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
有一年的清明,天氣很好,我隨意出去散步,走到一個墓園,我看見一個使人注意的墳墓,墓碑上寫著“陸盧翠微女士之墓”旁边還有兩行小字“安息在這裡的是一個無比美丽與聰慧的生命,她的灵魂永遠閃著不可企及的愛情。”
就在我看到這個墓碑的時候,我看見一個很奇怪的人,靜悄悄的在墓前憑弔,他站了一会兒走开了,我發現在鮮花旁放有一卷東西,我以為是他忘下的,我抬了起來,我追上去想還給他,可是他已經上了一輛汽車,开走了。
第二場
後來我到一個朋友家裡去,那兒有許多電影界的朋友,隨便的撩天,喔,李丽華小姐也來了,她刚坐下就發現那港東西,問我是不是新寫的小說,我就把這部稿子的來源說了出來,他们很想知道其中的內容,就叫我來念給大家听,這是一個傷心和傷感的故事,這裡面的生命是可愛而可憐的,他们的命運是淒慘而淒涼的。
第二場A
這位作者叫陸夢放,是一個容貌醜陋的人,他自卑羞澀,不敢正面看人,也不敢正眼對人,他從小孤独,大學畢業後,他的老師林先生介紹他到一家人家去当教師。
第三場
這家人家姓張,張老先生是一位退休外交家,他的兒子有的已經成家立業,最小的在外國留學,他帶着孫子和孫女兒,清靜的住在半山一幢洋楼裡。
張老先生:噢,我給你請的老師來了。
林福门:張老先生。
張老先生:林先生。
林:這位就是陸夢放陸先生。
張老:陸先生。
夢放:張先生。
張老:天婷,天婷你们過來呀。
張老:這就是我的孫子仝孫女兒,也就是你的學生,請到裡边坐,請。
第四場
天婷:心姑。
天寧:心姑下來。
心荘:天婷天寧,你们不好好的做功課幹嗎呀?
婷:爺爺在外面跟怪臉的人説話,爹爹說那個人是來教我们書的。
寧:那個人的頭髮這末高,牙齒這末長,背這末樣。
婷:像個大猩猩。
寧:怪怕人的。
心:我知道那一定是林老師介紹來的。他在哪兒啊?
婷:在花園裡。
心:我也去看看去。
寧:我怕。
心:別怕。林老師說刚刚見他,也許很怕,慢慢兒的就会喜欢他的。
婷:他來了。
張老先生:噯,陸先生,裡边請,裡边請。
心:林老師。
林福门:心荘,我上次給你談起的陸先生來了。
林:這是張老先生的外甥女,葉心荘,我的学生,這是陸先生。
心:陸先生請這边坐。
張老:陸先生,你的學生就是我的孫兒孫女,另外還要請你給心荘補習國文,她今不去攷台灣大學,對於文學很有興趣。
林:陸先生的文學藝術很有XX很深,是一個難得的好教師。
心:那好極了。
張老:陸先生到這裡來教書,我们非常欢迎,這裡很清靜,我預了兩间房子,一间書房,一间臥室,你吃飯我可以教人送表,心荘,你陪陸先生去看看房间。
林:夢放去看看。
夢放:是。
林:這裡真是很清靜,房间又是那末景緻。
心:要是有什麽不方便,你尽管説好了。
夢:好極了。可是
林:夢放,你到這兒来是最合適不過的,你会喜欢這個職業的,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喜欢你,學生功課不会太忙,有空好好寫作,這個环境對你非常有意義。
夢:是的是的,不過
林:不要自卑,好好的幹。
心:那末陸先生明天就搬進來吧。
林:好,你明天就搬來吧。
夢:好。
第五場
陸夢放發現這裡是一個合于他個性的安舒適的环境,我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听着音樂,留在莫名其妙的幻想之中,偶而,也到園子裡散散步,消磨幽靜的長夜。
第七場
夢放:天婷呀,你家裡有多少人哪。
天婷:我爺爺,心荘姑姑,還有。
天寧:一共三個,不四個,嗯五個。
婷:陸先生,你問這個幹什麽?
夢:沒有什麽,沒有什麽,你再唸下去。
第八場
他始終想着昨天見到的那個人形,不知道那是幻影,還是真是人,昨天他那樣大胆抬頭望着洋台,因爲是在夜裡,有重重的霧,又背着月光,他知道是不会給人發觉醜怪的面目的,可是……
第十場
微翠:是不是陸先生?
