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說到電影
一九五八年夏秋之間,先友王元龍先生由台返港。王藍先生托他送我「藍與黑」小說一册,在短短的三天内,我日以繼夜地把它讀了一遍。爲了書中的時代正是我親身經歷的時代,書中的社會正是我親自生活過的社會。更爲了書中的人物一個一個都像是見過的,談過的,生活在一起過的,愛過的,甚至恨過的朋友、同學、親戚。因此當我讀完「藍與黑」後,我曾陷入沉思,默默無言了幾天。它給了我親切,也撩起我許多舊念,我爲此書陶醉了很久,一直到有一天我淸醒過來,我問我自己:「爲什麽?爲什麽王藍要送這本書給我?」難道他想把它改成電影?
我一直有這樣一個偏見,戲劇是戲劇,小說是小說。凡是由文藝小說改成的戲劇電影,憑我的經驗來說,成功的可以說是鳳毛麟角,失敗的却是比比皆是,一個小說家在自己的著作未改成電影以前,都存在着一種希望,希望由自己筆頭寫成的人、事物,都能借電影的畫面給人們看到其眞實的存在,通過一個整體的表達來使自己的故事立體式地存在着,但是,這往往是一種令他們失望的事。因之有些小說家並不喜歡把自己的著作改成戲劇或電影,一部電影編劇者也很怕把別人的名著來糟踢。爲此,我看了「藍與黑」以後沒有和王藍先生通過一封信,爲的是,希望到此爲止,不要再發展下去。
一九六二年冬天,邵氏公司製片主任鄒文懷兄突然來看我,說起要我導演「藍與黑」並改編原著成爲電影劇本,並且出示王藍先生致邵氏公司編委張徹兄的親筆信一段,對我表示信任。我慚愧地接受了這個使命,我再拿出那本王藍先生親筆題字的鉅著「藍與黑」,開燈細讀,更多一次認識了書中人,更多一次去接觸了那些過去的時代和生活,再流了幾次涙,也再帶來了心頭的愛與恨。
我憑著王藍先生的信托,大胆地拿起了筆,我知道這將會把原作的精華削減,然而我却在許多困難中找尋一個辦法,盡力去保存原作的精華,把握了時間和空間,使這個故事完整地交代給愛好「藍與黑」的讀者,劇本的情節盡力按照原著,然而情節的發展爲了電影的篇幅却不得不有所更改,下集中更有代表藍色光明和黑色陰暗的兩個女主角的偶然聚合的一場,表達了她們兩人對於愛情不同的意見。這是完全與原作不同的,一方面爲了提高電影觀衆的興趣,一方面是替原作做了一番明顯的矛盾交戰。這將是一個畫蛇添足的愚蠢行爲。但是,我却如此做了,我當向王藍先生負荆請罪。
劇本寫成以後,輪到導演的工作了。初步的計劃就使所有工作人員感到了前途障碍重重。邵氏公司有足够的演員來應付這個戲的主要人物,但是聘盡了港九的特約演員却不能應付這個戲的需要,足見動用演員之多。劇中經過的時代是一九三九年到一九五一年(開始比原作拖後了兩年),其中男女服裝,女子髪型,因時因地因人都有變化,變化得使人眼花撩亂,足見服裝化裝之困難。
再說到佈景之設計,劇中所表演的主要地方有天津、重慶、香港、台北,經歷的地方有華北、華中、華西,無論内外各景,均非香港一地所能供應,類此種種困難,眞是不勝枚舉,但是,我得感謝各同人的努力,和各方面的幚助,使這許多困難,都一一克服;特別是當我們在台灣拍攝片中幾個壯大的戰爭場面時,得到中華民國政府國防部總政治部作戰部的協助,動員大量武裝部隊,使用多量武器彈藥,參加本片演出,增强了畫面的壯觀和眞實感,尤使我和所有工作人員,衷誠感謝!
這裏附帶向各位關心「藍與黑」的朋友說明:自從林黛女士兩年前逝世以後,大家都會爲「藍與黑」焦慮,問我如何結束。事實上,當林黛女士拍「妲己」一片之前,她在「藍與黑」片中的工作,已經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五,僅餘極少部份,由杜蝶小姐來完成是决不會影响的。只是現在此片完成,且獲得本屆亞洲影展的「最佳影片」冠軍金禾獎,林黛女士更獲得大會追贈給她一項特別紀念獎,以紀念她畢生對電影藝術的貢献,而林黛女士未能親睹其盛,這眞是一件可惜的事!
陶秦
編者按:陶秦先生才華磅礴,爲亞洲影壇的導演高手,薪酬之高,更是全港之冠。「藍與黑」影片是陶秦先生近年的得意之作,故能在本屆亞洲影展中,奪得了「最佳影片」的最高榮譽。林黛女士生前與他最能合作,她的四獲影后,其中第三次的「千嬌百媚」和第四次的「不了情」,都是陶秦導演的佳作。「藍與黑」是林黛生前最後一次和陶秦合作,此刻該片奪得崇高榮譽,林黛却未能目睹其盛,這對陶秦來說,未免不感到美中不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