賀母非常傷心,唐琪和慧亞極力安慰她,唐琪表示,她在舞廳裏混了這一輩子,認識了不少高級的日本軍官,她一定有辦法營救賀力。
唐琪叫慧亞陪伴賀母,她要立即去找日本人設法。
由於唐琪的不惜犧牲,假意向日本憲兵司令献媚的結果,終於換取了賀力重獲自由。
不了解唐琪的人,對她頗多流言。但是,唐琪却心安理得,認爲自己已做了一件有意義的工作。
賀蒙這天穿了全副簇新的陸軍制服,偕同剛從天津抵渝的尙先生到重慶大學找醒亞。
尙先生此來,是受了季姑父委托,順便帶了兩萬塊來給醒亞做生活費。尚先生並帶來一個不幸消息,就是賀大哥在回天津後不久,即被日本憲兵捉了去,現在生死不明。
此外,尙先生還告訴他從道聽途說得來的關於唐琪的消息,說唐琪現在已成爲天津最紅的舞女,不少僞組織新貴向她追求,但她近來却常常和日方的軍事首要來往,那個日本憲兵司令也是她的入幕之賓呢!
醒亞聽了,非常激動,矢誓一定要替賀大哥報仇。對於唐琪的與敵親善,自甘墮落消息,也不勝惋惜。
賀蒙接着告訴醒亞,說他已被編進遠征軍的新編第六軍,下個星期便要空運到緬甸,投入胡康河谷担任打通中印公路的戰鬥任務。
醒亞祝賀他成功,但不無依依惜別之情,要在季姑父給他的錢裏撥出一萬塊送給賀蒙,賀蒙堅辭不得,結果,只要了二千元,珍重而別。
(圖)
賀力回津,唐琪偕慧亞往訪,懇賀力帶她赴渝找醒亞。
不料日本憲兵突跟蹤來捕賀力,唐琪、慧亞躲匿得勉。
醒亞做了隨軍記著,曾以四人之力,殲滅了百餘逃敵。
醒亞在重慶大學修業期滿,和好友秦文等同行畢業禮。
二十四
民國三十三年——一九四四年十二月初,日軍從廣西大舉進攻黔南,獨山危在旦夕,貴陽吃緊。重慶日報的主編急於聘請一位臨時性的隨軍記者到黔南前綫。醒亞得到校長謝先生的推薦,担任了這個職務。
醒亞請了兩週假期,並費了一番唇舌,說服了鄭美莊,同意他前去。
醒亞在黔南的大門口黑石關附近戰地隨軍採訪,每天向報館拍回綜合戰訊,戰場花絮,以描寫眞切,大受讀者歡迎。
這時,中央大軍已源源開抵黔南增援,於十二月七日凌晨,一舉將失陷了近六天的獨山克復,殘敵逃竄,醒亞因拍發電訊落後,遭遇百餘逃敵,醒亞僅以四人,盡殲這股殘敵。
戰局轉趨穩定,醒亞也奉召返渝,結束了這短暫的戰地記者生活。
美莊要求醒亞和她訂婚,醒亞答應。儀式由鄭司令主持,並在鄭公館鋪張地舉行。
時光荏苒,醒亞和美莊在重慶大學畢業了。這一雙未婚夫婦,同戴四方帽子,自有一番隆重的慶祝儀式。
醒亞對新聞出版工作甚感興趣,他畢業後不久,就被聘任在重慶日報當編輯。
民國卅四年——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上午七時,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舉世歡騰,同慶和平。作爲戰時首都的重慶,自是舉市若狂;而全國各地的淪陷區,更是人人含涙歡呼,同慶重見天日。
在天津的唐琪,曾因營救賀力和日本人有過來往,人們見到的是她與敵爲友,不曉得内幕原因,現在日本人垮台了,部份人便對她鄙視、輕藐、譏笑,甚至唆使小童向她擲石,潑水來侮辱她,她雖然傷心,但仍啞忍。
夜裏,賀力來找她,告訴她已派人保護她的住宅,叫她放心。同時又給了一張證明給她,憑了這張證明,自然不會受到干擾。唐琪感激流涙地謝他照顧,賀力說:「我才要謝謝你,假如沒有你的全力營救,我就看不見今天的勝利了!」
(圖)
醒亞聞賀蒙將赴緬甸作戰,賀力在津被捕,極感難過。
國軍精銳部隊,開抵黔南前綫增援,一舉將獨山克復。
鄭司令女兒美莊,一樣戴上了方帽子,接受畢業證書。
唐琪聽到慧亞、賀力說醒亞和美莊訂已婚,傷心欲絕。
二十五
八年的抗戰結束,每一個離鄕別井的遊子都思家。
醒亞不顧他未婚妻美莊的强烈反對,决定回天津去,因爲他奉到有關機關的特派,回到天津主持一家報紙的編務和若干文化的復員工作。
醒亞回到天津下了飛機,第一件打聽到的消息是賀力被捕後不久,便得到唐琪的營救,獲得釋放。醒亞立即先去探望他,然後回季家。季姑父、季姑母、震亞、慧亞、和震亞的太太高丹秋見醒亞回來,表示熱烈歡迎。醒亞向各人講述了離津後的一切經過,並說他在八個月前,已和重大的同學,重慶鄭司令的女兒鄭美莊訂了婚。
姑父,姑母聽到他訂了婚的消息,非常高興,但慧亞和丹秋聽了却心裏一怔!
