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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訪人士:余妙雲

Yu Miu Wan 余妙雲

  
Yu Miu Wan 余妙雲  
Yu Miu Wan 余妙雲  
Yu Miu Wan 余妙雲  
Yu Miu Wan 余妙雲  
Yu Miu Wan 余妙雲  
Yu Miu Wan 余妙雲  

參與團體:工業福音團契

余妙雲姑娘出生於1951年,分別於台灣及加拿大取得學士及碩士學位,回港後於日校及夜校教書,後者使她接觸到很多基層人士,深感當時教會未有積極關心工人,後受神感動,於1977年加入工業福音團契當義工,自此與工人關係密不可分。余姑娘於1989-2015年擔任工福總幹事,為工人轉型及基層市民提供不同服務,如師友計劃及戒賭服務等。



訪問日期︰16/10/2018


郭教授
:
余姑娘,謝謝你願意接受我們這個口述歷史的訪問。這次是第一次的訪問,基本上就是要你講一下你人生中的一些故事就OK了,你喜歡說甚麼也可以。你可以介紹一下你出生的資料和年幼時發生的事嗎?

余妙雲
:
我出生於香港。不過我的家庭…爸爸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從家鄉一個人出來(到香港)的。在家鄉的時候,他已經有兩個兒子,在家鄉出生的。但由於十分貧窮,在台山(長大)。還有就是他…因為我祖母是單親、獨力撫養我爸爸的,所以當他出來時,祖母就跟他說,你一定要去香港,你在這裡生活不了的,因為有戰爭之類的。他就獨自一人到了香港,當了學師,木工學師。幾年後,我媽媽和兩個兒子又出來了,在香港定居。然後,我的祖母也從台山出來(到香港了)。他(爸爸)在香港合共生了九個子女,我排在中間,第五。我認為我們的成長(背景)都是十分基層的,亦很窮困,也經歷過前鋪後居(的生活)。後來,爸爸開始學師才開始有點能力自己做生意,前面是店舖,後面就是…[郭:是繼續當…]也是當木工,即刨木那些。弟弟們全都住在後面,前面就是用來刨木。(那時候)體會到,其實環境既嘈雜又狹窄,更是住在地下和閣樓。不過當中我們又體會到父母的愛,雖然他們沒有太多學識,媽媽也就是小學一、二年級(的教育水平),爸爸也是小學(教育水平),但他們一直都全心全意地…媽媽負責照顧我們,有時候也會幫助爸爸,我們也需要幫忙幹活,有時候幫忙撿一下刨柴、木糠之類去賣。

貧窮過活的時候…由於我們住在灣仔,有循道衛理香港堂,那時候我們稱呼它做灣仔堂,他們會派一些麵粉、奶粉、麵條等等,我們會定期…我知道我媽媽及祖母會去拿,因為我們實在沒有足夠的糧食。當拿了回來以後,我們就會很高興,因為每當拿到那些供給品回來時,我們就知道那天會有薄罉…[郭:有好吃的。]用麵粉做的薄罉、麵條之類的,不用餓肚子了。其實一直經歷的都是很辛勞的(生活),前面(店鋪)有些工友,以及聘請回來的伙記在前面幹活,(弄得)很骯髒和混亂。在那樣的環境下成長,但我爸爸時常鼓勵我們要(用功)讀書,要盡量…要是不想像他那樣子打工的話就一定要努力,所以家裡也有機會讓我們讀書。讀書期間,我們主要就是幫忙照顧年幼的弟妹,不用煮飯之類的,就是婆婆和媽媽負責煮飯。[郭:也挺開明的,女孩子也可以(讀書)。]對啊,但我們要照顧小孩子嘛。我要照顧弟弟,年幼時就是我的哥哥和姐姐照顧我,就是這樣子,要負責照顧他們,接送往返學校之類全都由哥哥和姐姐負責。我想那時候體會到香港五、六十年代的困難吧,但看得到出路的。我看到我的爸爸很努力地工作、學習,他的生意是慢慢能夠愈做愈好。

郭教授
:
好到甚麼地步呢?

余妙雲
:
就是(他)開始學師的時候,他經常說學師時是沒有收入的,只提供兩頓飯及住宿,就是跟着師傅,你要幫他洗衣、煮飯,甚麼也要做。他的師傅可能比較懶惰,甚麼都要他來做,甚至工程也要他跟進。他(爸爸)很勤力,慢慢的就學會了很多。接着,他自己租了一個鋪位,然後就前鋪後居,開始自己做生意了。慢慢努力之下,他建立了自己的公司,亦頗有名氣。[郭:(公司)叫甚麼名字,可以說嗎?]當然可以,叫余康記造木工程公司,時至今天仍能找到的。[郭:是嗎?是你的家人主理嗎?]對的。父親離任後就到我的哥哥及兩個弟弟主理,現在就是由我弟弟主理,爸爸退休了。一直的過程中,他(爸爸)的wood work company是可以接到一些大工程的,他也十分proud of,例如地鐵內有關木器的他也有參與,荃灣大會堂內後方全部木制的部分也是他處理,[郭:很厲害。]還有學校,例如Maryknoll,甚至是一些較舊的學校,迪士尼倒沒有參與…還有地利根德里一些大廈之類,全都是大工程。隨着他的事業發展,我們也看到生活改善了。我看得到他真的很努力,他常跟我們說…即我們長大後不時也會去旅行,他就常跟我們說,我都還沒去過旅行,我第一次去旅行就是在我退休後,才可以乘飛機去。他在週日也工作,一直工作沒有假期。他也沒有抽煙、賭博的習慣,畢竟從前很多人也有這些嗜好,有些伙記下班後就立即開賭,天九、麻將、十三張之類的,就在工作桌上賭博,但爸爸對這些完全沒有興趣,所以也就能撫養我們九兄弟姊妹成人,九個當中有多過一大半能考上大學,甚至是碩士之類。無論是男是女,也有機會讀書,我們五男四女皆有機會出國或是讀大學。讀書方面,他說無論如何也得中學畢業,這是他的理念。我覺得昔日(爸爸)真的是白手興家,很努力,而且很誠實,我認為他們做生意真是很誠實的。我看過他們支薪的手寫記錄,某人某時支了多少錢,全都十分清楚,(有誠信)的生意人。這導致我一直都受到爸爸很大的影響,媽媽主要就是看顧我們,亦(培養了)一種對基層的關注。因為我們讀書的時候也只是蹲坐在樓梯口或是天井附近,沒有舒適的地方學習,更不用說補習之類的了。不過,因為爸爸時常跟我們說唯有讀書才有出路。

到有機會念大學的時候,我是在台灣念的,台灣東海大學。畢業後,我馬上到加拿大完成了碩士課程。我是主修經濟的,爸爸也覺得要是有機會讀書的話,無論多麼辛苦也會供養我們。那時常看到媽媽…甚麼標會啊,以致有錢去買機票。那時候挺有趣的,人情味特別濃。我沒有錢但你有的話,大家可以集資去幫助沒有錢的。[郭:標會也就是講個信字吧。]對,就是一個信字,但那時候真的可以做得到,亦因為有這些團體才幫助到不少家庭,在他們有需要的時候。其實我的家庭沒有信仰基督教的,也是民間宗教為主,會拜神、拜祖先之類的,但沒有很嚴謹的信仰,如佛、道之類,總之他們拜神,但沒有人信基督教的。我們首次接觸基督教的教會就是通過循道衛理,就是領取麵粉…救濟之時。(我們)也覺得基督教也挺好的,因為每次吃(救濟品)時就知道是教會提供的,是很好吃的。因為媽媽把救濟品帶回家的時候,在我們還年幼時,那時的確家裡很窮,她會用上很多材料,做得很漂亮,就是糕點、薄餅、麵條之類的,所以我們對基督教的印象挺好的。

後來念中學的時候,在香港真光中學念書,是一所基督教學校。可能是自己都對基督教有好感吧,很自然地就參加了團契,亦有上聖經課,因為真光也是一所很著重基督教教育的中學,所以也就認識多了很多。我是大概在中四時信主的,但不是在佈道會決志,主要就是在團契當中慢慢感覺到宗教是好的,我們的主是好的,是會幫助我們的,亦思考到人生的盼望及依靠。一直到中六時,我就…其實過程當中,家人不太喜歡我信靠耶穌的。我還記得當時信主的過程中,家人有時候也不太想我去教會,就是說你要讀書,不要去了,快讀書,不然就沒有機會念大學了…就是有些壓迫,我就騙他們說,我去教會大家會一起學習(笑)。其實也不是假的,也是事實。那時候我們的學生團契及學生工作也做得很好…[郭:我記得你是去北宣的吧?]起初是叫宣道會灣仔堂的,就從真光走到鵝頸橋那兒,就有一所北宣開的分堂,那兒有很多真光的學生及附近中學的學生。不過後來到我領洗的時候,我想大概運作了幾年吧,在我中學時,我到那兒大概兩年吧。接着,那所教會就結束了,就要去宣道會北角堂了。

中六由於要到台灣讀書,於是在那之前我就有一個心願。由於不知道到台灣後情況會如何,而我亦信主了,那時在學校的學生團契也有擔任職務,我就決定領洗。於是便跟滕牧師說了,其實我也沒有上過洗禮班之類,因為很趕急,差不多只剩一、兩個星期就要離港了。於是滕牧師就說一直都看到我忠於信仰,就說我不用上洗禮班了,只上一課,只是那個星期的一課,就讓我領洗了。其實我也是瞞着家人去領洗的,我覺得我都要離開香港了,他們也管不了。後來,他們莫明其妙地知道了就罵我,但我已經領洗了。他們那時就說,算了,你是女生,我想是重男輕女的觀念都有吧,你是女就算吧,家裡的男生(父母)都不想(他們)信主,我是第一個信主。接着,我便到台灣讀書了。

在外地時,我成長了許多。台灣東海大學是一所很好的基督教大學,那裡有門徒訓練,也join了。當中有十個被牧師挑選出來一起學習的學生,全都參與事奉了。[郭:牧師是怎樣挑選(學生)的?]當時…我不太清楚。大概是還未到大學二年級時,牧師就鼓勵我加入這個門徒訓練小組,羅德麟也是我們小組的。於是出來的全部人後來都成了傳道,即事奉得很好。我認為這些事都給予我很深的影響,就是以生命影響生命的那種影響吧。另外在台灣那時傳福音的風氣很流行,很積極的。我們用很多機會,無論是甚麼機會,都得去傳福音。我們搭乘火車時就教我們,(因為)每逢搭乘火車都得花上四個小時,從台中到台北,在旁總有一個人吧,(導師就要我們)不要一起坐,單獨坐就可以跟旁邊的陌生人傳福音。還有在街上、學校怎麼傳福音也有教導,就是很重視傳福音,我認為這也是一個很好的訓練。後來,我們在台灣就建立了僑生團契,與盧龍光牧師一起,以及李廣生。

郭教授
:
是你們自己建立的嗎?

余妙雲
:
其實是有校園團契支援的,當時應該是李秀全協助我們建立團契,在那裡主要就是向大學做一些福音工作。所以我認為在台灣的經歷對我而言是很大的…即屬靈方面,從我洗禮開始,是一個很大的成長。之後我就到了加拿大Ottawa,又是另一種環境,在那邊我也是上宣道會,有宣道會渥太華堂,是剛剛開展的,我就在那裡幫忙,有好幾個人,就是核心分子,慢慢地就創堂了。

郭教授
:
你可以補充一下是何時進大學及到加拿大的嗎?

余妙雲
:
我是在1970年入台灣讀大學的,1974年畢業及前往加拿大,1976年完成碩士課程後便回港了。那時也有挺多考慮的,因為我很多家人都移民到加拿大了,我的姐姐、哥哥、弟弟都在加拿大。那時候我就在思考…他們都叫我不要回香港了,就留在加拿大吧。但是我一直有一個很強的心願,自我領洗到台灣讀書再到加拿大(也有這個心願)。我是家裡第一個信主的人,我覺得我應該要回去…我相信上帝希望我回去並將福音傳給家人,就是至少有個基督教在家裡,所以最後我決定回香港。還有就是,那時候也有一個挺大的異象,因為七十年代的香港我覺得也是處於復興的時期,我們教會在加拿大有很多出版,我們自己教會有幾個人出版了一份叫《佳美地》,我記得這個名稱也是我創立的,即大家想的我想的,然後就當編輯去出版,就是將我們這群留學生的經歷、被呼召的經歷、掙扎的想法分享出來。當時校園團契和校園雜誌也有很大影響力,那時候加拿大也有《橄欖》之類的,類似這些的查經班,於是就有很多夢想和去思考屬於自己的使命是甚麼。最後,我便決定了回香港。

回港後,我當時就投身教育。在香港的確是…那段時間剛剛有…完了第一屆華福後,1976年,大家都在談論…還有1974年的洛桑,提及社關、基督徒信仰,還有我們生命和生活的結合之類。於是我回來後就感到很大的衝擊,讓自己再一次思考應該做甚麼。回港後,我先到了宣道會,北宣。那時候我們剛開展…印象很深刻,黃碩然和另外兩個傳道就開展了監獄佈道,特別是大欖涌女子監獄。當時我覺得自己還未投入個別事奉,但我覺得這個範疇相當特別,在女子監獄中向囚犯傳福音。為甚麼最後我會選擇參與這個事奉呢?蘇恩佩當時寫了關於這方面的文章,例如〈她們也有靈魂〉、〈我能為這個城市做甚麼〉、還有九龍寨城內吸毒相關的之類,我想是整個環境很自然地…(使)我被引導去思考前路,雖然我當時正在教書,但我亦應該思考如何去事奉,於是我便選擇了到大欖涌女監事奉。

我們每月進去一次,當時也挺辛苦的,下車後還要走一個多小時才到,[郭:走一個多小時嗎(笑)?]是的,因為車輛不准入,到不了那裡的,畢竟是七十年代。但我們覺得在監獄中與…我們稱她們為姊妹,大家互相認識,她們當中有部分獲釋後會與我們間中相約飲茶。不過在過程中,其實我的家人是不喜歡我去做這些的。[郭:為什麼呢?]因為他(們)總是覺得你跟這些人結交…有一次,我們與一些已獲釋的姊妹相約吃晚飯,大家在酒樓裡坐在一起,大家聊到高興時,很自然便提高音量,夾雜髒話,[郭:會講些不太斯文的話。]是的,也有很多粗俗的說話,即外人聽起來會想,這群是甚麼女人來的,活像一群妓女這樣子。怎料被一些親戚看到我坐在其中,便跟我父親說。於是,我父親便問我為甚麼與那些人為伍?(父親說)雖然你不幹那種事,但別人會覺得你也不是好人。但我想我沒有被他的話影響,我有跟他解釋,也有繼續事奉,繼續探望女囚,後來更拿了通行證可以隨時進入監獄探望她們。在當中體會了不少,其實她們…即整個社會怎樣接納這些在囚人士呢,她們也有很多很苦的經歷,其實每個女囚都有自己的故事。於是,我繼續參與其中。

然後過程中,可能是大家都有共同理念的大學畢業生,就遇上劉達芳,我們都是住在九龍城,還有遇到阿橙陳惠嫦,就我被帶了去跟陳天祥聊天,那時是77年。在那裡被劉達芳叫了去幫忙門徒訓練,因為她知道我在台灣進行過門徒訓練,帶精兵團。陳天祥就讓我去幫忙補習,因為他有一些夜校學生,那時候的學生都很勤奮,都是準備想會考的,希望獲得一紙證書,好讓他們脫離工友生涯,於是他們很多讀夜校,但成績很差,因為沒有時間學習。於是,我們當時工福星期日下午就借了一所教會,我還記得在慈雲山,好像是錫安堂之類的,每個週日下午都讓工友們上來補習,我們讓他們做功課,教他們,跟他們談話,那時候我是主力做這個義工。我覺得這個事奉相當好,當中一直…因為我本來就是教書的,在那裡教導他們繼續溫習,我覺我是沒大問題的,但有很多感受。因為他們真的連一些很淺易的內容都不會,因為他們有些在讀中三,有些在讀…即中一到中五都有,拼命地幹活,啃着麵包就上班去了。到後來我就覺得…因為當時陳天祥也有一個夢,就是他很想辦一所夜校,因為有很多工友上不到(白天的學校),所以他想辦一所夜校。於是又被他說服,他就讓我去夜校教學。