夢放:是的,你是
微:陸先生,我在這裡不碍你的事吧。
夢:不,不要緊的。
微:你怎麽不開唱片啊?昨天晚上我听了很久,我真欢喜那幾張唱片。
夢:是嗎。
夢:你是。
微:你沒有見過我嗎,可是我從天婷天寧那裡知道你是昨天搬來的陸先生。
夢:刚才在楼上唱歌的就是你。
微:隨便哼哼,那兒说得上唱歌呢。
夢:可是你怎麽下楼的。
微:是的,我在家里一个人可以到處的走。
夢:你是什麽都看不見的。
夢:你很喜欢音樂。
微:我不懂,只不过喜欢听听。
夢:你说昨天晚上我開的唱片,大概你是說雲的樂曲,在靜靜的晚上,外邊有重重的霧。听起来倒是格外動听。
微:外面有霧。
夢:外边有霧。
微:雲,霧,月亮,星星,我都看不见的。
夢:可是你听得到,感觉得到,一定比常人聪明得多。
心荘:微翠,你怎麽一个人下来啦,天婷天寧他们找你,问你明天高興不高興去釣魚,陸先生你還沒有睡。
夢:心荘。
心:陸先生,你们大概沒有見過吧。
微:我知道是陸先生。
心:她是我的表姐盧翠微,從小在我们家,我们像親姐妹一樣,陸先生,你喜欢不喜欢釣魚,明天跟我们一塊兒去吧。微翠雖然眼睛看不見,可是釣起魚來,可比我们多強呢。
夢:好,明天我跟你一塊兒去。
心:真好。
第十一場
林福门:微翠是個非常聰明的女孩子,心荘對我說起她,說她對你很敬重。
夢放:她也說起我。
林:是心荘告訴我的。心荘認為你跟微翠可能成為很好的朋友
夢:可是我,我是一個孤独的人,整的這樣醜,父母從小就不愛我,大了沒有朋友,除了你林老師愛護我,這個世界上就沒有第二個人關心我,所以
林:你的自卑感是一個病態心理,要好好的克服他。還有,你要知道欲是孤独的人,欲是需要朋友,微翠是個瞎子,在她的面前,不应該有自卑感觉。
夢:可是心荘現在上了台灣大學,就要離开了,微翠跟我。
林:夢放,心荘叫我轉告你一句話,她說她走了之後,微翠会觉得冷靜,只有你,可以常常找她談談,對她對你也許都有這樣的需要。
第十二場
女佣:葉小姐,林先生在等你。
心荘:林老師。
夢放:林先生。
林福門:我等了你们很久了。
心:我们去釣魚的。
林:我給你道喜來了
心:給我道喜。
林:你已經考取台灣大學了。
心:是嗎。
微翠:心荘,我们都跟你道喜,陸先生你說是不是。
夢:是,恭喜恭喜。
天婷、天寧:心姑,你要請我们食糖啦。
微:心荘,那末你几時去台灣呢。
林:下個月就去了。
心:天婷天寧呀,你们陪翠姑上楼休息去。
心:怎麽大家尽顧著說話,也不坐下來,請坐呀。
心:林老師。我走了以後你常常來看看我爺爺。也看看陸先生。
林:当然当然。
心:陸先生,要是你有空可常找微翠談談,她雖然眼睛看不見,不能讀書,可是她懂得很多,尤其在文藝方面,有很深刻的理解。
夢:噢。
心:從前我三表哥在家的時候,常讀小說給她听,三表哥說從來沒有遇見過比微翠理解得更快的人。
夢:三表哥。
心:是的,他叫張世X。
林:是張老先生的第三位少爺,現在在法國XX。
夢:噢。
心:所以陸先生,現在世髪不在家你得常常跟微翠談談,我想對她是有益處的。在家裡她跟我最談得來我走了希望你多照顧照顧她。
林:夢放。你应該体驗体驗瞎子的心理。這對你寫作,也是有幫助的。
夢:是的是的。
第十三場
夢放:到了那兒多來信。
心荘:那当然,啊呀,他们來了。
心:表哥表嫂。
世眉:船還沒有开呀,我特地趕來送你的。
心:那好極了,來來我正要替你介紹一個好朋友,就是舅舅請來的家庭教師陸夢放先生。
心:啊呀陸先生呢。
心:陸先生,你別躲,我來介紹我的大表哥,還有大表嫂,就是張老先生的六公子張世眉。
心:這是表哥,這就是陸夢放先生。
世眉: 陸先生。
夢:張先生。
心:表嫂,我走了之後,希望你们長長見面,陸先生跟微翠很談得來,我希望他在舅舅家能長時期的待下去。
夢:船快开了,我送你上去。
心:不用了,再見,再見。
第十四場
天婷、天寧:翠姑,翠姑。
微翠:你们回來啦,怎麽這麽晚。
夢放:我们等船开了才回來的。
微:噢。陸先生,天婷天寧你们先上去吧陸先生,刚才林老師來過了,他本來想跟你们一塊兒送心荘上船的他來晚了,你们已經走了,他帶來了一筆稿費,叫我交給你,我放在你屋子裡了。
夢:謝謝你,我们坐会兒談談吧。
微:好的。
微:我想問你,你收的稿費是什麽文章呀?