醒亞這夜向慧亞、丹秋一再打聽有關唐琪的近况,和她現在的住址。慧亞、丹秋只約略告訴他唐琪的近况,不肯把地址說出。
第二天晩上,慧亞約同賀力一起去看唐琪。
唐琪看見慧亞、賀力一樣表情嚴肅,又見只是他們兩個人來,心裏暗暗詫異。
「醒亞回來了!」賀力首先對唐琪說。
「我知道他回來了,」唐琪說「現在他走不開?」
「不!」慧亞含着涙說:「他太叫人失望了!他一聲不響的在重慶訂婚了!」
唐琪呆住,心在劇跳。
「他要來看你,但慧亞不肯把你的地址告訴他。」賀力說。
唐琪沒有說話,回身慢慢走向窗間。
「琪姊,我對不起你,當時你要他一起走,我說他還沒有自立能力,勸他不要冒險。現在他和一個軍閥女兒訂婚,他太沒志氣了!琪姊,我眞的太對不起你。」
「唐小姐,」賀力說,「是我不好!我不該……」
「不!不!」唐琪回過頭來:「不關你們的事!對不起!」
她說完,急步跑進房裏,並把房門反鎖。
醒亞這時已由丹秋的帶領,走了進來。他看見慧亞、賀力正在拍着房門叫唐琪,他也就衝到門上,叫着:「琪姊!琪姊!」
「你還來這裏做什麽?慧亞望望醒亞,轉向丹秋:「嫂子,你帶他來幹嗎?琪姊的心碎了!」
「他老是求我,沒有辦法。」丹秋說。
關在房子裏的唐琪,已聽到醒亞叫聲,她咬着牙,忍着涙,匆匆的略作收拾,拿起大衣,悄悄開了另一道門,走出甬道,急步下樓。
醒亞見叫了許久不開門,便使勁將門撞開,房裏却空無一人。
「啊!」醒亞一臉失望的神色,喃喃的說;「我眞不明白,她爲什麽不跟我走!又爲什麽要等着我!又爲什麽不和我見面!」
「我們回去吧。」慧亞拉了丹秋。
「你也該回去休息休息!」賀力内心難過地拍拍醒亞的肩頭。
「大哥,你先走吧,我要在這裏等!在這裏痴痴地等!」醒亞說,「你別管我。」
賀力搖了搖頭,默然而行。
醒亞坐在唐琪房裏的床邊,前塵影事,一幕一幕的在他眼底幻現出來。
深宵了,電話鈴响着,醒亞走出廳搶着接聽,但僕婦已接聽了,說了幾句話,便將綫掛斷。
「是唐小姐打回來的電話?」醒亞問。
「不是,」僕婦答:「是方小姐打回來告訴我的,她說唐小姐今晩已經去了瀋陽!」
醒亞呆了一陣,拿起帽子,頹然離去。
(圖)
醒亞懇得丹秋領他趕來,唐琪閉門不納,從另門出走。
醒亞以叫門不應,使勁將門撞開,房裏唐琪却已失踪。
美莊獲悉醒亞曾戀愛唐琪,大發脾氣,鬧着要回重慶。
醒亞主持天津日報編務,時局緊張,他的工作更緊張。
二十六
醒亞担任了天津日報的總編輯職務。
美莊在重慶發了一通電報給醒亞,說她明天搭班機到天津來,叫他到機場接她。
這夜,季家大排筵席,給美莊洗塵,高家的大少爺、大少奶奶,賀力等都被邀請參加。
高大少爺爲了洗脫他在天津淪陷時期落過水做漢奸的罪名,一方面悄悄懇求醒亞,替他請賀力給他寫一張證明書,證明他是地下工作人員。另方面,他吩咐他的老婆大少奶奶,俟機向美莊大拍馬屁,企圖通過美莊的力量,促使醒亞替他辦妥這張證明書。