我想想都好的,因為那時還年輕嘛…(於是決定)好吧,我就在夜校教吧。於是我便負責教其中一班,當時我負責教高年級,就是準備會考的一群。因為我在中學也是教準備會考的,所以就比較容易入手吧。教夜校那段時間真的令我有很多感受,看著他們真的啃着麵包、急步回來上課、上課時會打嗑睡因為很累、有很多內容都不會…[郭:這是工福辦的夜校?]不是,工福從未開辦夜校,開不到…[郭:即是陳天祥希望而已?]希望而已,他有嘗試辦過夜校團契,但辦不到夜校,因為的確是挺困難的,但那時候有很多學校…[郭:夜中學。]對,夜中學,有些甚至是政府辦的。那時候我教的是私立的夜中學,但也有很多夜校學生,很多是工友,也不僅是工友,有些是會考失敗想重讀的。第一個學期時,我已體會到他們…因為我一直教他們,沒有離開過,到聖誕節時,即第一個學期從九月到聖誕節,他們已經跟我說,Miss Yu,你知道嗎…(余說)即學校很多科,我是教經濟的…(學生說)其他老師全都走了,只有你一個還未走。[郭:(教師)轉變得很快。]轉變得很快,因為老師們根本不當夜校是…可能只是兼職,不會投入在其中,這是我意想不到的,原來這樣他們也有回應。聖誕節時,我跟他們講聖誕的意義、耶穌基督,在課堂中跟他們傳福音。我就問他們有沒有聽過耶穌,有多少人信主,沒人舉手的。因為那段時間做工廠工作根本不會有機會聽到福音,教會不會接觸他們,他們亦沒有時間聽(福音)。於是我將這些過程跟工福討論,我認為這些也成為我以後去讀神學及投身工福的過程。

郭教授
:
話說回來,你認識陳天祥時,他已經是工福的總幹事吧?[余:對。]劉達芳就應該是訓練…[余:同工,稱為幹事吧。]那你要帶精兵團契嗎?[余:要啊。]她也要你一併負責嗎?

余妙雲
:
要啊。當時只有幾個同工,好像是三個,劉達芳、李金麗及陳天祥,已經可以說是高峰的時候了,好像還有一個負責印刷之類的葉德邦,他後來更成為牧師,當時是做印刷的,因為當時出版甚麼也要自己印刷的,要寫鋼板,[郭:然後油印。]是的(笑),所以變相人手並不充足。但看到…77年開始,其實76年末,劉達芳就開始辦精兵團,因為她覺得開始有些工友信主後,教會不能提供訓練,教會亦不能提供主日學予他們,因為當時(教會)仍是偏向中產及關注學生居多,很少工友。他們(工友)不喜歡去教會,也入不了教會(的圈子),那如何令他們可以屬靈有成長及打穩他們的屬靈根基呢?於是便提出一個叫精兵團的計劃,一直鼓勵(工友)信主後便能參與,或是慕道也歡迎的。高峰期也有四、五十人,[郭:挺厲害的。]對,還借了一所學校,不過倒閉了,在土瓜灣(笑)。借的是私立學校,那時候有很多私立學校,就租借了那所學校每個週日的下午舉行。(精兵團)會分組,每組八個人左右,我擔任其中一組的組長,是精兵團的組長。[郭:其實也需要不少人幫忙當組長吧?]要啊,所以劉達芳那時候很有精力和魄力去招募很多人,以我為例,認識她不夠一、兩面已被她牢牢捉住了。但在當中的確很能了解工友的情況,後來我們更出版《齒輪》,是培育工友靈性的刊物,亦有舉辦研討會。即我認為那時候大家對這個趨勢都有目共睹,因為工友愈來愈多,這是無可否認的。七幾年開始,工廠和工友就愈來愈多,但他們信主的機會卻十分稀少,而教會又不會關心,於是才有工福出現了,希望將這個信念帶下去。起初是我們自己負責居多,例如精兵團這些訓練到現在…有一個我在77年帶的一組人中,最少也有一對夫婦,即後來他們結婚了,婚後到現在仍與我有密切聯繫。[郭:有四十多年吧…]四十多年了,對,非常難得,亦由此可見他們很長情。

精兵團後,劉達芳就離開了,接着到我(負責)。其實我自己很喜歡辦門徒訓練的,因為我覺得這也是我過去被trained的一個訓練,亦很想透過這樣的訓練,能讓生命像這般逐個讓他們可以去成長,(希望)真的能帶領及影響他們。所以後來我們也有一直舉辦領袖訓練、工廠宣教士培訓,很多不同的名堂但其實都是門徒訓練。回想起來,時至今天我仍然有一組人,即昔日由七幾年到八三年那一群,接近十幾、二十人,都現在仍每兩個月會有一次聚會,就是查經之類。他們大多已不再是工友…已經退…不過值得感恩的一點是,他們全都有在教會裡服事,不少更是當上了傳道人。即感覺到…誰說基層人沒有出路?不是的,是有的,上帝會使用他們。甚至時至今日,他們仍然投身於基層的事奉工作當中,雖然環境已經改變了,對象可能不一樣了,以往是工廠裡,現在不是工廠了,而是行業裡,甚至是家庭裡,這(事奉)仍然存在。

郭教授
:
所以其實是劉達芳離開工福後,你便接任了?

余妙雲
:
我是80年加入工福,但我早於77年當義工,78年入中神修讀神學,我是讀Master of Christian Studies (MCS),所以只需讀兩年。80年畢業後,我就直接加入工福了。

郭教授
:
有甚麼鼓勵你去修讀神學?

余妙雲
:
當時修讀神學就…因為當時已經在做很多義工工作,我認為自己對勞工宣教是很有承擔的,即是(對)基層(宣教)。(由於)自己也是出身於基層,也目睹不少伙記、工友所面對的困難、壓力、經濟(負擔),或者他們的嗜好僅是賭錢,玩牌九…我們全家耳濡目染之下,全都玩得挺厲害的(笑),麻將、天九之類的。因為無他的,我們小時候有甚麼做呢…[郭:就看着他們玩。]他們不只一張枱在玩,每次都最少兩、三枱。那我們做甚麼呢?就看着他們玩,另外他們會叫你幫忙買吃的,會給點錢獎賞你這樣子,我們就幫他們買吃的回來。到我們長大一點時,更試過暫時充當玩家,[郭:是嗎?即他們去洗手間的時候。]是,去洗手間或是聽電話,或是有別的事要做時,就會讓我們暫時充當玩家,像麻將館似的。所以就是經歷過基層的難處,以及那種出路…但我們那時一直都覺得一定是有出路的,因為看到爸爸就是這樣找到出路的,也見到很多伙記、姨媽、姨丈全部也是基層或是從鄉下出來,雖然他們是基層,但亦看得見是有出路的,所以這也成了一個對我很大的影響。第二點就是信仰。經常也問,一直當我洗禮後,到台灣或是加拿大讀書時,有一班屬靈的群體,大家可以一起為着自己的信仰,為着時代去思考一些事。[郭:是一些甚麼人來的?]就是門徒訓練的那群人,那組的組員,我們經常一起讀書、看聖經,一起做一些外展服務,譬如到一些工作營,到台中附近的鄉村幫助他們收拾或是清潔。[郭:這些工作都很有意思啊。]對啊,就是一個工作營,是整個星期到埔里或一些山區傳福音。

郭教授
:
其實是怎樣發起的?即學生們為甚麼想到做這些呢?

余妙雲
:
有啊,以前是很多的。每逢假期(都有),所以後來我都…起初第一年,寒假、暑假時我都會回港。到第二年開始,一年我便只回港一次了。到寒假時,我便參這些工作營,或是其他假期、暑假前(也會參加),或是參加一些讀經營、查經班,當時的校園團契也經常舉辦這些活動。所以其實也就造就了我的成長,給予我挑戰。以及在七十年代時,存在主義在台灣很流行,我們讀過很多存在主義的書,大家一起辯論,(例如)別人挑戰信仰,我們該如何辯論呢?這造成了不少的影響。再加上(思考)如何關心社會,在那段時間我們的門徒訓練組,甚至是我們的團契,以至台中市,或是整個台灣一起的退修會和讀經營都會探討這方面,以及一些書刊雜誌,《校園》影響了我不少。當時蘇恩佩的《校園》雜誌的確是一本好書,即很多很好的昔日的《校園》的總幹事,或者可能不稱作總幹事的…他們也做很多的影響。

郭教授
:
你回想《校園》有何吸引之處?

余妙雲
:
《校園》吸引我甚麼…我們的僑生團契其實是《校園》來幫忙建立的。回想起來,李秀全牧師及他的太太,我們稱作甚麼姐姐。兩個都是《校園》的,因為他們一定要夫婦一起同工的。他們十分用心,真的帶領着…即真的委身,即我們有甚麼問題都可以去問,我們都管叫他們做哥哥姐姐,突然忘記她的姓氏(李秀全太太)…一直帶領着我們。另外我覺得…即我們的小組中有一些高年級的,我加入時大概是大一尾,有些是大四的,羅德麟當時就是大四的,還有陳潭,他也是香港僑生來的,他後來在台灣東海大學擔任工學院院長,他們在那裡也建立了很多教會。還有劉富理,他後來到美國當了工人神學院院長,他的妻子也是我們組的。另外,東海現在…簡春安,你認識嗎?[郭:知道。]亦是我們小組的。[郭:好像是台灣中信的…]他是台灣…社工系博士,出版了很多書,講述家庭相關的,他的妻子曾是我的roommate。即當時我們那一群是願意委身,而且很想探討自己如何走不同的路,所以對我的影響也很大。當時《校園》舉辦很多讀經營,讀經營對我也很…即讀經營真的是很專心讀經、查經的,是很多同學連續數天住在一個地方,互相分享,有不同學校、院校、大專,就是大專讀經營,這也給予我一個很深刻的印象,我認為這些都是給予我在台灣成長的過程。

郭教授
: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在工福的發展可以算是一種延續抑或是新的發現?

余妙雲
:
我認為是延續的,延續之下但範疇及領域不一樣。譬如在中學時,其實中學也對我有很多影響,我十分欣賞何中中校長,對我而言,她是一個重要的model。她以身作則,為人正直,是其是非其非。她讓你做的事,自己也必然做得到。她本身也很愛學生,是一種委身,把所有時間都投放在學生身上,她(對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一個人,所以何中中對我的影響是去到大學和加拿大…加拿大當時主是要一起建立教會,如何去接觸人…[郭:傳福音。]對,傳福音,也是一個影響。然後回到香港,遇到那群…即我回看是人的影響、時代的影響、地域(的影響),再加上自己與神的關係,要去探討前路如何。

郭教授
:
你加入工福後,是1979年吧?[余:不,其實我早於1977年便在那兒做義工了。我一回港就在工福做義工了,一直到修讀神學時都在做義工,到80年就正式成為工福的同工。]你可否談一下,即80年至今已經是一段很長的時間,你退休是於… [余:2015年,四月。]你認為在這段很長的時間當中,有甚麼重要的事…

余姑娘,回到剛才,(其實你投身事奉)亦一段長時間了,由79年,[余:77年。]77年開始,80年回港,到退休有三十幾年吧。[余:其實我有好幾年都不在香港的。]你可以分享一下你的經歷嗎?特別是譬如對工人的關心、基督教的社會參與方面,這麼多年來,你認為有甚麼事情是值得與我們分享呢?

余妙雲
:
其實這麼多年來,我都出版過好幾本書。回想起來,每本書出版時都反映了當時的一些轉變,或者從這個角度去講會比較容易。[郭:好的。]第一套出版的書應該是《基層門徒訓練》,一套四本。[郭:甚麼時候出版的?這本我還未讀過。]應該1990左右,不對…對了,是我後來回來後才出版的,因為是1989年我正式擔任總幹事後才出版的,在那以前的一些文章我就不計算在內了。(這本)真的自己寫,當時應該是1992年左右,連續兩年,共出版了四冊,即分別這樣子。

郭教授
:
不如你講一下…雖然我(以前)訪問你也聽你說過一遍,但聽眾可能還未聽過。你可否講一下你何時正式在工福事奉,去到那一年短暫離開,然後又回來。

余妙雲
:
好的,我在80年加入工福。甫加入時,劉達芳便離開了。我八月加入工福,她九月就去了美國。那時候我也有向她抱怨說,為甚麼哄我加入後自己又離開呢?然後就在那段時間,所以很快的,工福需要去定立一些管理(方向)。我剛加入,當然不能成為負責人。於是,就找來了三個人,像是三頭馬車般,組成了一個核心,我亦是其中一個核心,就是一個董事委派下來兩個同工。我一入去,我80年入去,84年時就離開了工福,因為我兒子在83年出生,(因為)過程中我很想親自撫養他,於是在1984年正式離開工福。離開工福後,但那時正好開辦基層神學訓練,[郭:基福。]是的,由於我從一開始80年入去就負責這個計劃,眼見我離開了工福,於是便找我帶一組導修及教授一個科目。我認為這樣子比較輕鬆,沒太多負擔,亦有奶奶幫忙分擔撫育兒子,變相我也可以繼續跟。接着,我女兒出生了,所以直至89年,我才重新加入工福。我是89年年初加入工福,重返工福後,我擔任東九龍中心主任一職。其實,由於離開多年,我對很多工作都感到陌生,雖然平時都有替他們工作,(如)寫查經資料之類,但始終覺得…重返時,其實他們亦想我接任總幹事,因為那時候總幹事一職依然懸空。89年重返之時,羅志麟應該正在擔任總幹事,但由於他早於兩年前已經離職,於是職位便一直懸空,但我拒絕了立即接任,便當了中心主任。直至89年九月,我才正式接任總幹事,一直到2015年…總計二十六、七年吧,即擔任總幹事,但在此之前亦零星地(在工福)工作了幾年。

郭教授
:
話說回來,你剛才提及可以用你的出版作為標誌性的…

余妙雲
:
是的。其實我還未離開工福時,也是負責門徒訓練的,亦有很多體會,其中一個體會就是我自己需要跨文化。譬如我要認識一些工友,他們說話大聲的原因是他們原來身處的環境多半十分嘈雜,你不要覺得他們是(沒禮貌),不要經常用自己作為教師的心境去命令他們不要做這樣那樣,他們亦不會受教的。再者,要經歷對他們的愛是顯而易見的,你不能跟他們說太多道理,甚麼救恩、救贖、未來如何上天堂之類的,根本沒人理你,最主要是讓他們覺得你是否真的關心他們。還有的是與他們查經或是門徒訓練時,不能用自己是學生時候的那一套(方法)。我們一直帶領…但也不能沒有課程,於是便將我和一些同工帶領時的經歷整理成一套書,就是《基層門徒訓練》,由它(開始)稱為「生命」系列,從起初信主到成長及被栽培,最後是幫助別人,即是一個cycle,其實就像成長百科一樣,不過我集中於基層(訓練),增加了一些遊戲。以及整個編排就是…甚至每次門徒訓練開始時,我們都會有靈修,包括靈修的經文是甚麼、唱的詩歌是甚麼、敬拜,內裡的問題都會清楚列出,然後每日的靈修是甚麼都會仔細列出讓他們跟進。所以不能夠太理念化,如提出問題讓他們自行思考,他們需要一些(規則)去跟從和一些遊戲去玩,諸如此類。我認為這都是由我讀完神學後加入工福,在第一個階段自己所獲得的經歷,即歷程,而在其中亦反映到工友信主的原因,他們與福音的關係,跟他們傳福音的關注點,(例如)不要用太多屬靈名詞,諸如此類。即在接觸的過程中,也為我自己在該階段裡產生了不少經歷。在89年,在我剛回到工福的那段時間,我們經常也會討論馮煒文的文章。

郭教授
:
為甚麼栽培又會與馮煒文有關係?