夢:噢,都是些沒價值的東西。
微:什麽時候唸給我听听好嗎?
夢:唸給你听。
微:是啊,我是瞎子,又不識字,所以總要人家唸給我听的。張老太太在世的時候,教給我一些舊詩,後來我三表哥又把一些新文藝作品唸給我听,現在我很想听听你的作品。
夢:我不過是隨便謝謝,沒有天才,又缺乏想像,缺乏深入,有時候想寫,但是寫不好就擱下了,我也只是換点錢買几張唱片就是了。
微:不管怎麽樣,什麽時候唸給我听。
夢:好好好。
第十五場
微:陸先生,你怎麽不說話呀。
夢:我還要告訴你,如果這本書出版了,我想在上边填一句,說是“獻給微翠”。
夢:要是你不答应,我把這稿子撕了。
微:為什麽要寫我的名子。
夢:因為這都你給我的灵感,自從我把我的東西唸給你听了以後,你給我鼓勵,也給了我信心,我才有勇氣寫作,所以我不能夠不感激你,甚至於依靠你,譬如這一本稿子,我寫了二萬字,一点生氣都沒有,跟你談了几次,你給了我許多意見,他就活過來了。
微:你說這些話我不懂,要是你寫上我的名字,可不能告訴人家微翠是誰。
夢:為什麽?
微:因為我是個瞎子。
夢:你知道你為什麽是瞎子,因為你太不平常了,太聰明了。
夢:還有,我要請你決定這本書的題目。
微:這是你的作品,我那能給你出這麽多主意。
夢:我要你給我主意,叫虹與蛇好不好?
微:虹與蛇?天上的虹,地下的蛇,人家是不是知道是象徵兩個人呢,哎,叫蛇虹的悲剧好不好?
夢:好,好。
第十七場
學生甲:這本書你看過了沒有?
學生乙:早就看過了。
甲:我看了二遍,感動得偷偷的哭了几次。
甲:夢放先生,你認識陸夢放?
心荘:是我的老師。
甲:夢放先生,你的蛇虹的悲剧,轰動了各地,我是你的學生也幸以為榮。你的姓信收到了,我知道你有這麽成功的作品,一定是微翠給你的灵感,寒假我回香港來看你,希望。微翠是誰?
心:是我的表姐,她是,等会兒我把她的事情講給你听,讓我先把信寫完了。
第十八場
微翠:是你的作品,怎麽說是我的灵感?
夢放:心荘的信上就這麽說嚜,她為我高興。
微:這一定是你自己寫信給她說的。
夢:是的,我說,如果我的作品裡有天才的成份,那就是你的,我不過是一架钢琴,在钢琴上彈出音樂的是你。
微:你這樣恭維我,是安慰我還是讓我看得起自己呢?還是要我自己騙自己?
夢:這都是真事,不是恭維。
微:請你不要這樣說好嗎?
夢:為什麽?
微:因為我是不識字的瞎子,你這樣說叫別人這麽想呢?
夢:如果你要是不喜欢,我自然可以不這樣說。
微:謝謝你的好心,不過以後我们還是不要這樣來往吧。
夢:為什麽?你為什麽這麽想?你說我有自卑感,你知道這樣這樣的想法,也是自卑感嗎?