高大少奶奶這天約了美莊、醒亞、丹秋到凱士林餐廳午餐,談到證明書問題,醒亞認爲高大少爺一向對於抗戰工作毫無貢献,他無法向賀大哥提出。
「一張證明,有啥子了不起?」美莊被高大少奶奶的馬屁工夫做得十足,她打着四川腔:「我寫信給爸爸,叫他寫張證明來!」
「美莊,」醒亞說,「你淸醒點,一個四川軍閥竟可以派出天津的地下工作人員?」
「你說誰是軍閥?好!你說我爸爸是軍閥,我看你才是軍閥,你沒有一兵一卒就這麽厲害,要是你有我爸爸那麽多的軍隊,還了得!」
她說這話時,聲調提得很高,吸引了餐室裏所有的人的注視。
「算我說錯了,」醒亞忙阻止她,「人都看着呢!」
「有啥子好看的?」美莊還是大聲說。
醒亞只得提議走。下一節目是到聖安娜舞廳跳茶舞,醒亞推說報館有事,不能同去,只由丹秋、高大少爺、高大少奶奶陪美莊去。
高大少奶奶極力討好美莊,竟把醒亞和唐琪的一段羅曼史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美莊。
這一晩醒亞回家,美莊拉了他到房間,關了門,大肆咆哮,向醒亞質問:
「我鄭美莊有什麽對你不起?爲什麽你愛了我又愛這個專和日本鬼子打交道的舞女唐琪?」
「我不是愛了你以後又愛唐琪。」
「你先愛唐琪!」她打了醒亞的臉一下之後放聲大哭,「你好狠心!你的第一個愛並不是我!我不要給別的女人愛過的男人!」
「美莊,你靜下來,」醒亞盡了最大的忍耐,「再過些日子,你會知道同情這個悲慘社會裏像唐琪這一類遭遇可憐的女人!」
「她可憐,我不可憐?」她又給了他一記耳光:「孟姜女萬里尋夫,還可以找到萬喜良的骨頭;我老遠從四川來天津,却只找到你這沒心肝的!」
醒亞覺得她不可理喩,沒有答她。
「去!你找你的唐琪去,我立刻回重慶!」
她哭着嚷着去拉開房門,季姑母、慧亞、丹秋都已經站在房門口。
「你可以問我姑母,」醒亞說,「我從重慶回來以後,有沒有見過唐琪一面?」
「我不要問,」美莊說,「你們一家子,儘管聯合起來對付我好啦!我不在乎,我馬上回重慶,我恨透天津了!」
「好!你最好立刻走,天津沒有人挽留你!天津沒有鄭司令公館,回重慶去作威作福,發你的小姐脾氣吧!」
美莊一怒之下,果然飛返重慶。
(圖)
美莊由渝抵津,醒亞及季姑父母設洗塵宴,表示歡迎。
高大少爺請醒亞、美莊到餐館,求證件洗脫漢奸罪名。
深夜,唐琪突然到報館訪醒亞,贈他機票,促即離津。
醒亞輾轉抵渝,美莊高興地迎於前門,二人言歸於好。
二十七
中國抗戰八年,公私犧牲慘重。雖然贏得勝利,却贏不到和平。新的勢力才倒下去,舊的侵略勢力即又逐漸抬頭。很多地方,剛剛重見天日,轉瞬重淪黑暗。
民國三十七年——一九四八年的秋末冬初,寧靜了僅僅三年多一點的天津市,又燃起了自由與奴役的戰火,夜後,市區裏已聽到炮聲和機槍聲。張醒亞在報館裏正在編發戰訊,勤工忽來通報,說有一位女客要見他。醒亞匆匆走出編輯室接見她,原來這位女客就是唐琪!