余妙雲
:
因為當時他提出不少工人神學方面的理念,我們認為這些理念都很好,所以當時我當義工轉而成為同工的階段,我們經常用被罪者(概念)及何謂站在工人那一方等話題討論,(不論)同意與否,我們都會討論,變相亦擴闊了自己的眼界。當時工福也有一個讀書組,成員包括梁家麟…當時我們稱之為研究小組…家麟,我一定會記得他的,他現在的太太也是在工福認識的,還有梁應安、倪貢明 …我們當時一群人經常都會一起討論有關工人神學的問題,我認為這個階段大大影響到我對基層是甚麼的認知。那時候也會嘗試界定何為基層,例如你做那一行、收入多少等等,(但)有時候我們也不是用這些準則界定的,而是真的看見他們的處境,或在他們當中,自己思考如何親自進入到他們生命當中,並影響改變他們。接着,我寫的第二本書是《走過勞工宣教路》,大約2000年出版。其實我在1996年有一年的安息年假,那年我去了崇基跟隨盧龍光牧師,擔任副研究員進行研究。當時也是…因為我也覺得一直在事奉的過程中,我發覺有關工人的…即為何開始有工人工作、為甚麼要關心之類,到底其歷史性及延續性是怎樣呢?這些問題當時也沒甚麼資料能回答。於是我覺得很想…快將2000年了,所以我便覺得會否把過程記錄下來比較好呢?我也採取了口述歷史的方式訪問一些人物,訪問了十個人,追溯從50年代至2000年的一些人物。

在這個階段中,對我而言亦是一大經歷就是工人的轉變,香港工業的轉型帶來的震撼。剛踏入80年代初時,正值高峰期,有很多工友,接着工廠北移,工人數目便一直下跌,那麼他們需要面對甚麼呢?他們的困難是甚麼呢?所以變相在那段時間裡,我想對我而言就是去研究…不是說工廠沒了就可以不用幹了,不是的。當你觀察他們(工友)是一個人的時候,每一個人,每一個故事,每一個他們背後的經歷,你會發現原來工業轉型並非導致失業而已,而是在背後帶來很多身心社靈的失落及轉變,以致工友前面的那一步要如何走呢。所以在這一點上,我體會到那種轉變以致到在事奉過程中,譬如工福,我們在80年代就開始探討行業團契。由工廠團契,即是第一階段,到衰退後便到行業團契,包括司機、飲食業、三行、院舍,當時我們有探討這些(行業)。時至今天,司機團契和飲食業團契我想已經獨立並發揚光大了,所以在那個階段看到轉型接著帶來失業的問題。90年代時,他們(工友)失業,不再做工友時,便看到他們的生活愈來愈差。他們的環境、所擁有的及收入愈來愈差,所以「邊緣勞工」一詞亦衍生了。於是,我們便思考如何幫助他們再培訓。因此當時我們也加入成為培訓機構,可以舉辦培訓課程。其實之前我們亦有舉辦過很多勞工教育課程,所以我們從勞工教育課程轉至培訓課程的困難並不大。後來,我們也成為再培訓局的培訓機構,一直到現在也是。

96、97年時亦開始面對回歸新移民的問題。那時候不是說,回歸後將有數百萬新移民蜂擁而至嗎?[郭:單程證…]對,單程證的問題,每日會有150人持單程證來港。因此,我們又體會到家庭的問題,即是勞工家庭的問題。我認為這段時間給予我深刻體會是那種…這個群體(工友)其實離開工廠後帶來的是更慘,更悲涼,更貧窮,遇到的問題更大,我想這是第二階段。到了第三階段,我出的書應該是《貧窮人的福音》,於2014年出版。書中描述的是另一個環境,就是2000年後香港所面對的貧窮的問題,包括新移民的貧窮、基層家庭的貧窮、賭徒、兒童等等,所以變相這本書包含了其中兩個挺重要的researches。其一是戒賭,我們在2000年時開始了戒賭工作,因為勞工賭博,無論是司機、飲食業,即基層人…自己也曾體會過,以前那班基層唯一的娛樂就是賭博,但賭博會導致家破人亡,再加上當時政府推行賭波合法化,我們也經歷了這方面。於是我們開始建立問題賭徒復康中心、亦有兒童發展基金、師友計劃等推出,很多,諸如此類。

郭教授
:
其實在哪個年代裡多人做師友計劃嗎?

余妙雲
:
在早期…視乎是那一個年代吧。我們剛開始做的時候…即(因為)有不同做法。怎麼說,2005、2006年時,我們當時與深水埗區社會福利署合作推行師友計劃。師友計劃的做法是我們找來一些mentors,社會福利署可以接觸到很多…[郭:有需要的街童。]比較特別、有需要的(人士),譬如有問題出現的家庭。那些家庭希望除了社署提供物質援助外,亦希望教會能給予一些生活上的陪伴,於是我們就有了師友計劃。是我們去找…我們以教會為單位,每所教會派出幾個人去帶領一個家庭,是這樣的。那時候辦得不錯的,社署也覺得不錯,我們也做了兩至三期。後來便開始強調不要一組對一組或是一群人,而是提議一對一,我們亦嘗試…第二階段時,我們也不是採用一對一的方式,因為我們覺得群體也是重要的,所以採用兩個帶領兩至四個,然後成為一組的模式,我們也是拿了funding去做的。但到2007年時,陳清海博士在一所學校中推行師友計劃,他採用了好像是紀律部隊為mentors去帶學生,是一對一的。他非常主張一對一的方式,也寫了很多著作…他是一個很好的導師,於是他在教會關懷貧窮網絡推行這個計劃。因為我們過往有經驗,所以我們把經驗集中在一起,於該網絡上以區劃分成四區,推行一對一。每一區五十人而已,五十個mentors帶五十個社區中的小孩子。當時包括了深水埗區、天水圍區、東涌區及油尖旺區。後來政府看到計劃的成功,於是推出了兒童發展基金,將這個計劃放在兒童發展基金中作為其中一個元素。不光是叫你儲蓄和學習,還有一對一的師友計劃。一直推廣至今,政府已投放了好像六億在其中,總共超過兩萬人完成了師友計劃。首推社區,次推學校,在學校裡推行,但用的人不再限定基督徒了,而是任何有心的人也可以了,就是這樣。所以變相在我寫的那本書中也有提及這些,貧窮兒童、家庭、單親,我用了很多故事去說明,因為我經歷了很多真實的人的故事,[郭:狀況。]所以我在書中有六十多篇故事,融入了這本書裡。這就是我的第三階段。

後來,我又出版了一本比較偏向個私人性質的書,名為《行雲流水》,其實那也對我在工福有很大的震撼。在2009年末,潘Sir突然離世,我認為這也是很大的打擊,不論是對我、我的家人、工福、戒賭也是一個很大的打擊,但亦需要面對及處理。我很感謝《時代論壇》找我和兒子進行了這樣的對話,因為我發覺我們三個,即我跟我的兒子和女兒…潘先生走的時候他倆還未結婚,我們也有很多不明白及未處理的事情,但正行剛好在修讀神學,在崇基讀二年級。女兒則任教師,剛開始第一年出來當教師不久,教中學。而我仍在工福…潘Sir(幫忙進行)戒賭(服務)到了(第)十年,去到高峰,一直非常有經驗,一直推廣及訓練了很多同工,卻突然離世了,我們有很多事要去處理…其實(我)自己可能也有很多未處理的事情,但又要馬上處理工福的同工安排等等各方面,都是十分困難的。在那三年間,我發現有機會跟兒子對話,對話當中雖然大家有不同話題,但很多時候都會互相抒發一些(心底話)出來,就成就了《行雲流水》一書。

之後,在16、17年,我在《基督教週報》有一個專欄,[郭:好像是寫歷史的吧?我記得,我讀過(笑)…]對,是《從貧說起》。首先,我是寫《從貧說起》的,每星期一篇,寫了一年幾。其實這也是我自己的心願,因為我覺得如果我不在人世了,可能這些經歷或經驗就沒了,所以我就從50年代香港的基層情況,不論是天台屋、寮屋…即很多那時經歷的一些基層的體會,例如難民那些,我就一直寫,直至我離開(笑)。每篇一千字左右,其實本來有很多註腳的,但我沒有放進去。接着就一直寫了…一年還是一年多,我忘記了,總之是由2015、16年之間吧,應該有一年多吧。[郭:共計應該有接近一百篇吧?]總共…後來我2017年時又寫了半年,應該有一百篇,就整理後寫了出來,這也是我期望將東西…後來因為我生病了,我在2016年…2015年末,快要寫完,即到年末…本來我會繼續寫的,2016年頭也會繼續寫《從貧說起》,但我跟它(《基督教週報》)說我不能再寫了,因為在2015年末我發現自己患上cancer,所以寫到年末就要(停止),要去接受治療。我在2016年初,一月時就進行了手術,到三月…四月時進行電療,所以我跟Suki說我要休息,便停止了一切活動。到七月時,她又勸我繼續寫。其實我在那之前已經把好幾篇文章交給她了,[郭:還未出版(笑)。]對,一定要給他們的,因為很快就踏入下一年了,每個星期一篇。她就說,我有你五篇文章了,我幫你出版,你繼續寫吧。所以我在七月,就是下半年的時候就繼續寫。繼續寫的時候,我就不再是寫《從貧說起》而是《從沉溺說起》,是關於戒賭的。雖然是短短的…從2000年至那時是十多年的時間,但戒賭治療是基督教首創的,因此我覺得應該把honour歸於教會,歸於基督教。我認為這是該寫的,於是就寫了半年,至2016年末,我覺得有點辛苦了,也被家人罵我說,說你以為你是康復了嗎?你得趕緊(休息)了,所以我在2016年末便不再寫了,我覺得這也是一個經歷。

這麼多年來我們(工福)的經歷也很多的,試過被別人淋紅油,元朗惠群天地那裡,最後也不知道(是誰幹的)…[郭:好像是2000年後發生的?]2008年左右吧,這亦是一大震撼。我們的中心從二零…其實那時候跟神召會合作,先在它們教會,後來用了它們的學校,即有一半的學校是它們租借回來的。我們投放了很多心血,把它裝修得很漂亮,發展成惠群天地,讓區內的人使用,又可以服事少數族裔、新移民和貧窮家庭,亦充當戒賭中心。這個位於元朗的中心一直都發展順利,怎料突然有一晚,風雨交加的一晚,凌晨時分時有人進去淋紅油,破壞得相當嚴重,又放火燒我們的辦公室。後來也知道原因了,其實早就有跡可尋,(有人)常常叫我們搬遷等等。[郭:但哪裡是學校來的(笑)?]那兒是私人地方。挺有趣的,惠群學校分成三部分,中間部分是政府的,就是課室、雨操亭等等,後面的部分是籃球場,是神召會的,前面的部分,因為恰好面向唐人新村路是屬大街的。因此,開始建校時就有一個新界的家族把它租借給神召會,成為神召會惠群學校。當時租約仍未滿,租約亦一直續期,每次十年,租期可說是相當長。最後在大概2006、2007年時因為學生不足的原因,便要殺校,全部都停了。由於這個地方租約仍然生效,神召會亦有繳交租金,又不想浪費(地方及金錢),租約好像是還剩好幾年,大概是二零一幾年才完約。於是便打算用作社區中心,大展拳腳,與我們合作。我們提供同工協助,替它們搞很多,它們(神召會)提供地方而已。由於中心旁就是教會,大家便一起合作,開辦了很多活動。後來因為當時正值討論骨灰龕(位)的問題,因為骨灰龕(位)相當昂貴,很多(人)都想收購那片土地作骨灰龕場之用…[郭:私型骨灰龕場。]對,於是那些人便找些…總之就是要收回土地,他們覺得這麼便宜租借給我們不划算。他們便用盡一切辦法…由於租約未滿,沒有理由給他們,因此便用上了很多骯髒的手段,例如張貼大字報叫我們搬遷,說我們不合法等等,亦有與神召會教會商討讓我們離開不要再做,但我們堅持不離開,因為租約未滿。由於我們堅決不離開,他們就…[郭:很激烈的手段。]用很激烈的手段想把我們嚇走。本來神召會也勸我們離開,它們亦認為十分危險,但我們覺得要是有危險便走,就相當於永遠不用工作。因此我們決定不走,繼續留守,然後當然要報警等等。因為我們是社會服務,社署其實也知道我們的困境。我們中心亦因這次事故出了名,街坊知道後亦議論說,是那群人不對,怎能這樣對待這麼好的中心,開始多人知道了。於是附近警方也派遣警車來保護中心,社署、民政署亦因此知曉中心的存在。[郭:因禍得福。]對,因禍得福。所以到後來我們申請學校的中間部分…因為租約期滿必須交還予他們嘛,免得和他們(發生衝突),但我們也得有地方繼續發展,便向政府申請中間的部分,政府亦批准了。

郭教授
:
回顧昔日不同的經歷後,你會怎樣形容自己在當中的角色?或當你現在回想,你會怎樣形容自己做的事?

余妙雲
:
第一,我覺得這是上帝的calling,祂要我們於世上作鹽作光,作見證,要我們…要將上帝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認為這是我們的責任,就是看到社會有需要的、有不公的、有傷心的、有孤單的,我們不能視而不見,要察覺到,但不僅是察覺,因為你可以不做任何事然後離開的嘛,你必須參與其中,你不可能只說你平平安安的去吧、或者是說我為你祈禱,而是你真的要實際上做一些事,如何讓他們於孤單中再次站起來,經歷到群體的存在或是盼望,即在絕望中經歷到很多生命的改變。因此,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自己於過程中是在回應上帝的呼召,以致在地上讓上帝的國可以建立在人間,而這個國不僅是口頭上說說而已,而是像耶穌基督道成肉身一樣,走進人群當中,讓人目睹並得到改變。他們的生活可以改變…生活至少可以改善,生命也是可以改變的,這是我一直以來於過程中的(體會)。當然這樣做的其中牽涉到很多的確可能是要爭戰的事情,我回顧過往社會關懷以致參與的過程中,我發覺到…譬如很早期,我回顧自己一直的經歷,應該是一九七幾年的洛桑條約對我有很大影響。然後到八十年代(開始)基督教協進會的諮詢會議,那時我剛加入工福當同工,所以有很大的…其實於1979年尾已經有一個預備會議,1980年是正式會議。我於1980年加入就代表工福參與這些諮詢會議,就發覺到開始看到大家要合一,大家要關心貧窮人…那時候的主題好像也是與關心貧窮人有關係,即有甚麼策略去關心當時貧窮人。

更加在那次的諮詢會議的最後一天,巴士公司加價,九巴加價,即是兩巴加價。當晚的聚會中馬上便提出,大家不只是講了,已經討論好幾天了,倒不如研究如何參與,就真的發展成一個行動,組織了「反對兩巴加價大聯盟」之類的會,然後就開始call了。當時自己看著它成立,亦有份參與其中,包括舉手大家作決定,亦有出席委員會及參與一連串的行動。九巴(事件)後…有《信念書》,開始面對回歸的問題。我於1980年加入工福作同工,後來更擔任…那時還未是總幹事,是執行幹事,亦是我要負責,只是由三個人變做一個人,當時幾年時間…所以我變了做執行幹事,但亦要出版很多這些東西。《信念書》當時討論到回歸的問題,與一群教牧大家亦有討論,余達心等等他們一群人。我不是發起人,但要call meeting時或是要大家提供意見、簽署、聯署時我都有參與,甚至工福亦有參與其中。