微:但是這是事實。
夢:微翠,人類可貴的自尊不是視觉。貓頭鷹的眼睛而是比人類更灵嗎?人類的可貴是有一顆可以体驗宇宙的心灵,你難道不承認?你有一顆健全的心,只要你的心灵健全,你就不应該有自卑感。
微:就因為我的心蛇健全的,所以我也跟別人一樣,有喜欢,有討厌,有快活有傷心,有奇怪的想像,有許多的夢。
夢:你知道我是一個有醜有笨的人。
微:可是我看不見。
夢:也許上帝教你看不見是為了要你接受我的愛情。
微:不,你有你的前途,你有你的。
夢:但是沒有你,我就沒有前途,我什麽都沒有了。
夢:微翠。
微:夢放。
夢: 微翠呀,心荘的信說,她寒假要回來看我们,我希望那個時候,我们已經。
微:我们已經怎麽樣?
夢:我们。
天婷:陸先生,你早上教我抄的書我已經抄好了。
天寧:我的字也寫好了。
夢:好好這麽晚了,你们好睡觉了。
婷:翠姑這麽晚了,怎麽翠姑還不睡觉呀?
夢:她就來了!你们先上楼去。
婷:陸先生,明天見。
夢:明天見。
第廿一場
微翠和他在張老先生主持下結了婚,他们在大埔郊外一座小楼裡,开始過著幸福的日子。
第廿二場
天婷:翠姑喝茶。
天寧:翠姑喝茶。
微翠:噢,謝謝你。
寧:姊姊跟你刚才沒有喝酒,現在敬你一杯茶,祝你新,新什麽呀?
婷:新婚快樂。
微:謝謝你们,心荘,這一定是你教他们的。
夢放:來來,大家吃点水菓。
夢:微翠過這边坐吧。
微:好。
心荘:微翠,我在台灣收到陸先生的信,我就知道放假回來就可以喝你们的喜酒,我沒有好的東西,送給你這一個手錶,給你做裝飾品吧。
微:謝謝你。
世眉:現在婚礼過了,你们也安定了,心荘也就要回台灣去了。
世眉妻:好了,我们也鬧了半天,你们也累了,我们也該坐火車回香港去了。
微:再玩一会兒嗎,你說我這個家佈置得好不好?
夢:我跟她說了,這個家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她還不信,問你们。
心:微翠,雖然你眼睛看不見,你摸得到,感觉得到,難道你還会不知道嗎?
世眉妻:你們是一對最幸福最快活的夫婦了。
世:誰都羡慕你们。
微:謝謝你们的讚美。
世:謝謝你這一頓飯,時間不早了,我们該回去啦。
夢:好,我送送你吧。
眉妻:你不用送吧,陪微翠吧。
微:我不用陪,這是我的家呀。
心:好的,微翠,我們走了。
微:心荘。你到了台灣,給我來信,夢放会唸給我听的。
天婷、天寧:翠姑,BYE-BYE。
微:BYE-BYE。
眾:再会再会。
微:來玩呀。
眉妻:陸先生,有空常來玩啊。
眉:我们常常通信啊。
天婷、天寧:陸先生。BYE-BYE。
夢:不送不送。
夢:微翠,客人都走了,我扶你上楼去吧。
微:好。
夢:小心点兒。
微:再過一二天,我一人可以上楼下楼了。
第廿三場
微翠:夢放,不用扶我,讓我自己試試。
夢:好。
微:我記得。這是柱子,這是欄杆,這是椅子,這是桌子,這是花瓶,這是。
微:你看,我一個人不是也能走了嗎?
夢:因爲你比任何人都敏感。
微:不,因爲這是我的家。
夢:這是你創造的家。
微:不是你跟我二個人的家?
微:夢放,我不許你恭維我,你不知道你已經成名了嗎?你的文藝生命刚刚开始,無限的前途在等著你,而我是不識字的盲女。
夢:你爲什麽要說這樣的話,微翠,我不過是一架钢琴,而你才是真正的音樂家呢。在任何钢琴上,可以彈出任何美丽的高貴的音樂,而我沒有你,是永遠沒有音樂,説不定是個廢物。
微:好了,我们談談別的吧,夢放,你說給我听,這間屋子裡是什麽樣子,是什麽樣子的光,是什麽樣顔色,跟什麽樣的影子?