「琪姊!」他急步迎前,「你從東北回來了!」
「別管這些,」她說,「賀大哥告訴我,你不打算走。」
醒亞點點頭。
「你有勇氣殉國,你就沒有勇氣復國嗎?」
「你是來勸我走?」
「是的,」她點着頭:「你知道你處境的危險嗎?」
「我知道。」
「爲了安全,你得立即撤退!」
「……你還待我這麽好!」說着,他走近她。
「醒亞,」她退後了幾步,「不要走近我,我不希望你再愛我,可是我要躱在一旁看見你活着,看見你幸福!看見你快樂!你得知道,我現在只有這末一個希望。明早有飛機直飛上海,這是最後離開天津的一架飛機了!」她說着,打開皮包,取出一張機票來遞給他,續說:「這是一張黑市票,不記名,不編號。你走吧!」
醒亞内心雖然感動,却搖頭不肯接受,只說:「琪姊,你自己走吧!」
「我忍着這麽多年不見你,我忍着這麼多的痛苦不來跟你說,今天我違反了自己發過的誓來看你,就是爲了求你這件事,要你走,你怎好忍心跟我說『你自己走吧』這句話?我是故意來討好你?醒亞,別人可以看輕我,你可不能看輕我!」
「我從來不看輕你。」
「那末,收下這張機票,明早就走,到重慶去跟鄭小姐結婚,勇敢地奮鬥下去!」
「不,琪姊!我不能……」
醒亞說到這裏,賀力突然從暗處出現,對醒亞說:「走不走在你,但我有一件事必須現在告訴你,否則,你永遠不會知道唐小姐是多末愛你的。」
「賀大哥,你不要說!」
唐琪想阻止賀力說出秘密,但賀力終於說了出來:「當年,唐小姐答應跟你一起回大後方,結果她失了約,沒有到車站跟你會合,這是我在動程前夕,特地跑到她家裏,阻止她和你同行的。我要求她爲了你的前程,不要跟你走。結果她答應了我。這事使你永遠對她誤解。」
「原來是你!……」醒亞激動地衝前抓着賀力:「我跟你有什麽仇!」
「你原諒我!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唐小姐,你隨便怎樣處置我,只要你能了解唐小姐!」
醒亞像瘋狂般抓着賀力,唐琪挺身而前,嚴肅地說:「醒亞!你忘了太行山下的救命之恩了嗎?快放手!」
醒亞頹然鬆弛了抓着賀力的手。
「醒亞,如果你還愛我,你就走!再見!」唐琪說着,把機票塞在他口袋,掉頭就走。
醒亞要追前還給她,賀力一把拉住他說:「爲了愛護你,我已經答應了唐小姐,由我負責送你上飛機。」
(圖)
這時,重慶時局不安,美莊父親埋怨他不應此時回渝。
醒亞與美莊决定逃出重慶飛往台北,是晚故意打麻將。
在最後一架飛台北專機裏,美莊擔心地抱着醒亞在懷中。
專機飛抵台北,賀力等早已預備了救護車在機場等候。
二十八
醒亞飛抵上海後,因爲到重慶的班機沒有一定時間,而且人又擠,决定從陸路經南京、漢口、廣州、桂林、貴陽入川。
回到重慶鄭公館,醒亞見到美莊,她第一句話是:
「總算你還聽話,到重慶來了!」
醒亞在旅途中時,曾從四方八面聽到許多壞消息,說戰火已從北向南移,並向西南擴展,局勢可能急轉直下,故此他行裝甫卸,即和美莊商量,要求她早日跟他到台灣去,醒亞言中有物地說:「我已經知道你父親一定不會走,可是我却一定要去台灣。」
「我知道,」美莊說,「你在廣州寄給我的信已說過了,就是你的表姊表姊夫,和賀力大哥全都去了台灣!還有,也許唐琪也在台灣。」
「別再提這舊事了,現在我求你答應我儘快一塊去台灣。」
醒亞說到這裏,美莊的父親和母親突然走來,鄭父沉了臉對醒亞說:「醒亞,你不應再到這裏來,他們知道你是中央的特派員,已經暗中監視你,爲免麻煩,除了我這個花園,你不許出走外邊!」
「那怎麽辦呢?」美莊焦灼地:「爸爸,你總得想想辦法!」
「他不該回到重慶來!」鄭父說:「我有啥子辦法?」