《信念書》後就到八九(民運)了,那時我剛回到工福擔任總幹事,亦目睹整個國內政治的情況及進行支援。[郭:你是在九月回到工福的吧?回去時(八九民運)已結束了吧?]其實我為何願意接手總幹事呢,其實六四給我的挑戰很大。其實我之前回去的時候,工福已希望我擔任總幹事一職,但我不願意,所以一直婉拒。但六四後,我就發覺有時候我們都是計較得太多了,但看到北京那群學生毫不計較,他們直接挺身而出,為了國家、公義、社會及貪腐問題站出來,甚至最後犧牲性命。突然之間…給予我一個…所以當我接任總幹事時也撰寫了一篇文章,是關於為何我願意接任的原因,就是不要再計較太多了,有的時候需要豁出去。雖然我亦思考了不少,如子女還小,或是潘仁智當時於教會牧會…我們這麼多事累積起來,即使聘請工人就搞不好吧等等,很多這類的事情。以及會考慮自己的能力,因為把職務放下了一段時間,當家庭主婦五年之久,很多事情也不…但後來就覺得不要再(計較)。當看到有需要而旁人又認同時,為甚麼不嘗試一下呢?即使是冒險也可以去試吧。所以八九六四時期,整個工福都相當投入。我還很記得端午節的時候,我們與工友一起出海旅行,就做了不少banners掛滿船身,[郭:很利害(笑)。]是的,(寫道)「支援北京學生」、「我們要反對暴力」、「官倒」之類的,掛滿了。六四當晚,很多工友一起外出,大家都落淚等等…即變相認為是一個…若你問當時為何會可以讓你參與這些,可以嗎?沒甚麼的,當時很自然就參與了,我從來也沒有問過董sir會否批准。只不過大家自然覺得要表達意見,所以當時在任何行動中,我們都會表達,例如我們要抗議甚麼之類的。

六四後,就面對90年代,開始(面對)失業及貧窮問題。我們那時候的參與就是舉辦「基督徒關懷失業行動」,應該是在2000年…我看一看,我有寫下的(翻查資料中)。最先在1998年有「主愛基層運動」,然後由「主愛基層運動」…即一群聯合的基層機構大家一起去關心當時在98年時面對的金融風暴、又有很多危機及失業,就開始察覺到貧窮問題很嚴重。於是在2000年時,便有「基督徒關懷貧窮行動」出現,就有關懷基金幫助因失業而需要援助的人。我們向教會籌募經費,當時李健華牧師也有參與其中。接著2002年,即兩年後,我們就成立了「教會關注失業行動」,當時的失業問題亦是相當嚴重。當時更是籌募了不少創業基金支持他們創業,亦有失業熱線,幫助他們配對工作等等。於社會上回響亦不錯,又舉辦過記者招待會之類。接着,「教會關注失業行動」後來便於2006年轉化為「教會關懷貧窮行動」,即「教會關懷貧窮網絡」亦延續至今,這些就是那段時間推出的行動的過程。

郭教授
:
「教關」原來是工福帶頭的?

余妙雲
:
對,它註冊的地址亦屬我們所有。我們亦有派出同工於早期幫助…因為整個「失業行動」都是用我們的地方當作一個失業支援中心,電話熱線亦屬我們所有,熱線有社工接聽,然後那段時間有僱主可以提供職位讓我們配對。[郭:很厲害。]我覺得在過程當中…加上我們是再培訓機構,所以可以得知勞工處有提供甚麼職位或我們可以接觸到一些僱主,即有僱主親自致電來提供職位,當時我們也鼓勵很多基督徒僱主(提供職位),又提供創業基金等等,一直轉型至2006年,我認為當時我們對失業方面是有所參與的。後來到戒賭、反賭波。反賭波時,我們直是通宵在立法會祈禱,遊行很多次,後來更組成了「反賭波大聯盟」。雖然最後於2003年(賭波合法化)還是通過了,雖然反對無效,我們發覺這行動帶起了關注賭徒的治療工作,政府亦開始來visit我們的機構,參考我們的做法推出了平和基金及建立戒賭中心,一直運作至今天。

郭教授
:
剛才我們一直談,社會的發展似乎會影響你去思考工福及你的工作角色,但其實亦滲有一些你自己個人的反省,你會怎樣看待這兩個因素?即在甚麼時候其中一個會多一點?還是它們是有某些特定的pattern,還是未必的,而是有所感動引發而致?即不同影響之間的交互關係是如何的?

余妙雲
:
我覺得有時你身處甚麼崗位是有其重要性的。因為我一直擔任總幹事,雖然在我之上有董事會,但由於我已效力工福很久,所以董事會亦十分信任我。以及一issues是即時的,當你面對有需要時,你可以如何讓…因為工福都是一個關心貧窮人的機構,你如何讓實踐真的能在關心貧窮之人中(可以實踐)。所以我覺得生活與信仰是結合的,有時候我感覺到我沒有把個人身份和工福身份分開思考(笑)。

郭教授
:
所以基本上就是你已經投入其中了。

余妙雲
:
沒錯。當然,有時你去遊行示威就以自己名義吧,譬如六四期間有很多遊行示威,那些不能以工福名義參與,便以個人名義。但當你以個人名義參與時,其實你也是作為一個榜樣予其他同工,其他工友會仿效你去參與。你明白嗎?當你站出去的時候,其他人也會覺得有所必要站出去,但可能是用自己時間…我認為分別在於,甚麼情況下我們可以用工福的名義,甚麼情況下我們不能用工福的名義而用個人的名義。我覺得這些是應該做的,但很多時候又很…還記得在80年代,因為工福一直較傾向福音,特別在早期,主要是傳福音,最主要讓工友得到福音和信主。但我們發覺到不能只說的,或是你不能用旅行、興趣班作為手段讓他們信主,或者最後的ends是要你去信,或者這些只是means來的…我們發現工友對這一套不太接受,(工友會認為)原來我來這裡是被你利用的這樣子。當中我們亦有所衡量,比較激烈的就不幹了。譬如爭取勞工假期,或者工傷意外你要站出來為工友爭取公義,或是面對社會上一些財團遣散工人,你會否站在工人那邊為他們爭取。即很多這些問題,要是我們只考慮做means而效果不大,可能便不會參與某些行動了,但這些正是工友的痛來的。

所以變相到80年代時,當時由於很多工廠搬遷導致遣散問題頻生,又是面對工人的痛的問題,我們就大膽在工福成立了一個「社會關懷小組」及同工,專門參與這些事件,以及帶動聯署、出報等行動,這個合作當時我們甚至與工委也有很多聯繫,因為它們做很多這些的…變相那段時間內,我們便有這樣的一個角色,而董事也覺得這是必要的。我認為董事方面,最主要是要向他們解釋清楚在那個時刻所面對的問題是甚麼。我認為我們的激烈並非拋石頭、縱火那些(行為),而是真的站出來為工人的需要做事。80年代時,我們也做過不少相關工作。後來,可能牽涉的問題複雜化了,例如八九民運之類,很多其他的事,變相有一點以工福名義參與行動時可能就要先諮詢一下,但其實要諮詢就趕不及參與了,就是這樣吧,你明白嗎?但有時亦需要彼此尊重吧。有些事我覺得董事亦十分尊重,譬如我認為要參與的他們大多都同意並會承擔,亦知道我們所做的是合乎中道,並非要搞破壞。我們當時亦曾登報,「主愛基層運動」的時候。恰好是首次爭取到勞動節假期時,那天我們以機構及工友的名義出版了一段廣告或是稱為聯署,就是爭取工資(保障),那時候還未稱為最低工資,而是稱為合理工資及工時,還有關顧勞工及其意外之發生,主要就是進行這些活動。

郭教授
:
其實這一連串事情的背後有沒有信仰的資源支撐着你?

余妙雲
:
有,當然有。[郭:是甚麼來的?]聖經記載了許多啊(笑),很簡單例如行正義,好憐憫、存謙卑之心,與神同行,《詩篇》中亦常提及公平、公正、公義、誠實、慈善、良善等等,又說平時要實踐之類的。舊約亦有提及很多的,如《申命記》中提到應如何關顧貧窮人、不要摘取所有成果,要留待一些予有需要之人、不要想着最大獲利、要如何關顧、不要逼貧乏之人奉還、借助給有需要之人、要與人分享等等,即有很多…整本《聖經》提及到大量與貧窮,鄰舍關係,與人建立一種以良善、正直、公義、公平…像天秤一樣去建立根基的關係。耶穌基督更是道成肉身走下世間,祂行的神蹟,例如行五餅二魚神蹟,祂教導我們不要…即祂命令門徒分食物予群眾,門徒回答說僅有五餅二魚,耶穌就命門徒把所有都拿過去,這就是在教導我們應着眼於擁有的而非缺少的。我認為我們有時所面對的狀況也是類似,如基層擁有的很少,但我們都會鼓勵他們要為着擁有的感恩,要從此處出發,不要經常比較或妒忌,我想這些都是耶穌的教導。又例如耶穌怎樣對待那個淫婦,祂所展現的寬恕及愛。祂治病時與病人面對面及touching等等這些教導。祂怎樣面對不公義之事,如潔淨聖殿,祂又指出安息日的真義是甚麼,責斥僭建條文的法利賽人,即有點像rule of law與rule by law意義的分別,究竟何為法治精神,若當中不包含愛,就僅是依靠權勢去控制及箝制人罷了,是不合神的心意。你看到…衪既在安息日時醫病,又喜歡與罪人同桌一起吃飯。即我認為這些都是莫大的支撐,同時啟發了我思考今日我們生活於地上,是需要見證甚麼呢,或者我的生命的意義及價值又是甚麼,即我如何去排呢,我想這些都成為了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一個元素。

郭教授
:
這些都是你關心社會的重要理念,亦明顯與信仰有關,那又有沒有一些與信仰無關的呢?譬如有些人背後有一套政治社會理論支撐著,你有類似的所謂的社會理論一直支撐著你在工福的工作嗎?

余妙雲
:
社會理論當然是有啦。其實社會性層面都很強調法律、法治、普世人權、國際法、環保,即要消失的東西,或者天災人禍(應對)…即我認為這些都是一些理念。特別近這十年來,香港出現的事情完全違反了…先不論違反信仰,即聖經所提及的,只談違反了常理,根本是完全不合理,完全是荒謬的。縱使我並非基督徒,縱使我沒有…也必需站出來抗議,例如最近的人工島(計劃),其背後明顯有很多陰謀的,做這種事都底是為了甚麼呢?這些(計劃)都不是站在香港人那邊考慮,我認為是不公義的。你DQ劉小麗有甚麼根據呢?她犯了甚麼錯或是罪呢?僅是為了控制選舉而幹了這種事,但問題是《基本法》也列明我們有參選權,那算是甚麼來的?譬如民族黨都是的,(認為)是非法的,你去取締它,但連週邊的人皆受影響,即這些事都是違反邏輯常識,即很common sense來的,而做出這些(行為),即我認為這些理念都(違反了)。又例如環保方面,是否我們能不顧一切地填海,以致到整個世界都變得愈來愈差?我們的下一代或是再下一代怎麼辦?我認為這些皆有很大影響,我覺得這些都成為我重要的理念。

郭教授
:
如果按照你剛才提及的價值及理念,其實你又怎樣看待自己?怎樣形容自己?

余妙雲
:
怎樣形容自己?不太明白你的問題(笑)…

郭教授
:
譬如你提及要關心工人,就如上帝亦關心貧窮的人。於政治上要擁護普世價值及人權希望它實踐等。你回首過往數十年的參與,你會如何看待自己所做的與擁護的價值之間的狀況?

余妙雲
:
我認為兩者是吻合的(笑)。所以雖然現在退休了,例如在佔中時,自己的立場是甚麼…譬如教牧他們有輔導,我亦有參與過幾次,與人們聊天,的確是有效的,真的有人…[郭:關心他們。]是的,真的有人和他們聊天,(譬如他們說)我很不開心令到我不能上班…即上不了班他認為是整個情況令到…非交通的問題(令他不能工作)…而是令到他的心境變很激憤、很憂鬱等等,我認為自己的確能夠聆聽(其他人的心聲),我亦會盡自己所能,希望能做到一些事。譬如有些集會,我認為自己需要出席就一定會出席。雖然年紀大了(笑),很多事情都…很多時候我仍然會繼續表達自己的立場。不過我真的總會覺得…即到現在我仍不會放棄(香港),雖然家人開始有時會談到下一代移民的話題,是否開始要想想了,即他們可能為下一代吧開始要思考這些了。(家人認為)現在的香港變成這樣,已是沒法理可言,政府想說甚麼就甚麼,它認為OK便OK,剷除異己等行徑,(指派)甚麼人做事等等,開始像劣幣驅逐良幣的狀況之時,(家人)他們就會有這種想法。但我也跟他們說,(在香港)已經數十年了,生命亦只剩下一小部分而已,我說我會繼續留在這裡吧,這也是一種感情吧。告訴你其實我是很愛中國的,可能自己在成長過程中,念的是中文學校,變相對中國…我亦喜歡讀中國歷史、外國歷史,這些都成就了我…由很早期時,我已經自覺是中國人。

還記得回歸時,我與丈夫寫了兩封信給兒子及女兒,蓋了個1997年7月1日回歸的郵印。信當然要有內容,我寫給兒子和女兒都是雷同的。經過很多年,早一陣子,我的兒子把信post到facebook上,他說媽,你還記得自己1997年時寫了甚麼嗎?我說我都不記得了,(他說)你跟我們說回歸是好事,因為我們有真正的中國人身份了。你鼓勵我們要做中國人,要緊記中國人身份,要做個勇敢的中國人,在將來要努力學習及貢獻國家,令中國真的能強大起來,在回歸後我們看到的都是正面形象…接著他又在facebook上寫道,媽(笑),(他說)你要我們現在做個中國人真的很不簡單,還要我們做個勇敢的中國人,怎樣做得來(笑)?其實我自己一直也…回顧我也覺得自己有所轉變。我所看的中國真是民族性的,我們的確有中國血統。到後來中國的香港人(的概念出現),回歸後的確發現我是香港人,在香港出生,而香港有很多值得欣賞的地方。再到香港的中國人,再到現在,我覺得自己是香港人。即中國的味道(變淡了),因為太強調中國等於共產黨了。我認這一點是我不能認同,中國不等於共產黨。中國有五千多年歷史,共產黨只有數十年歷史,所以我覺得中國不是共產黨。但今時今刻,現在所談及的中國是甚麼呢?就是共產黨。我認為我不能認受這一點。

郭教授
:
你也回答了我們最後一條有關國民身份的問題了,所以我想我們今天就先談到這裡吧。[余:好的。]或者你有沒有一些話在停之前很想說的?[余:沒有了(笑)。]好的,那謝謝你,我們就停在這裡吧。


訪問日期︰1/11/2018


郭教授
:
余姑娘,謝謝你(接受訪談),這是第二次一起去聊天,聽你口述歷史一些的資料。首先,我想請你詳細地講一下你出生年份、月份及你出生時家庭相關的…特別是父母給你的印象,還有你覺得他們對你有甚麼影響。