夢:好,讓我講給你听,這間屋子是世間上最幸福的屋子,在這間屋子裡的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來,我帶你到臥室裡去。
微:我知道這是世間上最幸福的臥室。
第廿五場
他们的生活是愉快而安定的。可是,就像平靜的池水裡投下了一塊石子,正当心荘放假從台灣回來,到他們家來探望他們的時候,微翠的三表哥世髪也正從國外回來,給他們帶來一個消息。
微翠:這是茶葉蛋。
微:這是花生。
微:這是燻魚,什麽都沒有,你作弄瞎子。
夢:不,不,我是叫你少吃点,你一口氣吃了三碗。
心:微翠,你听誰來了。
微:是心荘。
心:微翠。
夢:你台灣回來,也不寫封信來,讓我好接你。
心:用不著的,微翠我給你帶一個礼物來了,你猜是什麽?
微:是什麽呀?
夢:什麽呀?
心:一個人在外頭,我去帶他進來。
微:是誰?
心:是世髪。
微:世髪他來了?
心:他前天回香港,我昨天到的,約好一塊兒來看你的,陸先生,你還沒有見過呢,他是三表哥張世髪。
夢:我,我知道。
微:他在那兒?
心:已經來了,世髪。
微:世髪。
心:世髪。
世髪:微翠。
微:世髪,你回來了?請裡边坐。
微:夢放,夢放這就是世髪。
心:陸先生,來見見世髪。
心:世髪,這是陸夢放先生。
髪:陸先生久仰了。
微:世髪,你去了有五年多了吧。
夢:請坐請坐。
微:坐呀!
第廿六場
世髪:我一回香港,第一個要緊的事,就是來看你,微翠呃,陸先生,我有一個好消息的事要告訴你,我在船上踫到一個眼科医生。我跟他談起微翠的眼睛,他說可能有希望医得好,微翠。
微:啊,真的嗎?
夢:真有這樣的事?
髪:是的,我跟他談了幾天幾夜。
髪:噯,他還給我一張名片,欢迎隨時可以去檢查。
心:你的眼睛要是治得好,多好呀,要全世界的人都要妒忌你。
第廿八場
夢:微翠,這麽晚了,你還沒有睡?你想什麽呢?
微:我在想我的眼睛。夢放,你真贊成我去檢查嗎?
夢:自然是真的,你爲什麽這樣问我?
微:假使我的眼睛真的医得好,你説是不是我们的幸福?
夢:幸福這東西很難講,不過上帝給每個人視觉,你当然有权利应該有的。
微:你不是時常說上帝教我眼睛瞎,是爲了要我愛你。
夢:要是你的眼睛真的医得好,也是上帝的意思嗎?
微:那麽難道上帝要考驗我的愛情。
夢:一切的事情,都有多方面的解釋,我们不要多想,听其自然好了,我们睡吧。
微:好吧夢放,假使我眼睛好了,第一想看的是什麽東西?
夢:是什麽?
微:是我自己,你们是常說我美,我倒要看看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夢:可是你可以看燦爛的春天,又可以看暗淡的秋天。
微:你是說,那麽我不去檢驗了。
夢:不,不,不,如果我的話要影响你,那就不好了,現在不要多想了,明天只不過是檢驗,太多的考慮是自尋煩惱,微翠,早点睡吧。
第廿九場
世髪:已經一個多钟頭了,怎麽還沒驗好?
心荘:一定很費事的吧。
髪:來了來了。
髪:怎麽樣?我去跟医生談談。
心:怎麽樣?
夢放:怎麽樣?
微翠:医生說有希望。
心:噢,要動手術嗎?
微:他到沒有說。夢放,夢放。
髪:有希望有希望,医生說她的眼睛医得好的。不過我們回去再談吧。
心:我們走吧。
第卅場
張老先生:医生究竟怎麽說,有幾成希望沒有呢?
世髪:希望是有的,微翠的眼神經很正常,不過眼球不能用,要是換一對能夠復明。
世眉妻:換一對眼球?
世眉:這手術恐怕不容易的。
髪:医生說他可以做一次空前的試驗。
心荘:要是試驗成功那多好啊。
眉:就不知道那兒去找一對眼球呢。
張老:可不可以化錢買呢?
髪:医生說一有方法,就会通知我的。
眉:嗯。
微翠:心荘,你說我有沒有這樣的福氣呀?
髪:夢放,微翠今天很疲倦,你們就在這裡住一晚吧。現在我就睡在從前你的房間裡,加一張床,我们一起睡,微翠跟心荘睡楼上,大家也好談得晚一点。
眉:對了,你住這兒吧,我们先走了。
夢:好的,不過我還有些事情,出去辦一下,要晚一点回來。
髪:好,好。
第卅四場
微翠:誰呀?
世髪:是夢放出事了。
微:夢放怎麽啦?