「爸爸,是我叫他回來的。」
「我就是這麽一個女兒,一個女婿,你非想辦法不可!」鄭母乘機替女兒說話。
「太太!你還當我是總司令嗎?現在,我已經變成要聽別人命令的無兵司令了!」鄭父說完,頓了頓脚出去。
「是我害了你!」美莊苦着臉對醒亞說。
「只要你肯走,我們還是有辦法走的!」醒亞堅强地。
「好!走!」美莊態度堅决。
「你立刻準備!我們隨時走!」醒亞說着,低了頭在思索……
二十九
幾天之後,醒亞已部署好一切。這夜,他從樓上下來,走到梯半,發現兩名男僕分站梯口,醒亞佯作不知,從容下樓,走進偏廳。
廳偏裏,美莊正和母親、楊太太、范太太打牌,楊太太一見醒亞進來,即告訴他說美莊今晩手氣很差,打了六圈還沒糊過。
醒亞坐在美莊身旁,故意敎她打這個打那個。
一個僕婦捧了兩盤水果進來,分別放下,正要出去,醒亞堵在她面前,手裏槍一幌,僕婦一驚!不住後退。
「跟大小姐到裏邊去!」醒亞威脅着她。
美莊也即離座,監視僕婦入小房間。
醒亞即坐在美莊的座位,把手槍放在桌下,續說:「楊太太,范太太,請你們不要响,我來替美莊打。」
「上那兒?」楊太太問。
「別出聲!」醒亞禁止她說話。
這時,一男僕送茶進來,醒亞等他行近,拿出手槍來,命令他:「不許叫!把袍子脫下來!」
男僕慌張地如言脫下黑布長衫,醒亞拿出早已準備的繩子把他綑綁,推進房裏;此時美莊亦已和僕婦互換了衣服,從房間出來,美莊指揮僕婦坐在她的座位,說:「你好好的陪太太打牌,輸了算我的!」
「媽,我們走了!」醒亞、美莊同聲對鄭太太說。
「你們小心啊!」鄭母流着涙。
醒亞順手拿起茶盤擋着面,一手拖了美莊,急步出偏廳,行過甬道,一男僕注望着他倆的背影。
兩人衝出二門,到了花園,在花壇下拿了一隻箱子,再走到一堆預先澆了火油和汽油的木料前,引火燃着,然後,邊跑邊嚷着「救火呀!」
於是,巡邏在後門外的勤務兵、和若干特務人員急忙向内奔跑,兩人乘機閃身出後門,飛跑到停在路隅的汽車,司機開車門接應,美莊先上,醒亞殿後。監視人員已發覺,追前開槍,醒亞腿上中了兩彈,仍負創登車,司機踏緊油門,絕塵而去。
在飛向台北的專機上,醒亞得到同機撤走的難友們幚助,替他把中彈的那條腿裹好,他昏沉地倒睡在美莊的懷裏。
專機降落台北機場後,賀力與慧亞及慧亞的丈夫,接到急電,已準備好了救傷車,開到機場,把醒亞送往醫院急救。
醒亞的傷勢很嚴重,經醫生們的檢査,認爲必須較長時間的醫療,才能保全他的腿,不致於殘廢。於是慧亞邀美莊暫時住在她和她丈夫的家裏,白天到醫院陪伴醒亞,免使他寂寞。
經過幾個星期的醫療,醒亞的傷勢已很有進步。他對美莊的天天拿一束鮮花來看他,和他聊天,和他說笑,感到非常快慰。
美莊這天坐在病床前和醒亞談天說地,談了一會,醒亞已經睡着了,美莊覺得枯坐無聊,便拿起手皮包,要到外邊買點什麽可吃的東西像牛肉乾之類。當她走出了醫院大門的時候,一部華麗的汽車開到她面前,一個衣飾華麗的男子從醫院裏走出來,越過美莊,正要走上那部汽車,偶然回頭,看了看美莊,叫道:「噢!大小姐!」
美莊錯愕地望望這男子,認得他就是一向跟隨她父親鄭司令做副官的曹團總,連忙問:
「團總,你也到了台北來?」
「是呀!想不到我們會在這裏碰頭!」
曹團總是個浮薄青年,在重慶鄭公館的時候,早就對美莊存了非份之想,只是美莊雙眼生在額上,看不起他,後來又愛上了醒亞,並且訂了婚,自知無望,才歛起了野心。此刻異地相逢,環境改變,可能是個機會,於是試探式的問:
「大小姐,身體不舒服嗎?」
「不是我,是張先生腿受了傷。」她反問他:「你到醫院來是……」
