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四千金」試映有感

魔術的于杖

鄭慧

「四千金」在我的著作裡，並不是第一部改編攝製的電影，然而，出乎意外地竟先看到了它的試映。

看「四千金」試映，我有點「灰姑娘」的心情，驟然之間看到自己的作品經過魔術手杖一點，它立刻得到了光和熱，並且活了起來，於是，破南瓜殼變成了馬車，小老鼠化爲四匹駿馬，辛德麗拉惶惑了…………

陶秦先生給它骨幹和神髓，演員們給它生命和活力，「四千金」在我面前形象化起來，於是我看到了大姊希達在克勤克儉地治家和工作，二姊希倫在搔首弄姿賣弄風情，三姊希棣在俠骨柔陽地表露鬚眉氣槪，四妹希素在天眞爛漫地淘氨生事。——有這麼一家普通的人家，有這麽四個長大起來的姊妹，她們可能就住在你的隔壁；她們並不是超人，也不是聖女，而是四個平凡的「人」，她們有人的優點也有人的缺點，她們有着各個不同而又並不一定完美的個性，於是，許多小爭執和故事在她們之間發生了起來。在經過了時日的隔滿和生活的磨練以後，「四千金」終於一個個地長成了，變成懂事而成熟的小婦人。

「四千金」在我的原著裡是一個平凡的故事，因爲它是一個短篇，而且寫的時候沒有想到會被改編拍爲電影，因此我自感有許多瑕疵和漏洞，說眞話當時抓到了 一點靈感，憑一時之興寫成了這小故事，雖然也有些人性穿揷和小趣味，但畢竟是取巧的，是一篇沒有經過精工結構的遊戲文章，憑良心說，假如我當時知道將來要改編電影的話，我一定應該下些功夫好好地把它重新寫過；最少，它需要精密地結構一個比較堅實的骨骼，滲加多點主題，使它成爲一個有血有肉的體軀。無論我在事實上是否有這種能力，最少我應該有這份意念去把它寫成一個比較完滿的電影故事；因爲我沒有做到這點，所以一想起來就感到慚愧。

看了「四千金」的試映，我知道陶秦先生已經爲我做到了這件事；而且我知道他是盡了多麽大的力量。看了試片，我衷心地感到陶先 生眞是一個神奇的織補匠，他有一雙全能的手，能够塡平一切瘡痍。

我感謝他所使用的那支魔術的手杖。

我更感謝的是他所費的精巧心思來爲我這故事安排得更美滿、完整；以及滲進不少原著所沒有的「人情味」。

我同時感謝的是演員們的各盡所能而完全脗合我心目中底個性造型的表演。

我不敢說它一定是部成功的電影，第八藝術是需耍多方面的條件去培養滋長的；它當然也有它某幾方面的缺點，就像毎個人都有缺點一樣。我現在不想對這影片的本身有所批評，這一點最好留待觀衆自己去看看再提出比較公正些。但是我相信每一個看過我原著的讀者在去看過本片後，一定會感到電影比原著小說完美、精彩、這一點我可以絕對保証。

據說香港曾經有某位作者在看了自己的作品被搬上銀幕，當天晚上曾經躱在被窩裡哭泣，因爲那電影把他的作品拍得太不像樣。我相信這個故事的眞實性，本來嗎，電影和小說有許多地方根本是不同的，有時候很難拍得出書本中的眞正氣氛和神髓，尤其是關於某種心理上的描寫。銀壇上以根據名著改編最成功的一部戲劇「亂世佳人」，已經算是很出色的影片了，和原著相比，尙且相去甚遠。何况香港的影壇，有些地方的確令人搖頭嘆息。

我相信在香港一部份改編電影的原著者當中，我是比較幸運的一個；當然我不敢說我的毎一部被改編的作品都能够如此，不過這第一部總可說是令我很滿意的一部。也許爲了我寫作的經驗究竟太淺，有太多的瑕疵漏洞我自己在寫小說時不很覺得，在經過前輩的藝術良師點導和滲化後，我便如在顯微鏡下露出了原形，一切的缺點和破綻都被自己淸楚地看到了。因此，經驗和功夫究竟是不可以瞞人的，「四千金」眞是我在寫作上一部最好的試金石，使我學到了許多以前未學過的東西，對以後的寫作有所帮助，這種價値是無可比擬的，我由衷的覺得感謝和興奮。

也許我也會躺在被窩裡悄惜地流過眼淚；不過這些淚是快樂的，當然也有着辛酸的成份。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作品被改編電影後試片，這種心情已經足够使人流淚了；何況其中滲雜了許多其他如上述的因素在內。

我爲過去的幼稚無知而哭泣。——不過再吿訴一次讀者，這是快樂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