余妙雲
:
我在1951年十月出生。出生時,父母及祖母都已居於香港,我對上還有兩個哥哥及兩個姊姊。爸爸來到香港前都是在鄉村地方長大,相當貧窮,亦覺得在村裡沒甚麼出路,再者爺爺早已去世,我們也沒有見過爺爺,變相祖母認為爸爸若有機會便要離開村子。因為其實我們是台山人,台山亦有不少人到了美國金山,有些到了古巴,我的爺爺其實也是於古巴去世。因為爸爸出生不久後,由於生活艱難,爺爺就跟着別人到古巴工作,怎料卻於古巴染上病症,很快便去世了。因此,我爸爸在年幼時已見不到爺爺。(家人)在那段時間,國內變化很大,首先經歷了日本軍侵佔…他們到香港時應該是二戰前後的時間吧,爸爸說是在二戰前來港的,因為那段時間國內已經相當混亂。來港後,中日戰爭便開始了。爸爸對我的影響相當大,他是一個十分勤奮、誠實、努力的人,雖然他讀書不多…可能是獨生子及家貧的原因,在鄉下時曾被人取笑…你知父親早逝就很容易被別人說成是命理不好,於是我爸爸就常想着為自己找一條出路。他的希望在哪裡呢?當時很多人都說要來香港,於是祖母無論多麼艱辛都要把他送到香港,他來到香港後就獨自打拼。他很勤奮,從學師開始一直發展上去。我出生時爸爸應該仍是十分貧窮,就是介乎於學師及開始自己置業之間。所以我們當時住的房子是一間地鋪,前面用作工場之用,後面便是民居。木工十分嘈吵,但我們幾兄弟姊妹都是在這般環境生活的。至於媽媽則是後來才到香港的,即爸爸先到香港後,她才過來的。來港後,她便產下三個女兒,兩個兒子均是在大陸出生,我則是第三個女兒,若是51年的時候。

媽媽要照顧我們,但亦要幫(爸爸),因為爸爸剛創業,所以我們和她也要幫忙執拾刨柴,或是清潔及買東西,成長過程中也要幫忙穿膠花或拿洋娃娃回來做以賺取外快。我的祖母來到香港後情況便好了些,因為她會幫忙煮飯、洗衣及照顧我們,畢竟當時還是手洗衣服的年代,沒有機器的。所以過程中,爸爸的勤奮,他一直工作,亦教導我們…他對女兒可能沒有那麼嚴厲,但對兒子就十分嚴厲了,如果有任何差錯,他都會相當嚴厲地對待他們,他就覺得你要是不當一個好人的話,就很難有未來可言了。他亦一直鼓勵我們讀書,所以我們小時候都不太會做家務,只管讀書。[郭:是嗎?不用做家務啊。]對,因為有媽媽和祖母(做家務),她們覺得我們…因為那時候的廚房很骯髒,以前是燒柴的嘛,我們做的就是幫忙撿起刨柴到廚房去,所以我們小時候連生火也不會的。後來,我的妹妹們也陸續出生了,我們總共有九兄弟姊妹嘛,很厲害的。隨着年紀稍增,我便開始要…我是由哥哥照顧成長的,輪到我長大後就要照顧最年幼的弟弟了,就是這樣子。爸爸一直都鼓勵我們努力讀書,要是不想當學師和體力勞動的話就一定要讀書,他非常鼓勵我們(讀書)。因為由於他從事木工,即wood work,但慢慢學會了則師的工作。有機會的話,他都會把子女送到好的學校念書,如聖若瑟、聖方濟各,即是一些他有份參與了建築工程的學校,他就會找門路把子女送進去,可見他十分看重我們的學習。他亦樹立了一個好榜樣予我們,他從不抽煙,酒也只是輕嚐,絕不至酒醉,亦不打麻將及任何賭博。他就一直工作,連週末都工作,在家中也是經常在工作,在寫東西、計數、看圖等。雖然他只有小學學歷,而且是在鄉村的書齋唸,但後來他卻能與一些外國則師對話。[郭:這麼厲害(笑)?]非常厲害,連看圖看則也懂得看。我們能目睹他有所追求,對家非常重視,畢竟要養活這麼多人,需要不少金錢。同時也看到我們過去的生活是貧窮的,即爸爸在鄉村時經歷過貧窮的生活,在香港我們也經歷了貧窮的生活,我們亦曾領取過救濟品,也曾被人追討債項,在沒錢的時候更要向人借錢或籌錢,媽媽在沒錢的時候要去標會,這些我們都看在眼內。

爸媽其實也沒有時間教我們讀書,因為他們忙,而且他們學歷也不高。不過他們給我們的感覺就是他們,即爸媽永遠都在,不管有甚麼問題,都可以找他們。雖然他們很忙碌,但他們總會留在我們身旁,即經常看見他們,這亦成就我們感到家的重要性。每天晚上,我們一家十二個人都會圍着圓桌吃飯,之前更有一些伙記跟我們一起吃。後來生活改善後,我們就搬遷到別處,不用再前鋪後居,擁有自己一個單位於(工場)附近。以及爸爸對伙記亦十分友善,所以很多很好的老伙記都留任。他工作的手工亦十分慬慎,例如造一隻木門時,他很著重標準,桌子和櫃亦是如此,我們常說他造的傢俱是五十年不變。即我認為從這些細節中,我能體會到他為人的態度。但他很少跟我們說國內的事情,他都不會談及,只有當我們問及,他才會說。他有幾個習慣後來我們發現相當有趣,他在自己的房間裡,到現在也是,我爸現在一百零一歲了,他會在房內放三袋白米,一袋八公斤。我們跟他說,不用再這樣子放置的了,會有蟲的,他說不能不放,因為他說昔日戰爭時,他們曾捱餓,覺得白米很重要,很貴買不起。所以他經歷過捱餓後,當他略有家財之時,第一時間就會去買白米,到現在也改不了這習慣,所以他的房間裡總有三袋白米(笑),我們唯有命工人定時把白米換掉,即他的安全感就依附在那裡。他亦曾跟我們提及,不單是白米,一些糧食、油、甚至是麵等,他都會存起來,他說因為我們還未嚐過樹皮、樹根的滋味,而他說戰亂時他就吃過,悲慘得很。再者,他是寡婦之子,與母親根本沒有得吃,總是被人趕、被人欺負,所以導致他對這些事十分緊張,我們都對此都十分明白。他真的很少主動跟我提及國內的事情,但他十分看重家(的觀念)。

所以在他大約七十歲時,就是退休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家鄉…他沒有房子的,因為窮以前沒有錢買…所以之後他就買一片土地,在自己村內最後一個很美的地方,背山面水(庫)的地方,就是風水常說的鳳尾,即鳳頭鳳尾…鳳尾村…買了一片土地,建了一所房子,由他自己設計及督工。他把加拿大…因為他後來移民到加拿大了…他把加拿大的房子倒模般重建於那,所以那所房子有自來水,可以開水喉的,他挖了一口井,把水泵到位於天台的水缸再導引至全屋,又有七個洗手間,全部都是坐廁,又有廚房,共計三層,做得相當精緻。又有一片大草地,望向前有水庫,後方則是山,這是他的心願。他覺得要回鄉建房子,因為過去他從未擁有過屬於自己的房子,因此要建於那裡。第二點是他建了屋,他就希望子女們常回去那裡,即認知他曾住過那裡,曾在那裡寄人籬下。他亦捐贈了一筆金錢重建祠堂,好讓祖母能在那裡被供奉。由於他建的房子需要一條路通往村子,於是便出資建了一條路,私家車可以駛進他房子前。即我們體會到,雖然他很少說,但從他做的事上,我們能體會到他需要抒發自己的心境。

到現在他都跟我們說…因為早陣子,他立遺囑時預留了百分之五作為基金予家鄉的房子維修之用,以及要我們不時回到那裡,因為我的媽媽及祖母均下葬於內地。他害怕子女四散各地而不回家鄉,便預備好一切,他是一個預備周全的人。他真的很愛家庭,他很愛我媽。我很記得媽媽…她糖尿病很嚴重,由於生育了九個子女,以前的人身體又很弱,變相她很早便患上糖尿病。到後期即六十歲後,她每天都要注射兩回,即注射胰島素。爸爸剛退休,便充當了她的私人看護。他有很多本子都是…把與媽媽患病相關的都記錄在本子裡,例如何時要覆診、每日驗血糖、注射胰島素、打針後要吃些甚麼藥等都記錄得相當清楚,如甚麼時候注射幾多,用了幾多ml等。所以他每次帶媽媽覆診時都把本子給醫生看,醫生也覺得他像一個私人看護似的。其實我媽媽患了不少病,包括糖尿、高血壓,心臟也有毛病,但她也活到八十四歲才離世,我們都覺得是爸爸的功勞。[郭:即照顧得她很好。]對,他是一個做事仔細的人,亦是一個很愛家庭及家人的人。雖然他經常跟我們說,子女之多讓他沒有足夠時間抱過所有子女,亦常說沒有抱過我們,孫子倒是有抱過。他就說因為根本沒有時間…而不是不想疼我們,但我們很能夠感受到他的愛。其實他有時也會說道自己不喜歡共產黨,因為昔日他們要遠走他方及在鄉下遇上很多困難,其實都是由於國家混亂而至。但可能是由於他們在鄉村地方都沒有機會接觸到國共之類的,但他們在讀書過程時也覺得(國共)不是好東西,便決定無論如何都要離開,不論是到美國、古巴、東南亞、香港或是澳門,也得離開(內地),即他有個這樣的觀念,但他很少跟我們提及這些。

郭教授
:
媽媽呢?

余妙雲
:
媽媽是正宗鄉下人,我媽媽嫁給我爸時才第一次見到他。[郭:是嗎?真的就是媒人安排?]對。很有趣的,在台山是以村為單位。這條村子是姓余的,下面那條村子是姓馬的,到適婚時,媒人就會提出人選。我爸因為家貧及是寡婦兒子的原因,到了適婚年齡時亦沒有人肯下嫁予他,所以其實我相信當時亦經歷了一些(困難)。後來,我媽願意與他成親,我猜他是有種感激之情。還有就是,我媽很漂亮的,絕非醜陋之人,是位高挑漂亮的女子,於十七歲時下嫁予我爸。雖是成親時才第一次見面,但他們這麼多年一直十分恩愛。我還記得他們六十鑽婚之時從加拿大回到香港,我們就跟他們辦了一個鑽婚的儀式,場面非常開心,看到他們之間的恩愛,爸爸如何照顧媽媽,媽媽又幫爸爸捱過很多苦的日子,替他打工,甚至送貨、訂貨、訂木等,一些粗重功夫等都是這樣做,又照顧九個(孩子),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可以照顧到九個那麼多(笑)。一直以來,他們給予的教導各方面都十分好,所以我們九兄弟姊妹至今仍健在,有一大半都是大學、碩士畢業的,其他的亦起碼是中學或預科畢業。因為爸爸認為無論如何…即他一定供我們讀到中學畢業,可以繼續唸、有能力讀大學的一定讓我們去讀,雖然經濟拮据,但他亦願意為我們籌機票,例如我姐姐到了加拿大讀書,我哥哥、我、還有很多其他兄弟姊妹都到外地讀書去了。他不僅為我們籌募學費,更不時寄錢給我們。雖然我們有目共睹他辛苦之處,但這是他的為人原則。第一,他整天認為為何他的工作能夠穩定是因為他對人誠實,他計數、落標及用料方面都循規蹈矩。他為人亦很仔細,很緊張、關心自己的工作,所以逐漸為人所知,直至一些大建築公司都找他合作,一些大工程,如地鐵、大會堂、豪宅等,都有他參與在其中,這些事都能看見他為我們所樹立的榜樣。

郭教授
:
你能否分享一下中學生活嗎?特別是在你那個時代,你對教會的印象及氣氛如何,或是有否一些很重要的人?

余妙雲
:
其實我全家都是拜神的,即我想沒有特別信甚麼教,而是拜祖先,在鄉村裡亦是這樣做,所以一定會有祖先神位、地主。到我唸小學時,就在賽馬會官立小學就讀。我記得有趣的是,我沒有讀過幼稚園,因為當時家貧,以及(父母)認為沒必要讀,因為這麼多子女,一唸就唸一年班,我只讀過特別班,我還記得在德明學校的特別班就讀。它是幾時上課呢?就是在下午四時至六時上課。[郭:哦,即別人下課後的時段才上課?]對,沒錯。別人放學後,那裡亦有夜校的,在夜校還未開始上課的兩小時裡,稱為特別班。唸特別班就是唸一年班的,其實也跟幼稚園沒兩樣,都是學習基礎的東西,畢竟每日只上兩個小時,我就上那些課,一直在那裡上課。但其實都挺好的,前面(同學)全都是街坊,當時因為大家都家貧,街坊就在那裡上課。變相同學們上午沒有課的時候,我們就在街上玩耍(笑),跳飛機、射馬紙,就是到處跑。其實五十年代我覺得是個挺開心的年代,玩跳橡筋繩,去一些樓房探險,不一定是舊樓,總之就是樓房吧,上天棚又到別人的天棚…(玩)兵捉賊之類的遊戲。我就跟着兄長們及街坊一起玩,然後就一起上課。上課挺輕鬆的,也沒甚麼功課,課堂只教授一些很簡單的東西。一路直到…在灣仔,以前我住在灣仔,第一所官立學校建成了,就是賽馬會官立(小學)。於是很多人都去申請,因為官立嘛,採用了攪珠方式,像六合彩一樣。是的,得知我能入學後,我媽十分開心,像中了馬標般高興。[郭:也挺像的,攪珠嘛。]因為學費很便宜,那時候都要交學費的,交很少學費,接着就在那兒讀書,每天都是我哥哥送我上學。那個年代,我家給每個上學的人一毛錢,用作吃飯及零用錢。但我哥哥很狡猾的,每次拿着屬於我的一毛錢帶我上學的時候,附近有很多店舖賣豆腐花或小食或粥,賣斗零一碗,總會把我的部分吃了一半(笑),但還是挺開心的。

直到會考時,我們叫作升中試,我姐姐的年代是會考,我的年代則是升中試。考升中試後就派位,有趣的是它劃分成很多類別。我是有中學學位的,但是需要在許多選擇中選其中一所學校,盡快入學便行了,像與別人爭一樣。但我媽沒有空跟我們一起去選學校,唯有是我姐姐和我去,我姐姐比我大一年多而已,她就帶着我到處找學校。所以我覺得當時的情況挺厲害,甚至過海找中學,因為名單上列有三十多所學校供選擇。當時基本上已經考上中學了,即有資格可以入讀政府資助的中學,即政府給錢的中學,(於是)到處找學校。最後選擇了香港真光,就進去讀書了。香港真光,我從中一開始唸,它是一所基督教學校,我到那兒才真正(開始)接觸基督教。以前就只是吃(教會派的)東西,即知道這是循道衛理派的麵粉,有時候到那兒排隊,但沒聽過福音,到真光後,就開始接觸福音。

真光對我最大的影響是我的校長,何中中校長,她是一個以身作則的人。當時的校服是一件寬闊的旗袍(用手比劃),校長也跟我們一起穿這種旗袍,老師們也(一起穿)。[郭:很老派的。]是的,很老派的服飾。旗袍的摺還要十分長,下面還要有鈒的,即使坐着也張不開的。還有必須留短髮,不能蓋過長衫的領位。可是,校長亦和我們一樣遵守這些規則。當時也有些學生反對這些規則,(說)為甚麼別人的旗袍比我們的漂亮得多。但沒辦法,這是校長的要求,大家只能跟隨。她定立很多規則,但每條規則她都必先自己遵守,才叫我們跟着做。以及她也是一個在學術界很了不起的學者,加上她真的是一個很委身,幾乎將整個生命都投放在學校及學生上。她每週的早會都會教導我們很多為人的道理,她相當愛主,亦十分愛戴學生。雖然她的樣子嚴肅,很古肅的樣子,但私下跟學生接觸時,卻表現出很關心及愛我們,也常跟學生談話。她也是個十分民主的人,我們的學生會是由學生自己選的,有學生團契,有社,即每個年級有社,有「姐姐班」帶領,例如中六帶領中三、中四帶領中一,兩級兩級這樣子。學校(學生)的歸屬感也很強,我們有傳燈禮,即每年由畢業生傳給下一屆。當有新生的時候就會搞迎新活動,即她是一個很看重學生及學校生活的校長。我很喜歡(這些活動及傳統),因為與小學完全不同,既不用讀書,我(對小學)亦沒太多印象了,只記得哥哥帶我上學時「詐騙」我的零錢(笑),但中學給我形象卻十分深刻。

中學一定有宗教課,中一就已經有,由宗教老師教授。又有學生團契、查經班,每年也有佈道會之類不同的活動。她(校長)很能鼓動基督徒同學在校內關心其他同學。所以我其實大概中二…中一時我也不太清楚何謂基督教,後來才開始接觸聖經。到中二的時候,鄰座同學就邀請我參與團契。到中三時,有佈道會,還記得一次佈道會是蔡元雲,蔡醫主講的,在真光…[郭:他當時應該還很年輕。]很年輕,但也是比我們年長嘛。[郭:是的,我懷疑他當時應該…]剛大學畢業,從外國回來。當時大概是中四左右吧,他應該…總之就是有機會他回港後和我們主講佈道會,或者是聚會,總之就是蔡醫…我對此印象挺深刻的。還有就是我的宗教老師,姓黃的,後來好像到了基督教文藝處(出版社)工作,黃甚麼呢…[郭:黃碩然?]不,黃碩然是到建道工作,是個男(老師),到了基督教文藝出版社工作。[郭:我要查考一下。]對,你查一下吧,是有一位(老師),他是我們的宗教老師,也是個很好的人,過程當中一直帶領着我們。我在中四那年信主,但我信主並非於特別場合(決志),而是真的感受到自己那份…即經過薰陶後,覺得信仰對我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亦體會到教會當中一些…即(感受到)同學對我的照顧和關心,大家亦參與在團契當中。雖然當時我還未接受洗禮,但信任感已十分充足,也能在其中幫忙事奉,大家一起建立(屬靈生活)。再者,到中四、五的時候,我已經開始上教會,到宣道會灣仔堂,由北宣建立的。在當中我們有很多其他的學生工作,宣道會在這方面都比較強。除真光之外,還有聖保祿,附近一些學校,華仁等等,即都會…[郭:很多學生。]是的,很多學生,其實我們當時主要以學生工作為主。

郭教授
:
為甚麼能吸引到這麼多學生?