「是眼睛有毛病,酒喝得太多了!」他說:「你要上那兒去?我可以送你嗎?」
「不上那兒去,整天坐在醫院裏,悶死了,出來隨便走走。」
「我陪你去喝茶,談談別後。」
「好的。」
曹團總替她開了車門,讓她先上車,他才上。
他和她的遊踪,遍及台北的市區和郊區,從花園到飯店,包括了漫步、跳舞、跳舞……
(圖)
醒亞持槍威脅兩男女僕人,相偕改裝,逃出龍潭虎穴。
監視醒亞的便裝武裝人員,包圍追擊,槍傷醒亞腿部。
醒亞在醫院接受醫療,美莊天天來陪伴他,解他寂寞。
美莊碰到父親舊部曹團總,駕車載她漫遊,心存不軌。
三十
一星期以來,美莊的行動和態度都有極大的改變,一週之前,她每天淸晨就趕到醫院裏陪伴醒亞,偶然外出吃中飯,稍去又來,直到晩上醫院要關門了,她才回到慧亞的家。自從這天她和曹團總重逢,同玩了一天一夜,她就開始改變,每天到醫院來看醒亞,只逗留一兩小時,便即藉口這樣那樣回去,其實她不是回去,而是約定了曹團總到處去玩。
醒亞對於美莊的突改常態,不能無疑。
星期天,賀力、慧亞夫婦都到醫院來看醒亞,不見美莊,慧亞間醒亞,醒亞說她今天還沒有來,並說她近幾天都來得很晩,而且坐一會就走,問慧亞她回家早不早。
慧亞和丈夫交換了眼色,才說:「很早。」
醒亞告訴賀力,說他的腿已經好了很多,昨晚他曾偸偸下床,憑了那條木棍的支撐,可以走得四五十步。賀力聽說,連忙告誡他不要胡亂下床,影响傷口。
美莊這時已捧了一束花來,解釋因去買花,所以遲來了。
大家談了一會,慧亞夫婦提議和美莊一起去遊陽明山,美莊却推說她已另外約了幾個同鄕去玩,而且已到時間,馬上就去。說着,他走近醒亞,吻了吻他,一聲各位再見,即匆匆離去。
慧亞愕然地望了望賀力,賀力也望了望慧亞。
「表姊,」醒亞說,你跟賀大哥看來看去的,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要瞞着我呢?」
「沒有。」賀力說:「別瞎猜。」
「美莊像這樣匆匆來,匆匆去的已經有一個禮拜了!你們知道她最近的行踪嗎?」醒亞說。
「眞是沒有什麽,不要瞎猜。」慧亞的語氣和賀力一樣。
儘管賀力和慧亞都這麽說,却不能消除醒亞心頭的陰影。
這夜,醒亞拿了他早經收藏的那條木棍子,扶着傷,悄悄溜出醫院,叫了一部三輪車,按址找到慧亞表姊夫婦的家。慧亞夫見醒亞突如其來,大驚扶進屋裏坐在沙發,問他溜出來的原因,醒亞說是要來看看美莊,看她忙着什麽。慧亞夫婦面面相覷,說美莊淸早出了去,現在還沒有回來。勸醒亞即回醫院,他們陪他回去。醒亞表示一定要等她回來,叫慧亞夫婦關燈去睡,他自己在廳裏等。慧亞夫婦無法,只好任由他。
凌晨三時三刻,美莊由曹團總駕車送她冋來,下車後,雙雙在門前擁抱吻別,醒亞看得淸楚,拿了木棍憤怒地衝了出去,揮動木棍,迎頭打下。兩人被襲,立即分開,美莊看見是醒亞,大驚失色!曹團總趕忙拉了美莊避進汽車裏,並開車倒後而出。醒亞仍要追前,但腿傷劇痛,無力支持,才追了兩步,身體失了平衡,仆倒地上。
慧亞已和丈夫趕出來,要扶起醒亞,避在車裏的美莊,好像良心發現,突然喝着曹團總把車停了,她跳下車來,急步走近醒亞,說:「醒亞,你爲什麽要溜出來呢?傷口還沒有……」
醒亞沒有等她把話說完,就伸手向她的臉用力摑去,因用力過猛,再度仆倒,不省人事。
美莊再也不理會醒亞,和曹團總開車絕塵而去。
第二天,醒亞仍舊躺在醫院裏的病床上,醫生對賀力和慧亞夫婦說:「我們前功盡廢了!現在只有動手術把腿鋸掉!」
慧亞掩面流涙;賀力也唏嘘搖頭。
一會,醒亞從夢中驚醒,他看看自己的腿,看看分別站在病床左右的賀力和慧亞夫婦,他痛苦地歎了一口氣。