髪:他不好了,我先去告訴爸爸去。
張老先生:快点打電話請医生呀!
天婷、天寧:爺爺,爺爺,什麽事。
微:夢放,夢放,你爲什麽要這樣?你爲什麽要這樣呢?
張老:陸先生,陸先生。
微:夢放,你爲什麽這樣?你爲什麽不説話呀?
夢放:微翠別哭了。
髪:把心荘叫起來。
髪:不要緊,不要緊,別著急,我已經打了電話,医生馬上就來。
髪:微翠起來,你們都出去,我來陪他。
張老:噢。
第卅四場A
張老先生:現在讓人家靜靜讀這封信給你听不要傷心,不要哭(唸信)“微翠,如果人死了是有灵魂的,那末我要告訴你,我是幸福的,我死了,我把我的眼睛奉獻給你,這是你所需要的,我能夠這樣做,是我的光榮,一想到這裡,我是太快樂了。
以後我雖然不再活著,但是我的眼睛在你的生命裡存在,這無形中就是使我们的生命合而爲一了,使我醜陋的生命,重新有了美丽的復活,你一定說有了眼睛,反而看不見我,這正是我所要求的,我希望我在你心裡是美丽的,我不要你看到我的醜惡,我要在你心裡永遠美丽。
我不怪你讀到這封信以前的驚慌和傷心,但是你听了這封信,你应該安心,应該愉快。”
世髪:唉,医生出來了。
世髪:医生,他現在怎麽樣?
医生:沒有關係,洗了胃沒有事了。
髪:謝謝你。
張老:微翠,你還是別進去,就讓心荘陪著談一会,坐下我把這封信唸完了給你听。
(唸信)微翠,我這樣做,是我真正表示了我對你的愛情,我的幸福還能有過於此嗎?只要你知道這是真正的愛情,我们就不会再有悲哀,愛情使我们重生,使我们結合,而我的奉獻,正是我们更深的結合。”
第卅七場
医生:關於灵微翠女士的眼病,現在已經有一個人把一對眼球捐出來,我们可以做一個空前的實驗,把這對眼睛移植過來。
世髪:有人肯捐啊。
医生:這件工作在外囯是常有的,医學界已有眼庫的組織,願意捐贈的都捐贈給眼庫,把他登記起來,有需要的話,可以申請。
髪:那麽這一次是
医:這是一位熱心医生的太太,她臨死的時候,自願捐贈出來,請你立刻通知盧微翠女士
髪:好的,我馬上就通知她。
第卅八場
送電報員:電報。
微翠:電報,是誰打來的。
微:是不是世髪打來的。
夢放:是的,你的眼睛有希望了,他說有人捐眼,請速來。
微:我……我怕。
夢:不要怕,這是上帝的意思,也許他要給你更多的幸福。
微:我不要去了。
夢:去一定要去的,吃了飯趕十二点的火車。
第四一場
天婷:大伯伯呀,翠姑怎麽還不來呀。
世髪:就要來了。
婷:翠姑的眼睛是不是真的好了?
眉妻:当然真的好了。
眉:現在呀,医生給她最後一次檢查,一回到病房就知道了。
天寧:啊,她可以看見我了。
眉妻:別吵別吵。
看護:這裡是走廊,這是你的病房啦。
眉:微翠。
天婷、天寧:翠姑翠姑。
微翠:大哥大嫂,這是天婷,這是天寧。
眉:是的。
天婷、天寧:是的。
微:這是天,這是太陽,這是雲。
微:咦,夢放呢,他怎麽,他沒有來接我?
