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口難言」試映記

靜嫻

這部片的演員林黛，嚴俊，王萊，紅薇　他們都不像在演戲。我常常在報看到說某某人有表演天才等的話　我想一個好演員也許應當在演戲時使人看不出是在表演才算是天才吧。「有口難言」裏最吃重的是林黛，試想在一部戲裏有半部戲憑不講話來傳逹意思，這没有真功夫那行？

有一天晚上去永華片塲找一位朋友，見了面他一把拉住我說：「你今天來的正巧，等會在放映間有一部片子秘密試映，你可以偷偷地去看。」

進了放映間，看見前排只坐了五六個人，才知道並不是我的朋更故弄玄虛，人家確實是只爲了檢討工作並不招待外人。但是我旣然已經進去了，也只好厚着臉皮坐下了。還沒來得及問我的朋友究竟試影的是什麽片子，燈就黑了。原來是林黛嚴俊主演的喜劇——有口難言。

平常我看電影有一個習慣，就是總願意事前猜測情節的發展，往往「不出所料」；可是這個戲一開塲就瓦解了我的分析力 。一來是因爲調子快，來不及猜想；二來很難猜到劇情的發展。只好靜靜地欣賞了。

但是這部片子又不容我「靜靜地」欣賞，因爲還不到三分鐘我就開始大笑出聲了！自己聽見自己的笑聲之後，發覺坐在前排的人都不笑，好像全無反應，很奇怪！ 一問我的朋友才知道他們就是這部片子的編劇、導演、剪輯幾位主要工作人員。「他們當然不會笑，這個戲由頭到尾背也背出來了。」我的朋友悄悄說，「他們並不是沒有反應，你聽！」

「這個鏡頭開頭再剪緊點。」

「這段配音的聲帶往後移幾尺。」

眞不曉得他們在講什麽，我顧着看片子也沒心去聽。 起初覺得自己儘笑岀聲，眞不好意思，可是實在忍不住， 有什麽法子呢。忽然我的朋友用手肘碰碰我說：「你看林黛來了！」我借着銀幕反光一看，林黛穿了 一身皮坎肩， 我正在奇怪，天氣沒這麽冷呀，我的朋友吿訴我：「今天林黛正在拍新戲，現在大槪是乘着翻燈光的當口，抽空來看一會。」

我一直就想看看大明星的眞面目，可是一來因爲放映間太黑看不淸楚，二來忙着看銀幕上的林黛就顧不了看坐在前面的林黛了。

不一會拍戲的塲務人員就來催請林黛去拍戯了，林黛說看完這個鏡頭馬上就來。聽林黛這麽一說，我才注意到看了半天戲自己却從來沒有剖柝過從那兒算是一個鏡頭的段落。這時我又只好求敎我的朋友，問他到那兒這個鏡頭才算完？我的朋友吿訴我：「就在你說話這一會兒功夫已經換了三個鏡頭了！」

說了半天，我還一個字也沒提到「有口難言」的內容。對於這部片子的內容，我自己實在感覺有口難言了；因爲事實上故事並不複雜，可是却變化多端，一波三折。比如吧，這部片子一開頭就是以嚴俊設法認識林黛追求林黛開始，可是一直到他們都戀愛成熟談嫁娶的階段，嚴俊還沒有發現林黛是個啞巴。你試像這個局面得怎麽巧妙的安排，才能合理呢？

至於嚴俊、林黛結婚相處，林黛又怎麽忽然會講話，會講話以後兩人應該更幸福了吧，爲什麼感情倒反而不如以前了？一般的答案一定認爲：這不外是諷剌女人多講話不如少講話，少講話不如不講話。可是這部片子偏偏不是這樣。高潮最後一分鋪才轉柝出來。其中奧妙所在，因爲我的朋友一再囑咐我，這是秘密試片，所以只好不說。事實上，假如眞有人認爲一枝筆可以寫出一部片子的精采來，那麽電影也就算不得綜合藝術了。

燈光亮了，我還覺餘味無窮。這時我的朋友才有機會給我介紹認識這部片子的編劇林以亮，導演婁貽哲，和剪輯王朝曦三位先生。我一高興也忘了自己是看「覇王戲」 的，竟跑過去攀談了起來。

我問編劇先生，寫電影劇本有什麼秘訣。林先生說毫無秘訣，主要的原則是要用故事把人寫活了，而不是用人去凑成故事。此外，林先生又說，要在劇情發展上把握住 「合乎情理，出乎意料」的原則。林先生口口聲聲說毫無秘訣，其實這不是秘訣是什麽呢！

導演這時正在跟負責剪輯的王先生討論再怎樣修剪澗色的問題，我想不必打擾，正要溜出去，婁先生却跑過來

問我有什麼意見。我實在沒有什麽意見，就是覺得這部喜劇跟一般喜劇有點不同 >，毫無胡鬧誇張的地方，可是却非常可笑，並且笑的有味道。婁先生說這就是喜劇跟鬧劇的分別所在，前者是以前後貫連的「意義」上取勝，後者靠「 無意義」的動作製造笑料。婁先生說鬧劇自有它的道理，不過旣然這是一個喜劇的劇本，所以他儘力在風格上不使它走樣。婁先生並且很謙遜的語說，假如這部片子尙有可取之處，那麽主要應議歸功于劇本和演員。

對了，這部片子的演員林黛、嚴俊、王萊、紅薇他們都不像在演戲。我常常在報上看到說某某人有表演天才等的話，我想一個好演員也許應當在演戲時使人看不出是在表演才算是天才吧。「有口難言」裡最吃重的林黛，試想在一部戲裡有半部戲憑不講話來傳達意思，這沒有眞功夫那行？

臨走，正想向導演致謝，婁先生却先謝起我來，這倒弄的我莫明其妙。我的朋友這時才笑說着吿訴我 ，導演早就托他在秘密試映時，找一個與這部片子工作毫無關係的外人來參觀，以使他們從旁觀察一下「觀衆」的反應。我這朋友一忙給忘了，正好我來找他，于是就把我拖了進去充數。

那我並不是「偷看」了，心裡倒覺得舒服了起來。臨走我「偷偷地」吿訴我的朋友以後再有這種機會，別忘了事先關照一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