「醒亞,」賀力安慰着他:「少掉了一條腿,實在沒有什麽了不起,世界上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人物,都是殘而不廢的;貝多芬就是聲子!」
「賀大哥說的對!」慧亞補充着:「舞蹈家培斯只有一條腿,爬山家顧林也是一條腿。」
「還有航空權威西維斯凱也是一條腿的。」賀力像唸書般說。
「我知道,」醒亞說:「做一個殘而不廢的人,比做一個廢而不殘的人有價値!」
美莊這時突然出現在病房,賀力和慧亞交換了個眼色,退岀病房。
「醒亞,」美莊涙流滿臉。
「不要不要!」醒亞拉着她的手。
「醒亞,告訴我!」美莊說,「你能不能原諒我?能不能不恨我?」
「……你不知道我多愛你?多喜歡你!」
「不,我要你說,你原諒我,你答應不恨我!」
醒亞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吻着她的手。美莊喜極,擁抱着他狂吻。護士X已接到醫生的命令,推了輪床進來,把醒亞昇進手術室。
美莊緊跟着輪床,直跟到手術室門外。
慧亞夫婦和賀力已等在那裏。美莊走近慧亞,脫下了戒指,塞進她的手裏,然後指了指輪床上的醒亞,沒有說話,回身便跑。慧亞訝異地,要追她已來不及,把戒指遞給賀力,說:「這一定是醒亞過去給她的訂婚戒指。」
(圖)
慧亞偕丈夫及賀力到醫院探望醒亞,奇怪美莊何處去。
美莊與曹團總暢玩後歸來,擁抱吻別,却給醒亞窺見。
醒亞怒X美莊,腿傷難支,仆倒地上,美莊忙扶起他。
醒亞一腿要鋸去,美莊來看他,璧還婚戒,偕曹逃港。
(第三十三頁圖:)
美莊發覺曹團總騙色騙財,憤而服毒,却被他所救醒。
唐琪做了私家看護照顧美莊,知醒亞在台,即去會他。
三十一
美莊終於放棄了醒亞,跟隨曹團總悄然離開台北,雙雙飛到香港。
不正常的男女關係將無法維持得久遠。
美莊和曹團總到了香港,同居了不够一個月,她就發現曹團總另有新歡,開始對她冷淡。她多方偵査,曉得她搭上了一個手上很有點錢的年青寡婦。
一天晩上,美莊跟踪曹團總到一間著名夜總會,目睹曹團總和那個年青寡婦擁舞,親熱情形,使她憤怒,更使她後悔!她沒有對曹團總或那個年青寡婦採取行動,她只惘然回到家裏……
深宵了,曹團總送了那年青寡婦回去以後,即趕返美莊的香閨。他發現美莊躺在床上昏迷了,桌上還放了一個盛載安眠藥的空瓶子……他曉得這是怎麽一回事,他反覆考慮了幾分鐘,結果他撥電話請了一個做黑市醫生的朋友帶同女護士趕來,替美莊注射和洗胃,美莊只服食了少量安眠藥,情况並不嚴重,經過施救,一會就復甦了。
黑市醫生拿了錢先走了,只留下女護士照顧美莊。
「幹嗎跟我來這套?萬一出了事,多麻煩!」曹團總坐在美莊床邊埋怨着她。
「你這下流的東西!」美莊打了他一記耳光。
「大小姐,」他冷冷地:「你顯威風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我姓曹的從二十歲吃你鄭家的飯,挨你爸爸的打罵早挨够了,今天我翻了身,玩玩他的女兒,也是天理,也是報應!」
「別胡說!」美莊聲色俱厲地:「你滾!別再回來!」
「這是我求之不得!」
他從口袋裏摸出一本支票簿來,扔給美莊,「你的錢只剩這一點點,這是你自己花的。別再花了,得留回一筆好買張機票回台灣。你的未婚夫張醒亞斷了一條腿還在等着你呢!」
他說完,頭也不回的開門就走。
美莊哇的一聲痛哭,百感交集。
留下來照顧美莊那個女護士,一直躱站一旁,看到一切,聽得淸楚。
「斷了腿?……」那女議士低聲嗚咽,臉掛涙痕。她沉吟着:「他的脚怎樣斷的?」
那女護士就是唐琪!