余妙雲
:
為甚麼能吸引到這麼多學生,我回想起來,因為那時我家中環境迫澀,有時不能好好溫習,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是沒有人教,父母及哥哥姐姐們很多時都無辦法教導你。可是,當一群人(學生)聚在那裡(教堂),我們不光是讀聖經,也會溫習。每天放學後,教會有一段時間會開放給大家溫習,就像讀書的地方一樣,自修室。這樣子自然就吸納了一群學生放學後到那裡溫習,還有的是不單是一所學校,還有其他學校。那種感覺就是很…[郭:能認識很多人(笑)。]對,能認識很多人,很高興的。以前也沒有很多…[郭:活動。]又沒有電視,更沒有手機,大家的感情關係很(容易密切起來)。即吸引到大家放學後很想到那裡(教會),因為大家能一起切磋、做功課,亦有導師帶領大家,其實黃碩然都是那時的其中一個,她既是真光的宗教老師,亦有在北宣帶領我們,她有幫忙的,所以亦(對我)有所影響。

教會的一些姑娘亦是十分友善,像母親一樣。由於每個家庭都有很多子女,有時候不是父母不想關心子女,他們都很疼愛我們,但問題在於總會忽略一些細節及物質沒有那麼多,但教會在物質上就很充足。例如大家買個麵包都能分到,有資源就多貢獻,所以變相學生團契的工作十分盛行。當時後來家人知道我去教會就不高興,不讓我去。有時週末時,特別是週六參加團契時,或平時放學後,我會跟家人說是去溫習,他們就覺得都好的(笑)。我想可能因為這個原因,當時很自然很多家長都放心讓子女去教會,以及會覺得只是一群學生(聚在一起)。可是一到洗禮,就會有很多禁止了。以我為例,我應該是家中第一個領洗的。我是在北宣領洗的,由滕牧師負責。當時我已信主近兩年,從中四到中六,讀畢中學準備到台灣讀大學時才決定領洗。當時我跟家人談及,他們堅決不允許我領洗,(說)你可以去教會,但不可以領洗,(大家)也吵架了,即大家都起過爭執,跟母親等等。有些覺得我的成績也未符合要求,考不到香港的大學,有點像質詢似的,怪責我是因為太經常到教會。但當我決定要離開香港到台灣讀書時,反而又開始有點擔心信仰方面的問題了,對新環境一無所知,於是我覺得我需要領洗,我要正式告訴別人我是基督徒(笑)。當時滕牧師也開了…即本來是要上一連串的慕道班(才可以領洗),但我趕不及了,所以我只需要上了兩課。滕牧師說他知道我真的已經在主當中,就讓我領洗。領洗一星期後,我便離開香港。領洗後,其實我沒有告訴家人,不知道是同學…有趣的是當時我的同學跟我家人關係很好,我父母認識…起碼我媽媽都知道我跟甚麼人來往,他們會到我家,我也會到他們家。所以他們都知道我(領洗),不知怎樣的就把這消息傳到我母親耳中。我媽就大發雷霆地罵我,(她說)就是不允許你領洗,幹嘛不聽話…(母親)說了很多。(她)又說領洗後,他朝你就不會拜祭我了之類的中國觀念吧。(母親說)他朝我死後沒有人燒衣紙給我,你也不會拜祭我們的神位或是摺衣紙,全個家族只有你第一個信主…罵了我一頓。我只能回答,沒辦法了,我已經領洗了又能怎樣,而且很快便離港了。我還記得我爸說,算了吧,你是女生。如果你是男生就絕不允許了。[郭:那就過關了。]是的,就過關了。他們(父母)有五個兒子四個女兒嘛,只是其中一個女兒信主罷了,就算吧,即這樣子,後來我就到台灣了。其實我認為整個過程中,中學階段對我的信仰是一個很大的啟蒙。回首看來,由於我姐姐是在聖方濟各讀中學,[郭:天主教(學校)。]天主教(學校),當時由於一定是姐姐負責看顧妹妹,她下課回來常教我們背誦聖母經、天主經,我們都有點常識知道是甚麼來的,例如彌撒是甚麼之類,即有一點認識吧,並不完全,因為我姐姐也沒有信教…中學生活是很歡樂的。

郭教授
:
在台灣讀書時,你還記得那時的學生團契是怎樣的嗎?在大學基督徒生活裡,對你影響最大的又是甚麼人或甚麼事?

余妙雲
:
其實到台灣後,那裡可以說是另一個環境,畢竟我從未出過門(離港)。[郭:你是讀東海大學吧?]對,東海大學。語言也不通,怎會懂得國語,我們當時叫國語,完全不懂。不過由於我的二哥是台大畢業的,他一直跟我說…甚實為甚麼我會去台灣呢?其實我可以不用去台灣的,香港浸會(學院)也錄取了我,但我最後還是選擇到台灣。我二哥很常告訴我台灣很美,特別是東海大學,你要選擇學校的話就一定要選東海大學。(他說)首先,東海大學是所基督教大學,正適合你了(笑)。第二點就是,因為他在台大讀書時要服兵役的,有幾個月的時間是要…行軍一定是去東海大學,他就說那裡很漂亮,校舍很大,教堂很漂亮,宿舍亦相當精緻,他說女生宿舍用的是落地玻璃,一個房間只供四人居住,而且是單人床,因為他以前住台大是雙層床…亭台樓閣似的,相當美麗。他又說,學生也不多,全校只有數百人,[郭:只有那麼少人?]是的,幾百人而已,而且收生要求高,所以他讓我第一志願選擇那裡。最後,我就進了東海大學。我入學那年,全校共計僅八百人。我念的是經濟系,系內只有三十多個學生,我的班只有大概三十五人,四年都是那三十五人,所以大家的關係各方面(比較緊密)。還有就是,所有老師及學生都住在學校。因此,很多老師的家都開放給學生,讓我們到他們家聊天。再者,那個年代的老師很多都是宣教士,從美國過去的,到了台灣也進行教學工作等等,變相他們所樹立的榜樣,即(有一種)宣教士的精神和對學生的關心,以及不辭勞苦的態度。加上我們學校有一個行動名為勞作,我們要做勞作。[郭:是真的要勞動哪種?]要勞動的。我們入讀的那個年代,每個學生入學都要做足四年(勞作)。每個學生每星期都必須做滿某個時數的勞作,會安排你去清潔,整個勞作制度相當完善。如果你其他科目都十分出眾,但勞作不及格,你也不能畢業,所以大家都十分緊張。做的工作是甚麼呢?包括清潔課室、清潔廁所、掃樹葉、清潔學院不同的地方等。學校是沒有聘請清潔工人的,全都由學生負責。

但我認為這個勞作制度十分好…因為其實東海成立的原因是國內十三所基督教大學在撤退後,United Board of Asia…可能國內也有一點賠償給他們吧,因為全數大學都被趕離,基督教味道被徹底清除了。他們就手持着一點資金,於1951年離開,因為1949年解放嘛,就在1950至1951年間,先於香港建立崇基,應該是1953年左右吧,崇基就成立了。同時,United Board在台灣一手一腳建立了東海大學。建立的時候,他們用自己的錢,亦用上了很多自己基督教的理念。首先是小班制,其次是一定要有教堂,第三是強調基督教信仰,還有彼此之間…有點像現在的博雅教育那樣的理念亦有所強調,所以我們十分享受那裡的讀書生活。此外,基督教的文化十分濃郁。甫進去,很自然就…由於有校牧,他會聯絡所有新生…其實我當時也挺可憐的,只有我一個是從香港而來的學生,我那一屆的僑生就只有我一個,其他地方如馬來亞、印尼、越南來的學生倒是有。由於學校不大,群體之間的關係也不錯,宗教氣氛也很濃郁。當時的校牧叫劉富理,劉富理牧師現在應該…後來成了基督工人神學院的院長,現在照計應該已退休了,他就帶領着我們。其實那年他也是剛到東海大學,他開辦了一個門徒訓練小組,他就召來一群不同年級的學生,由一年級到四年級,大約十多人。他就真的把我們當成是他的門徒,帶着我們每個禮拜去佈道、新生接待等等,一起學習,他對我的影響挺大的。而且這個小組裡,整群人的組合都相當…即大家雖然來自不同學系,但都相當委身於事奉,包括有劉富利及他的太太,後來他們結婚了,王仁美,她當時並非學生而是校內職員。另外有簡春安及他的太太,她太太就讀歷史系,更是我的房友。羅德麟,他是僑生,但我入學時他已四年級。其實林國亮也是同一時期。陳潭,他太太亦是東海歷史系…大約就是這十多人,他(劉富理)就在這四年間帶領我們。然後由我們再拓展一些門徒小組,即我們再發展分支,但我們像是核心般被他帶領及看顧。然後受訓練後,我們又再向外拓展,就是這樣子,這亦是對我的一大影響。還有他真的那種照顧特別…我想僑生很多時候有很多事…由於不熟悉環境、有時會思鄉,或是對新環境的陌生,各方面他都十分關心的,即能夠幫助及帶動我們。

另外,校園團契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在學校中影響力不凡的,即在不同大專都設有很多大專團契。在東海大學,由於是基督教學校,本來就有學生團契,所以就沒有在我們那兒設立大專團契。可是,整個台中區有來自不同學校的僑生,來自中興大學、靜宜大學、逢甲大學、東海大學等等,就組成了僑生團契。僑生團契是在我大二時開始的,它們召來了好幾個人,包括我、盧龍光、李廣生、李秀全、林靜芝,即的他太太,因為在校園一定要夫婦一起工作的。[郭:但李秀全應該是同工來吧?不是學生吧?]他是同工,不是學生,林姐姐也是同工,他們夫婦都是同工,即校園派遣了他俩協助我們創立僑生團契。僑生團契就是在那兒創立,之前是沒有的,大概是於1972年成立。變相這一群人亦成為了…因為我們要去搞這件事,要去學習…那時候也非常強調傳福音,又舉辦讀經營、冬令會、青年宣教大會等,[郭:很忙碌呢(笑)…]校園團契舉辨很多這些活動的,的確很忙碌,是供全台灣參與的,不只是…不過有些活動是以區域劃分,中區、南區、北區這樣子…即(自己)也有參與(這些活動),也閱讀很多校園的刊物,校園團契的刊物,那個年代都有很多學生會留意這些刊物的,《(校園)文選》之類的,當時蘇恩佩也有參與其中。

郭教授
:
你說很多學生留意,也包括非基督徒學生嗎?

余妙雲
:
其實主要是基督徒,但非基督徒學生亦會去批判。因為當時存在主義的風氣盛行,1970年代初,談尼采之死、《瘟疫》之類的,我們讀很多這類型的書,討論很多有關存在主義及很多人物,一時想不起名字…他們很多批判基督教的文章,例如「上帝已死」等等。變相亦會有人批判你寫的文章,所以《校園》亦有受人攻擊,我們亦會看再作出討論,這些都是當時的學生,即基督徒及大學生常常談及的話題。(話題)亦會談及夢想…其實在東海大學讀書很歡樂的,因為校園地方大,有一個「夢谷」供人到那兒發夢,很大的一個地方,現在全部沒有了,都改建成學校了(笑),也有燒烤場,又可以在教堂附近的大草地供人望天觀星及談天說地,很多不同的事物。到寒假或暑假時,我們會有很多工作營,就是到一些貧窮的地方幫忙。[郭:很有意思呢。]對啊,因為台中附近很多山區,我們到過嘉義、埔里。我們的工作人員更是去到山區裡幫助當地的人民,包括建房子、刷油漆、清潔等等。當時我們走的路是山路,很危險的,而且要揹着東西上去(在頭上),山地人真的揹著東西都能走得很快,但我們卻要拉着繩子慢慢走,這些經歷都很深刻。我在東海大學的第一年時,寒假及暑假都會回香港。到了第二年,我只有暑期回港,寒假就不回港了,去了很多…到過金門、阿里山、環貫公路,七天七夜這樣子,還到過玉山…即很多這些活動,很開心的。可是,到這些地方又不是只有嬉戲,而是很多時真的去工作及關心附近有需要的人。我相信我的社關在大學時已經開始積聚,覺得自己能做甚麼就以行動表達。

郭教授
:
到加拿大時期呢?當時的團契及信仰氣氛是怎麼樣?又有甚麼人(深刻)…

余妙雲
:
到加拿大又是另一個世界了。那個世界就是…因為當我要離開…其實我在台灣畢業後,九月就(在加拿大)入學,即緊接着沒有空隙。但那兩個月暑假,我在香港其實也有很多經歷。在香港時,我和黃碩然、蕭壽華,因為我們都是北宣團契的,很多其他北宣的弟兄姊妹,還有滕牧師的兒子滕磯華等等。很多我暑假回港時,我們便會一起去旅行、退修、談及未來事奉的前景、了解監獄佈道…當時北宣開始進行監獄佈道。[郭:所以你暑假就去監獄佈道?]我有跟隨他們前往,但仍不是長期參與,因為我仍會離港讀書。(但)開始與(北宣的)傳道人熟稔起來,大家一起談及理想和未來前景,同時問到我以後的打算,即有很多期望這樣子吧。

當我抵達加拿大後,其實之前已有人提醒我到加拿大後就要尋找教會加入,因為畢竟是一個陌生的地方,還有就是七十年代時加拿大的學生工作做得很好,可說是非常盛行,很多都是從查經班演變而成。別人就提醒我要加入當地教會,然後很快就能安定下來。再者,我的哥哥、姐姐及弟弟都已移民至加拿大了。到了加拿大,因為我在Ottawa,一個比較小的地方,不是大城市,雖然是首都,但亦是一個小的地方,而且很冷。到了那兒後,莫名奇妙的,很自然就聯絡上…對了,因為前往加拿大前,宣道會就跟我說到加拿大後可以找宣道會渥太華堂的一個傳道,賴建鵬,[郭:有聽說過。]後來他亦當上了牧師,賴建鵬牧師。於是抵達當地後,很自然我便聯絡他,然後他們便立即找他,因為(渥太華堂)與學校十分接近。過程中,得知這個分堂是賴牧師在Ottawa新建立的,他需要一個班底,所以他就找來幾個基督徒,在Ottawa幫助他,即作為班底吧,我是其中一個。