眉:他回大埔去了,給你先回去佈置好,在家裡等著欢迎你。
微:他一個人先回去的。
眉妻:世髪陪他去的。我们在這兒等著你出医院,走吧,我们先去看看爸爸,再陪你出看看你们沒有看見的東西。
天婷:我也陪你去。
天寧:我也去。
微:不,我想早点回家了。
眉:不要性急,到了爸爸那兒再說。
第四二場
微翠:這就是我们花園。這就是池塘。
眉妻:爸爸在屋裡等著我们呢。我们進去吧。
微:好。
眉:進去吧。
第四三場
眉妻:爸爸,微翠回來了。
眉:現在你看得見了吧?這是大師,這是楼梯,這是傢俱。
微:舅舅。
張老先生:微翠,現在你真应該高興。
微:我太高興了。
張老:你今天回家,我们就像等新娘子一樣的欢迎你回來,這許多灯就是為你裝的。你去看看,天婷呀,去吧燈開開。
婷:噢,爺爺。
微:你们待我真是太好了。
張老:你到那边去看看,大家送給你的東西。
婷:翠姑未看呀。
眉妻:這是夢放買給你的,這是世髪送你的,這是爸爸送你的。
婷:還有這個呢。
眉妻:這是天婷的,她送給你的。
微:我真不知道說這麽好了。
眉妻:今天已經很晚了,你別忙著回去,在這兒住一晚上,多看看,明天一早我陪你回去。
眉:明天回去吧。
張老:對了,世眉送你一套傢俱,不能擱在這兒,明天一早送到大埔你家裡去。
第四四場
世髪:小心点兒,小心点兒。搬進來吧,夢放呀,你看給這兒好嗎。
髪:噯。這二張床放這兒也好,你看看這鏡子也不變。
第四五場
髪:我想微翠就要回來了吧。
髪:哎,心荘來的信呀,她知道不知道微翠動手術的事?
夢:她劝微翠不要接受試驗,她說我們已經有了足夠的愉快,完整的幸福,在身体一方面的缺点,往往会在另一方面得到補償,如果追求滿足,也許会在精神上失去安定。
夢:微翠的手術会不会失敗呢?
髪:有這個可能。
女傭:先生,太太回來了。
髪:噢,微翠回來了,微翠,微翠。
女傭:太太。
眉:這就是你的家。
髪:微翠,恭喜你。
微:世髪。
髪:快進去吧,夢放等著慌了。
髪:夢放。
眉妻:陸先生,微翠回來啦。
微:夢放。
第四六場
微:是誰來的信?
夢:是心荘來的信,我唸給你听听,她說,她收到了我的信,知道你動手術的事。
微:她怎麽說呀?
夢:她說希望你的手術成功,她在信上說祝你重見光明。
夢:你還是先上楼去。
微:好,夢放,我還想跟你談談,你不要以為我的眼睛好了,對我有什麽兩樣,我要你把我還当個瞎子,我們還是跟以前一樣。
夢:可以。
微:要是你對我兩樣了,我寧可再把眼睛弄瞎了。
夢:別談這些了,太累了,上楼休息去吧。
微:好,我不許你多想了。
夢:我沒有多想。
微:楼上電燈的開關在那兒呀。
夢:微翠,你看人一見了光明,就永遠需要光明了。
第四七場
林福門:微翠重見光明,是一件大喜事,可是我知道你的心情很乱,你跟她的姻緣,可以說是我無意促成的,我不能讓你们兩有任何一個為了愛情而牺牲自己。
夢:林先生,你是知道的,我從小就沒有知心的人,就因為我長的醜,父母冷落我,親戚討厌我,從來就沒有朋友,沒有關心我的人,只有你,這世界上只有你愛護我的,所以
林:所以我要你听我的話,不要自卑,不要看輕自己,你還可以跟心荘談談,她敬重你,不会輕視你的。
夢:好。
第四七場
微:夢放,你看我這二個耳環,那一付好。
夢:好都好,微翠,你刚從医院裡回來,应該清靜的休息休息,一個人睡這兒吧,我睡外边去。
微:好的。
第四七場A
他心情紊乱極了,而這時候心荘又早已回到台灣,她根本還不知道微翠治好了眼睛的事,於是他寫信給心荘。他不知道怎麽報告這個喜訊,只是發洩了一点苦悶。
第四八場
同學甲:誰的信?陸夢放來的,你怎麽啦?
心荘:微翠已經動過手術,眼睛好了。
甲:那陸夢放不是更幸福了嗎
心:不,陸先生可能從此寫不出好的作品來了。
甲:為什麽?
心:我真替他们擔心,我得好好兒的寫信給陸先生,叫他千萬不要自卑,要克復病態心理,鼓起勇氣,面對人生。
第四九場
心荘好意的寫信安慰他說,“陸先生,你有高貴的心有純潔的灵魂,千萬不要懦弱,不要自卑。”
第五十場
夢放:微翠。
夢:微翠,我給你送開水來了,你喝茶嗎?
第五一場
微:夢放。
夢:噯,起來啦。
微: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到香港去你說好不好?
夢:唔,好呀,我陪你去好了,什麽時候去呢?