唐琪倒了一杯水,走近美莊床前:「鄭小姐,別太刺激,喝一口水吧!」
她扶起她,餵了她一口水,再扶她睡下。
「睡吧!」唐琪說。
「睡不着。」
美莊叫唐琪坐近她床口。
「他是你的誰?」唐琪乘機問。
「是我爸的副官!」
「我聽見他說了,好狠心!」唐琪說,「你不是有個未婚夫?」
「是的。」
「爲什麽斷了腿?」
「我們從重慶逃出來,他被監視他的人開槍打傷了腿,現在在台灣把腿鋸掉了。」
唐琪心如刀割,仍勉強支持,繼續問:「那你怎麽會和那姓曹的一起到香港來了?」
「我在台灣天天要上醫院看醒亞——我的未婚夫,我看煩了,凑巧碰見他,他幚我做生意,陪我玩,一下子就糊塗了!」
「你不應該的!」
「我知道的,可是事情已經做了,怎麽辦?况且他斷了腿,他還有什麽前途?」
「難道你一點都不愛他?」
「不!我愛他,我永遠愛他!問題是我不能跟他生活在一起。」美莊說到這裏,反問唐琪:「你的愛人如果斷了腿,沒有前途,你怎麽做?」
「非常簡單!」唐琪說,「回到他身邊,陪着他生活下去。」
「你肯這樣犧牲自己?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唐琪說:「鄭小姐,我覺得你應該回台灣去看醒亞——啊!張先生。」
美莊搖搖頭。
「誰沒有錯呢?去向他認錯,他如果還愛你的,他一定會原諒你,不要怕慚愧!」
「不!不完全是爲了慚愧,」美莊說:「我感覺人生的道路,不論走錯走對,衹有向前走,不能回頭!」
「你堅决這樣做?」
「我一定這樣做,絕不後悔!」
唐琪點點頭看看她:「你累了,鄭小姐,睡覺吧!」
唐琪一直守候着她,等她睡着了,輕步走近書桌,找到了紙筆,要寫一封信,她先是拿着筆深思,然後含着涙寫,寫得很快。
三十二
雄峙在台北近郊的榮民醫院,有寛大的花園,供病人們散步。
醒亞正在醫院走廊撐着兩條木做的義足來支持僅存的那條腿試步,賀力興奮地拿了一封信匆匆進來給醒亞,說:「虧她想的好辦法,她把信寄到同鄕會轉交我再轉給你。拆!看她在香港幹什麽?」
醒亞接過信一看信封上的字,就認得是唐琪寫的,忙坐下來拆看信内。
「她怎會知道的?」醒亞看完了唐琪的信,訝異地說。
「她知道什麼?」慧亞也匆匆趕來了。
「她知道我斷了一條腿,也知道美莊離開了我。」
「她在香港做什麽?」賀力問。
「做看護。」
「那我們趕快打電報叫她來台灣看護你。」慧亞說。
「不,」醒亞搖頭說:「她已經我犧性太大了,如果她來了,我不想活着見她……。」
賀力、慧亞交換眼色,沒有說話。
幾天之後的一個午間。
天空一片碧藍,醒亞在草坪上踱着步晒太陽,穿了碧藍色旗袍的唐琪突然在他面前出現。醒亞一征,蹺着義足想逃避她,匆遽間站得不牢,跌倒在草坪上。唐琪趕忙扶起他抱住他。
「琪姊,你到這裏來幹什麽?」
「我來看你,我來陪你,我來愛你!」
她把他抱得緊緊的,雙眼凝睇着他。
賀力、慧亞、慧亞的丈夫、最低領袖秦文幾個人從草坪的另一邊跑過來,圍攏着唐琪和醒亞。
(上下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