當時像要開荒似的,一開始只有很少人,二十多人,接着就一直開荒,慢慢愈來愈多學生加入。我們有出版刊物,我很記得該刊物名為《佳美地》,名字是我取的,引用了《詩篇》的話,上帝賜給我們的地是最美的,是佳美之處,我們就自己寫,有點兒像《橄欖》吧(笑),刊物一季出版一次,大家就寫文章,而我則擔任編輯。我亦有幫忙查經,甚至是協助翻譯,(如)國語翻譯至廣東話,或是廣東話翻譯至國語,類似這些吧,因為我台灣過去,於是便一直事奉下去。他(賴建鵬)可說是對我適應有一定影響的,因為到加拿大時,我很需要加入教會及被接納,以及有很多其他的群體一起在那裡成長,變相感覺上就不會感到孤單。另外呢,其實當時在那裡的教會並不多,所以差不多Ottawa University很多undergraduates及graduates都會到渥太華堂。譬如我住的地方是舊式三層的木樓,一人一個房間,共同租住,當中有三家都有去渥太華堂的。我們有時候都會在房子內進行查經及接待。所以在屬靈生命上,這些都幫助了我。但由於那兩年都待在小城市,反而對四周的社會事件沒太多注意,而且加拿大也十分平和、平靜,最多也只是到多倫多逛一下而已。但在那邊也鍛鍊了…因為家庭拮据的關係,家人只能支付機票及學費,日常生活費也不能提供給我了,於是我在暑假當過babysitter,真是 live-in的,[郭:很困身的。]真的住進別人家中,暑假整整兩個月替人照顧嬰孩,但我覺得(這種經歷)挺好的,可以了解當地生活。我也當過chambermaid,就是在hotel裡整理房間。其實當時我手持student visa是不太可以工作的,不過都…[郭:必需工作吧。]一定要做,當時七十年代的政策都比較寬鬆,所以就去工作了,我住的房子的人大家都會去找工作。其實我覺得這也鍛鍊了…即你能體會到勞動工作的經歷。直到那之前,其實我也只是一直在讀書,這些給予我一些很不一樣的體會。

郭教授
:
接下來我們開始談一下你在工福的經歷吧。你能否再講一次你認為自己是在哪一年開始參與工福呢?到哪一年又算是結束呢?而你在這一段這麼長的時間中,會否有哪一段時間讓你覺得具標誌性或是能作為重要的里程碑?哪些事或人又是甚麼呢?即你可否去分享一下呢。

余妙雲
:
我試一下(笑)。[郭:這個部分可能是很多的。]我接觸工福是於加拿大回港後,我在1976年回港。我讀完書以後其實有好幾個考慮的,第一個就是家人…即我姐姐等就叫我留在加拿大,雖然那時已經不能立刻轉(入籍)…那時好像…1973年,即我到加拿大的前一年,全都轉制了…[郭:即是如果你讀過書以後就可以入籍。]對,但之後就沒有了。我是在1974年過去的,在那邊直至1976年。可是,家人就說其實…因為我也有很多同學畢業後,在加拿大找到工作就可以留下來,或是到美國找到工作,亦可以留下來然後回加拿大,即很多辦法。再者,當時加拿大都很希望留下大學畢業生,我又是唸經濟系的,亦比較容易找工作,姐姐們就提議我留下來。另外一點就是,從前在台灣的系主任其實對我的影響亦很深遠。她不是基督徒,但是一個學者,我有很多科亦受她指導。她的指導很好,而且亦很欣賞我,因為我的學習成績優異,很少僑生的成績能像我一樣。其實也是她推薦我到加拿大讀書,當我回來的時候,大家也一直有聯絡,她就很想我到東海教書,她希望我先在東海教幾年書,再到別處讀書吧,這是另一個offer。

可是,我認為自己信主後一直都走得太快(笑),領洗後馬上離開了香港,離開了家人,總是覺得關係有點疏遠。我一直以來有個很大的心願,就是相信當我信主以後家人也能藉此信主,即可以因著這個關係而可以信主的。再者,我亦想到自己是家中第一個領洗信主的人,而我整個家族,不論是阿姨、舅父之類的都沒有人信主。我就會想,這會否是個機會讓我回港跟他們相處看看情況吧,我亦真的希望能投放更多時間與他們在一起,所以最後便選擇回港。回港後,我就開始教書了。然後在過程當中很快就…對了,因為羅德麟當時正在香港中神讀書,76年第一屆華福大會在港舉行時他亦有參與,盧龍光也有,即昔日認識的朋友很多都有參與及碰面。於是,羅德麟得知我回港了,就讓我幫助他舉辦門徒訓練小組,我也不知道他當時在中神讀完書沒有,他是第一屆畢業生。他就讓我幫忙帶領門訓組,我也覺得既然回來了,就看看自己能參與甚麼部分之類的。其實,盧龍光也找我幫忙循道衛理,因為大家認識…當時他是循道衛理的傳道,也剛剛神學畢業,就幫忙想他在團契中帶領一些小組。過程中,不知怎樣就談到陳天祥,可能是因為…[郭:都是那伙人。]都是那伙人吧,(說道)不如大家…工福成立了,應該是在73年成立的,76年已經註冊了,就有很多需要,以及想舉辦一些勞工教育,也想舉辦夜校,就是陳天祥的目標,所以就希望找來一些教育方面的人士幫忙一起商討。

後來在商討之間,就認識了劉達芳,因為當時她已經在工福事奉。她又帶我認識了陳惠嫦,即阿橙,因為她們住在一起的,我們居住的地方也相近,都在九龍城區。我回港後已經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我就很想幫她當義工。當時還年輕嘛,話說回來,當時不足二十五歲,已認為自己能做很多不同的事,於是就加入了工福當義工。當時做了幾件事情,第一,劉達芳也是讓我做門徒訓練,因為她知道我以往接受過相關訓練,亦協助她搞精兵團,是基層的精兵團,她讓我負責帶領一個小組。陳天祥則讓我幫忙搞勞工教育,當時有些勞工教育很利害的,談及信仰與經濟學(笑),[郭:關係。]是的,我也不知是教了甚麼,以及夜校補習,幫學生補習。[郭:其實也參與不少工作呢。]也不是的…現在每個人都能做,以前是…以及之後教會舉辦每月一次探望大欖涌女監。我認為在整個過程中,都帶給我一個很大的認定,我感恩自己選擇了回來香港,原來(這裡)有很多需要。與基層接觸的過程中令我回想起很多自己的家,第一我的家也是基層家庭,第二是在我家當木工的那群伙記,負責刨木、揼木、釘東西、苦力等…即回想起昔日與我相處的工人,他們平常會做些甚麼呢?空閒的時候就是賭博,我家就是讓他們開賭桌的地方,每逢節日或是下班後。除非你有機會讀書,不然我看到,工人的子女也只能當工人。他們不像我爸爸,我爸爸認定他的子女不要幹其他事,只管讀書,目標只有讀書,因為這樣就可以脫離基層。那時候我爸爸認為基層沒出路,所以一定要把書唸好,我就發現很多我接觸的伙記的下一代,真的很多都是當工人,一直延續的樣子。所以我想到出路的問題,他們所面對的問題,都勾起我的回憶。

後來不知為何我的感動愈來愈強,於是我就教夜校去了,我教的一班幾乎全部是工友。從他們身上也聽了不少他們的體會,看到他們咬着麵包匆忙地回校上課,上課時打瞌睡快跌在地上,但仍堅持來上課。然後課堂內容也完全不懂,根本沒有能力做功課。於是,我們也開辦補習班,星期天為他們補習,即私人教他們等等。從這些之中就發現…他們也有講在工廠的辛苦、不公平、空氣環境差及混濁、又要一直被趕等等,於是就慢慢領會到這些。再者,他們很少假期,當時還沒有勞工假期,全年只得三天假期,那時候還在爭取勞工假期,很多這些,變相特別之間感覺到…其實七十年代時很多傳媒也有提及這些,甚麼工廠妹、工廠皇后,即是蕭芳芳、陳寶珠(演的戲)。事實上,整個社會的(風氣)均是如此,所以我出了很多這些出來。再者,我又跟陳天祥他們一起討論,後來他們設有一個讀書組,叫甚麼研究小組,我亦有參與,梁家麟也有參與。我們就一起討論很多關於社關,究竟基督徒是傳福音,或是服務?是means and ends還是怎樣?又討論馮煒文當時寫的很多文章,(如)被罪者的概念,站於工人立場是否正確等等,大家一起討論。

其實在我修讀神學之前,我認為這些都給予我莫大影響。在我修讀神學時,我的體會逐漸深刻,就很能感受到上帝的呼召。你的人生、時間想投放在哪?我教書挺不錯的,不少學生都喜歡我。我教授預科時,他們考的是GRE,(我)在一所私立學校教書,我的課室校監是要添加椅子的,因為很多人來上課。後來我想離開的時候,學校就說給我股份,類似吧,不想我離開。我覺得自己教書不錯的,但我總是覺得,如果我將自己人生最好的時間都投放在…[郭:牟利…]替牟利的人工作,值得嗎?突然會有這個念頭。雖然我知道學生接受我的教導後能及格、能拿到證書、考上大學等亦是好事,但終歸都是在幫一個集團賺錢。我亦不太喜歡那個集團的一點,就是他們會用一些…[郭:手法。]鬥爭的手法…例如我教這一班教得很好,有很多學生,他就會害怕學生跟隨我走了。於是,他們會多聘請一個人…[郭:教你的東西。]同樣多開一班,而聘請的人擁有經濟系博士學位。可是,學生終歸還是喜歡我的課,不喜歡博士的課,因為學識高不等於會教書嘛(笑),你可能不會表達,於是我的班很多人。他們就覺得我的班能賺錢,就把對方解僱了,把我留下…我覺得很多不太…即只著眼於牟利吧,太功利了,所以到最後,我非常體會到基層及勞工工作。

當時劉達芳、陳天祥也常鼓勵我於工福全職事奉,主要是劉達芳勸說我,因為陳天祥於78年已經離開了。我也覺得投放兩年時間去了解上帝的話語,加深對神學理念的認識等也是一件好事。再者,當時我想蘇恩佩對我的影響都頗大的。我非常喜歡讀蘇恩佩的文章,每次讀畢,我都會落淚。不論是她談及「她們也有靈魂」,或是「這個城為何物」等等,我都會落淚,即真的覺得(社會上)有很多需要,自己也親身經歷的確有很多需要迫在眉睫。其實我做的事不多,但發覺到周圍的人回應卻很大。他們的尊重,即覺得為甚麼你人這麼好,不要錢也來幫忙之類的…我認為我做的都是很簡單的事,但一班勞工及基層從未遇過這種事,就是一種感恩。我就心想,這會否是上帝要我回港做的事呢?所以我在78年決定放下教職,當時學生的話我仍記得很清楚,(他們說)Miss Yu,你到哪兒教書呢?自己開嗎?我們跟着你吧(笑)。我跟他們說我要去讀神學,他們就叫我不要讀,但我已經決定了。

郭教授
:
所以你是打算修讀神學後到工福工作?

余妙雲
:
我其實未想好是否一定到工福,但我認為要裝備自己,因為當時討論到很多…你也知道我們研究組的成員多麼厲害,每個人的思維也天花亂墜,後來更多了倪貢明那些,我卻不能搭上話,這樣子不好嘛(笑),我亦不是那類人。後來想想,當時梁家麟、梁應安、劉達芳等那群人都是這樣子。我就覺得…因為我真的沒有涉獵神學,就只管傳福音、栽培、牧養也不是了,跟進等等,變相不太清楚其基礎是如何,因此便決定到中神(修讀神學)。

郭教授
:
那麼你在工福的里程碑事件是甚麼呢?或是有甚麼人令你有深刻印象?

余妙雲
:
(對)陳天祥(的印象)很深刻。我認為第一個里程碑就是當我進去當義工時,當時仍未是同工,陳天祥的搏命令我相當佩服。他直接在工福睡覺,他的家就是工福。要搞幻燈(片),他就自己製作,要放映的話,他用兩個機器輪流放映,就不會一張一張地出現,比較漂亮。所以當要去推介的時候,他就會揹着兩台機器,拿着一袋東西,到了後又要自己安裝。他亦兼任印刷、錄音、話劇等等,凡事他都親力親為。他非常投入,雖然他很固執,理念上我跟他其實有所不同,但他的委身(令人敬佩),他創立工福其實是影響了我,從他身上我能看到一個曾被上帝使用的人,雖然他投放在工福的時間(不長)…他從73年開始事奉,但他76、77年左右,到78年前便已經離開工福讀書去了,這是第一個(有深刻印象的人)。

第二個是劉達芳,她給予我的影響更為深刻。因為她一直纏著我(笑),她挺會做這種事的。總之凡是有事要做,她都會找我幫忙,與她一起。我看到她…其實她沒有必要留在這裡,她在美國Fuller取得博士學位,回港後卻進入工廠之類的地方,全是為了工廠工友,我能夠看到她這種委身的異象。她亦盡心盡力去做每一件事,她亦有很多夢及理念,她很容易發覺有需要去做的方向,而且她做事的成功率亦高。(如)她心生計劃後,我們都懷疑可行性…譬如當初她想到工廠宣教士這計劃,我們認為於工廠傳福音,或是工廠工友當上基督徒已經十分困難,要他們當宣教士更是難上加難,能成功嗎?最後卻成功了。[郭:就是基福了?]最後成果,其實不是的,箇中也經歷了很多。基福是其中一個,後來1980年後才出現的,算是一個訓練及牧養吧,即都是有一個過程。她有很多想法,以及有衝勁,而且她的神學根基亦強,所以她講道都能激勵及感動到很多人。因此,我亦受她的影響,這是第二階後吧。其實我剛進去工福時,她就離開了,我就跟她埋怨…我80年畢業,82年八月正式加入工福成為同工。在這之前,她就不斷勸我,又給我一些卡片,又說已經把位置留給我了。到我畢業後,她才跟我說由於要結婚,所以婚後要回到美國,因為劉彼得正在讀書。劉彼得當時亦是工福同工,負責培訓。由於劉彼得要讀書等種種原因,所以她在八月尾就離開香港了。後來她也回到香港,我們亦有很多接觸,她對我的影響亦十分深遠,這是第二階段。

接着便到自己接手了,其實當時我剛從神學畢業,對凡事亦不太清楚,也沒有做過領頭人。雖然當時何秉光已經加入工福,但他才加入了一年,亦沒有讀過神學,所以很難讓他承擔。後來就找來了三個人(負責),包括我、一個社工和一個董事,我們就被稱為三頭馬車,組成一個核心,這種管理方式持續了一年時間左右。然後一年後,我就擔任執行幹事,不是總幹事,一直看守着工福,這就是第二階段了。在那段時間發覺到…其實我入工福很想做很多前線工作,但發覺到自己原來也需要處理對外(的事務)。在對外事務中,就開始接觸到劉千石…[郭:工委。]對,工委。他應該是79年加入工委,我是80年加入工福,之後就接觸到劉千石。當時工福覺得工委是不好的,即覺得那條路線不是正確的。[郭:不是你們的路線。]有時候都會說,劉千石又不是基督徒之類的話。可是,我們逐漸發覺做工人工作總不能不理會工人的權益,牽涉到工傷的問題、遣散費、失業、追討、假期、勞工權益及福利等等。當時跟劉千石…我認為自己為人挺開明的,大家都有接觸,有甚麼特別事他都會通知我們,看我們會否參與。可是問題在於,當時工福沒有一個部門或是同工去照料社關方面的工作。我們有很多不同的組,如戲劇組等等,但沒有社關,只有教會、教會合作之類的。於是,我們就覺得這樣很多時候很多事會比較麻煩,因為要聯署、出(版)些甚麼、要不要關心等等,我又認為這些不可能完全閉門去做。因為面對那個時代…在80年代時,你一定要關心社會。再者,當時在80年諮詢會議後…我是被邀請參與八十年代諮詢會議的,與大家一起開會、提供意見,並提出要向貧窮人傳福音、注意社關,或是反兩巴加價。後來,我們便成立了一個小組,一個部門吧,也不是那麼大的,一個組吧,名為社會關懷組,並聘請了一個同工專責,他是個社工來的,再大家一起配合。從那時開始,跟工委的合作就變多了。[郭:做勞工福利。]可能劉千石也是偏向實踐的人,於是大家便一起合作了,這亦比較容易,即背後沒有太多神學理念。因為一涉及神學理念又很複雜了,董事又會…即可能會覺得你的工作不合聖經等等。於是,我們就不談理念了,都已經談這麼多了。

當時陸漢思也是很好,陸漢思也影響了我不少,即劉千石和陸漢思他倆都是同一個時期的。陸漢思也做了不少勞工主日的講章,所以大家都要互相分享。[郭:拿來用(笑)。]是的。後來,陸漢思也會找我幫忙寫講章,即大家都有交流的,那段時間就是另一個里程碑,開始看重社關。

郭教授
:
然後呢?