微:我想一個人去,試試我的眼睛,上次世眉他们叫我多住幾天,看看這個世界,我沒有听他们,現在我想应該去看看,夢放,現在我眼睛好了,我一個人可以出門去,一個人上火車,一個人下火車,不用人送,也不用人接。
夢:好,好。
微:你要是跟讓我去的話,我去收拾幾件衣服。
夢:哎,你。
第五三場
世髪:你一個人來的?
微:是的,我要試試我一個人是不是也能夠出門,我還想請你陪我出去痛痛快快的玩玩。
髪:噢?
微:是的,我要看看這個世間,白天晚上各色各樣人,各色各樣東西,還有我要順便拿幾樣夢放留在這兒的東西,再借你的房間換換衣服。
第五西場
世髪:我们沒有目的,到處乱跑,怎麽行,你要痛痛快快的玩玩,我们安排好了一串節目,再去好嗎?
微:好的。
髪:先去看一場電影,然後去吃咖啡,吃点心,逛百貨商店,在市區兜個大圈子,晚上我帶你去夜總会好嗎?
微:好極了,我什麽地方都要去,什麽地方都要看。
第五五場
女傭:先生,太太什麽時候回來?
夢放:不知道。
第五七場
他明白微翠是愛他的,這是最真最純,也是最深的愛,可是微翠一張眼之後,侵入了心灵的世界,是永遠不能再消滅的了。
第五八場
世髪:你想喝些什麽,微翠,試試看喝些酒好嗎?
第五九場
他信任微翠的愛情,可是他应該真該她來接受愛情的考驗嗎?
第六十場
髪:你跳舞嗎?
微:可以試試,還是心荘從前教我的。
第六一場
他想到逃避,他想到離開微翠。
第六二場
微:你還記得嗎?我十六歲那年生病躺在床上,你整天陪著我還唸小說給我听。
髪:唔。
微:想不到現在跟你在跳舞,還看見了許多東西。
髪:唔。
微:那個時候,不知道你是什麽樣子,也不知道許多東西是什麽樣子。
髪:現在你縂看清楚了吧。
髪:我們該走了吧?
第六三場
他沒法決定,自己应該怎麽做,他的心上像有成千成萬的毒虫在咬他,使他痛苦。
第六四場
世髪:現在這麽晚了,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微:我還有看看,我们不要坐車,隨便走走,讓我看看更深半夜的世界。
髪:好的。
微:我们一直走到天亮好嗎?
髪:好。
第六八場
微:夢放,夢放,你
夢:你怎麽就回來了,我希望你多玩幾天。
微:我這個世界,我都看完了。
夢:這個世界,你,你是看不完的,就是看到了,你也不会懂的。
微:我不懂的事很多,譬如這個。
微:夢放你。
夢:我知道我是唯一妨礙你幸福的人。
夢:我们不要自己騙自己,微翠,你看見的世界難道裡面有我嗎?
微:這個世界我看見了好看的,也看見了不好看的,我從前看不見,不知道,現在看見了,我觉得這個世界看一眼就夠,夢放。
微:我觉得我们不要再多想了,這些不值得想的東西,讓我们好好的過日子,夢放,你想走是不是?不要這樣,現在我眼睛看的見你了,你倒看不見我了,你以為有眼睛什麽都看得見,什麽愛情,什麽灵魂,我現在知道不是那麽一回事,我们忘了這些吧。夢放,夢放,我们听听音樂好不好,讓我们听听你第一次放給我听的唱片,叫做雲的是不是。
微:咱们喝杯酒吧。
夢:喝酒?
微:喝呀。
微:讓我们二個坐在一起,讓我閉著眼睛,靜靜的靠在一起。
微:從現在起,你還把我当作瞎子一樣,你听我的話,永遠听我的話。
微:我一宵沒有睡,我要楼上去歇一会兒,你領我一領,我醒了,我還要你跟我講,要寫什麽小說,我給你意見好不好,夢放,我要你把箱子拿上去,不許你走。
微:阿应,阿应。
女傭:太太。
微:你把先生的箱子拿上去。
女傭:是。
微:阿应呀,我要睡一会兒,不要進我屋裡來。
傭:噢。
第七十場
他不能忍受微翠給他的這種近乎瘋狂的安慰,微翠保全了純真的美丽,保全了完整的愛情,可是虐待著自己,他決定離微翠,還是走。
第七一場
這個沉痛的故事結束了,我们一起到微翠的坟上献花致敬,我們為她的灵魂祝福,她的灵魂永遠閃耀著不可企及的愛情。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