余妙雲
:
然後就到…我又離開了工福(笑),因為要照顧子女,那段我就說過不說了。我在89年重返工福,那時候回到工福自然最大的影響就必然是六四事件了。其實八九六四帶來的影響就是,我家一半人都移民海外了,這點非常自然的,因為我哥早就(移民)…接着,我爸媽、姐姐、三個弟弟全都移民了,變相六四後一段時間我感覺仍挺震撼的。再者,六四自己亦親身體會過,不論是八號風球也走出去示威,每天都看電視(新聞),然後五十萬、一百萬、一百五十萬人上街(遊行),即沒有停下來,甚至帶上子女一起(遊行),他們還很小。當時我已在工福了,就和一些工友一起討論、分享、一起落淚,六四晚上一起集會等,這些都是親身經歷的感情,所以對我而言也造就了一個很大的里程碑。其實我也是在六四後才答應成為總幹事,當時九月答應了,正式接手做總幹事。因為發覺到有很多改變,而且我覺得自己不會離開香港,因為這是(屬於)我的地方,又看到很多學生的犧牲,所以亦覺得應該…自己的付出很渺小吧,這對我也一個很大的(里程碑)…

郭教授
:
你總有一些事想做吧?即你擔任總幹事是想做些甚麼呢?

余妙雲
:
(笑)就是做好工福吧,即盡我所能帶領工福,服事工人。其實八九以後,香港也有很多改變,(經濟)蕭條、工業轉型、工人失業、社會上有很多震盪、教會也是吧,很多知名牧者都離開了等等,就剩下…當時只想盡自己一份力,繼續傳承着一個理念,就是把福音傳給貧窮人,而且這些貧窮人在那個年代,即89年那個年代,比之前活得更苦,因為失去了盼望,失業人數眾多,他們又不能移民,前景灰暗。我們遇到很多工友,被解僱後找到的新工作工資比之前還要低,再找工作工資愈找愈低,他們真的無所適從,非常無奈,真的在那段時間出現。剛好在88至90年間,整個香港遭逢到莫大的轉變,工人亦是受害者,是受傷的一群。工福亦不知前路何處去,因為面對的問題很多,很多有能之士離去,經濟亦是一大問題,各方面要如何重整擺位也不容易。當時我入去(工福),我亦寫下了一些感受,但更重要的是,其實如果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我是不想繼任的(笑),因此我一直推掉這份工作。而且我的子女尚且年幼,潘Sir在教會牧會工作又十分忙碌,變相只有工人看顧子女是我不想看見的。可是,當時彷彿聽到呼聲(說)不可以再不承擔,於是我便承擔了。之後開始…值得感恩的是,回顧在那個時代,有一群同工及教會(支持),開始(令工福)逐漸成型。其實當時我回去時工福亦處於低潮,甚至90年華福會舉辦基層福音會議也沒有邀請工福參與,因為在那之前我們沒有了總幹事兩年,可能對方也不知道要找誰吧,又變相不想出,所以十分低落,人們好像不太記得工福。

但我想自己不是要工福的名字響起來,只是想工友群體的問題被看到。於是之後就開始把好幾樣事情都推回正軌,第一樣是再培訓,重新審視工人的痛處在那,失業問題嚴重,於是我們便申請進入培訓局,可以開再培訓課程,(希望)可以幫助失業工友,而且從中的關係亦認識到他們,加上過往我們早就有相關經驗了。接著就是行業團契,再次興起。雖然工廠沒了,但不論飲食業、司機、三行等都在那兒開始建立行業或是院舍團契。那時亦正值《信念書》出版,即87年左右…在我重返工福後,應該是88或89年,他們才叫我重新加入《信念書》的小組。當時小組應該已有一群創立者,然後他們想擴大,亦有找來工福支持,以及大家一起開會討論,亦有份參與當中。對應着香港回歸,大家都比較多認識及參與,即89年後大家的關注點都在這兒,亦談及牧養問題、基層教會,那時亦開始出現了,畢竟很多中產家庭都移民了,留下很多基層,他們走不了(笑),你要思考如何去幫助他們,因此當時那個階段基層教會、工人教會都有討論到。

其實我忽然間回去當上總幹事,發覺很多問題需要我們去面對,都是挑戰來的。工福亦有與教會合作,向工人傳福音,舉辦主日崇拜,建立許多基層教會等,直至九幾年甚至二千年仍有進行。這就是我重返時的階段,但由於是重返,有很多東西都需要慢慢重新學習一下。但感恩的是,發覺到那個時代面對的問題正是我可以參與在其中,和同工一同參與。接着便到97年回歸了,當時就是新移民的問題,這可說是另一個里程碑。

早期我們都集中在工友身上,接着就是失業工人,再到行業團契的工人,其實工廠工人都愈來愈少了…[郭:因為都北遷了。]是的,都北遷了。到97年之前,就要面對另一個問題,就是新移民問題。我們很多工友開始…由於家貧沒錢在香港結婚,他們很多都回內地成婚,恰好在那段時間很多這樣的家庭來到香港,亦帶同子女到來,亦面對很多家庭的問題,即工人他們住屋的問題等等。所以當時96年時,很多機構已經在思考怎麼讓新移民共融及幫助他們。政府亦推出很多政策,甚至是一些資源去申請幫助他們。當時李健華牧師也是我們的同工,我認為他亦是一個很值得懷念的牧者。我們當時也同工了許多年,以前他在「福音二千」工作,我亦有參與「福音二千」的基層堂會…我有參與那小組,與他、志偉、劉少康等人一起作同工。因此,與李牧師挺熟稔,亦一起舉辦新移民的宣教大會。後來,李牧師更建立了「新福」。我們工福亦在深水埗區建立了新移民的資源中心,這亦是一個里程碑,就是面對新移民。

其實,新移民並非一個全新的問題,因為很多是勞工配偶來的,所以變相是家庭問題、兒童問題,整個家庭的問題從那裡出現。當時,我們也常與政府合作,而當時香港政府亦有正視問題。於是,他們亦找來很多不同的社福機構及志願機構,一起合作及討論。政府亦相當看重我們,特別在深水埗區(的工作)。因此,差不多從90年開始,我們就已經與深水埗區的社會福利署、民政事務署、甚至是廉政公署各方面有緊密的合作。一直以來推行的師友計劃,或是新移民的計劃、雙程證人士相關的計劃等等,我們當時連同教會和其他機構合作,就是所謂的「官商民教」(笑)。[郭:全都連結在一起。]把商界都連結了,因為政府推行很多matching funds,即如果你能找到商界支持,政府就會給你更多錢,把給予你的資助翻雙倍這樣子,我們亦覺得很多基督徒商人都能幫忙,這也是另一個里程碑。我們和教會做了很多…其實後來整個過程轉移中,我發現跟教會合作…起初,教會很害怕…[郭:新移民。]不是,是機構,因為你來都是…[郭:要錢(笑)。]是的,要拿奉獻。是真的,因為有很多不同機構,很多就是寫封信(給教會),或是說想跟牧師討論有甚麼計劃,教會都覺得你是想要錢。但後來到90年代,2000年初時我們就轉變了,我們跟教會合作,是我們提供資源給教會,教會自然覺得合作輕鬆了。我們帶資源來,從政府那兒得到資源,在計劃中需要教會參與,可能是需要義工或用教會的地方做一些事,但人們會進去(教會),而教會不用出錢,甚至我們會派同工下去,所以教會就會覺得新移民及基層工作也要做,貧窮(人)福音很重要,於是就跟我們合作,所以那時我們跟很多教會合作。

郭教授
:
這點很有趣呢(笑)。

余妙雲
:
很有趣,對吧?我們在每一區,真的帶同工一起去做,至今日仍在做,譬如和鴨脷洲浸信會的合作直至現在,它們的幼稚園結束營辦了…因為其實教會有很多資源,有些來自於幼稚園結束營辦有地方,有些是社區中心開展失敗之類的。既然平時都沒人在用,倒不如我們提供人力,讓那些地方成為社區中心,一個社區的地方可以開辦再培訓班,有人前來報名,有婦女來上課,然後又可以有查經班之類的,他們留下來,這種線性服務是最好不過了,這就是當時…再者,那段時間不知道是否與香港政府的策略有關,但政府的確很欣賞教會,對機構亦是如此。後來在新(區)會,我們能夠出席很多諮詢委員會,包括滅罪委員會、分區委員會、社會福利處的協調委員會等,他們亦看重我們(的意見)。有趣的是,在那幾年…2005年時,民政事務局局長頒發了一個嘉許狀及獎章予我。到2007年特區授勳時,[郭:榮譽勳章。]我就獲得了社會服務的獎狀。但其實我也不清楚自己做了甚麼(值得嘉許),不過他們會認為…[郭:看到你所做的行動。]對,看到我做的事,以及他們覺得…即起碼工福或是機構跟他們合作無間,以致能帶動到很多缺口得以填補,變相他們非常信任我們。甚至林鄭當時擔任政務官時前來探訪,張建宗甚至財爺也是找我們幫忙安排家庭讓他們去探訪。我覺得在那段時間裡,政府當時比較中立吧,後期就(笑)…我不知道呢,近十年就明顯已經不屬於一個中立的團隊了,所以他們找來的幫手或資源亦較傾向建制,對教會可能都會有所保留。

郭教授
:
如果是這樣,我想跳到另一條問題。你亦評論了過去的政府或現在的政府,中國政府你又怎樣評價?抑或你沒有想過?也可以。

余妙雲
:
有沒有評價?當然有評價了。

郭教授
:
但是要根據你的社會參與經驗,不能是看報紙後的那種感受(笑),即你在參與的過程內,例如在工福的工作中,有沒有任何(對中國政府的)感受?

余妙雲
:
我們倒是很少接觸(中國政府),我認為我們不屬於中國政府統戰的一個機構。

郭教授
:
明白,這就行了。我會跳過這條問題。

余妙雲
:
對,所以沒有甚麼(接觸)。只是…譬如我們曾參與華聯會舉行的…[郭:上北京。]北京學習營,我是第一屆的學生。當時倒不覺得是被迫參與,還蠻高興的,我覺得當時自己也想多認識中國…[郭:是哪一年的事?]二零零幾年吧,較早時的事了,應該是奧運以前。(當時)對中國也抱有不少憧憬的,很想…是幾時呢,還是一九九幾年呢,很多年前的事了,(參加的是)它第一屆…到今天不知是第幾屆了。[郭:我要查一下。]你查一下吧。我覺得(這活動)是挺好的,有機會能多認識(中國),活動中有很多知名人士來主講和教的,當時第一屆真的很棒啊,安排住宿的地方非常漂亮,全都免費,包括吃的,還有接待,而且他們的講者全都是知名又厲害的人,(如)劉延東接見我們。[郭:很高級呢。]對啊,她當時應該是統戰部部長。[郭:是的,她最初是。]有去拜訪兩會,拜訪的都是高層人物。他們都十分客氣,即講的內容也是想我們認識更多,不論是軍事、政治、政策、對外、經濟等等,就一直上課。活動完結後,我的感想亦十分正面,是個很好的學習經驗,平常是在香港沒有這些機會。我認為看到中國正在進步,因此我亦有很多幻想及期待,希望(中國)是朝着好的方向發展。接着那幾年的確(發展)不錯,但近十年就的確令人感到很唏噓。可是,這活動沒有正式…沒有的。

郭教授
:
我想回到剛才討論的問題,有一些問題都已經回答了,例如第五、六題。到第七條問題,其實你回顧過去,你覺得有沒有一些道理是可以總結你整個參與的心得(和)經驗?

余妙雲
:
我認為在這麼長的參與時間及過程中,就發覺和體會到好幾樣東西是自我反省出來的。第一點就是要要常思想,思想甚麼呢?因為我們不論在同工會或是其他群體,每年都會集合在一起討論來年的方向及檢討過去,每年也有這樣的營會,每年也想。思路多是回到初衷,即工福建立的最初目的是想做些甚麼,現在我們服事的對象是誰,他們面對的甚麼問題,未來我們又要怎樣做。我們需要重新審視自己的不論是mission或是vision,我們經常會討論及檢討這些,不能讓自己停在原地,從而覺得安於現在,不會變的了,而要清楚自己是可以轉變的,亦需要跟據時代而改變。即不同時代有不同的需要,有不同的人,他們面對着不同的問題都需要我們關心,(思考)我們關心些甚麼。我認為這點是要夠膽不斷思考的,去thinking,思考這個時代發生的事等等。即你的腦袋不能停止運作,一定要留意現況,你想他們在神的裡面達成甚麼。我體會到的另一點是,一直以來我很強調社關是傳福音及行動是結合在一起的。縱使我不能有效地傳福音,(若)我能夠帶動到他人生活有改善的話,我認為這也是一件好事。因此,我們一定要走進人群之中,即整個社關不能只依靠撰寫文章、口講或是高高在上,而是要落地。所以,工福的標題一直都是走進人群之中,要進入有需要的人當中,你要進入社群當中才能知道正在發生甚麼事。還有就是要道成肉身,即要親力親為,即可能有同工做到主任、管理階層或總監等,他就變得不太喜歡走進人群當中,但我們認為這不可行,因為他會停滯在那兒,他不知道太多,變相他只會思考一些…[郭:幻想。]對,或者是一些話題,但是不切實際的,即離地。因此,第二點我覺得就是要做實事,我認為只有親力親為才能理解福音為何物。

郭教授
:
若將你自己放回在香港教會的發展及回歸中國的歷程這個框架之下,你會如何看待自己走過的這條路?簡單地說。

余妙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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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重視歷史,我認為一個運動不是由一個人帶動的,必定是有很多前人曾經走過同樣的路。我的體會是,像一個寬大的禾場一樣,起初可能荒無一物,但當有人走進來燃點了一支蠟燭後,雖然燭光小而禾場大,但絕非停留於此,接著會有第二個人、第三個人、第四個人一直走進來,而我只好比是其中一個點燃燭光的人。但當我的燭光配合很多其他人的燭光,包括過去、未來的,就會成為一大片燭海。我覺得自己僅是一個曾經在當中燃點蠟燭的人,而這枝蠟燭不但沒有熄滅,而且愈來愈多的蠟燭凝聚在一起,藉此更大地彰顯上帝的榮耀,就是這樣。

郭教授
:
謝謝你余姑娘,阻了你很長的時間,我想我們就在這裡結束吧。